許宣正自盤算,金兀術又轉過身,雙眸寒光閃爍地盯著他,道:“老臣對太子豈敢有二心?隻是太子之位,關係我大金萬年國運,不能有半點大意。太子失蹤了十年,忽然以南朝藥商獨子、魔帝傳人的身份出現,未免讓老臣有些擔心。聽說‘仁濟堂’的醫術冠絕天下,卻不知為何偏偏治不好自家公子的雙腿?又聽說那林靈素的‘百納之身’鬼斧神工,可以將身體、臉容變化成各種模樣,萬一他李代桃僵,弄來一個假太子,借我大金之手來報私仇,豈不遭殃?”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接話。原以為風波已了,沒想到兀術竟不依不饒,又生波瀾。


    完顏阿魯補忽道:“四哥說的是。太子是我大金未來之主,必須要讓天下信服,隻要有半點猜疑,也會引起大禍。”


    完顏亶冷冷道:“既然翡翠玉笛與胎記都不足以證明濟安的身份,那依九叔之見,又該怎麽讓天下信服呢?”


    完顏阿魯補道:“北海的水珠長白山的雪,天上的雲朵山裏的河。要證明太子真是濟安,有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當著眾人之麵滴血認親,隻要陛下的血滴和太子的融到一起,天下人都知道你們是真正的父子。”


    許宣心中一沉,最為擔心的事終究還是躲不過。公主拍手笑道:“好辦法!真金不怕火煉,汗阿瑪,濟安哥哥,我來幫你們做公證人!”不等他說話,已經跳起身,拔刀到了他麵前,抓住他的右手,在指尖上輕輕一劃,血珠登時涔涔滴落碗中。


    她高舉酒碗,走到完顏亶身邊,笑道:“汗阿瑪,該輪到你啦。”完顏亶“哼”了一聲,一邊冷冷地環顧眾人,一邊解開右掌上的纏帶,將鮮血擠入碗裏。


    公主道:“大家看好啦!”端著酒碗,環席一步步走來。


    許宣心中突突狂跳,撫摩著海冬青的背翎,瞬間閃過了萬千個念頭,卻想不出一個足以粉飾辯白的借口,隆冬寒夜,後背的衣裳竟被冷汗浸透了。偏偏此時金兀術、完顏亮、蕭抱珍……全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外麵更有上萬金兵,要想殺出重圍,難如登天。


    正欲畢集真氣,一把擒住完顏亶以做人質,忽聽完顏烏祿“啊”地一聲,喜道:“合在一起了!”眾人爭相探頭去望,隻見那幾滴血珠在碗底左搖右晃,果然很快融成了一片。


    完顏亶緊攥的拳頭陡然舒展開了,猛地一拍桌案,昂然起身,道:“都元帥、蜀王,你們還有什麽疑問麽?眾位愛卿還有什麽可說的麽?”


    金兀術與阿魯補對望一眼,均想:“難道這小子當真是濟安?”驚疑不定,隻得一齊伏身道:“恭賀陛下太子骨肉團圓!”


    眾人無不如釋重負,紛紛拜倒齊呼:“恭賀陛下太子骨肉團圓!”穀倉外也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叫聲,一浪接著一浪:“屠龍太子,天佑大金!屠龍太子,天佑大金!”


    許宣又驚又喜,不明所以,眼角瞥處,見公主笑吟吟地凝視著他,勾了勾小指,指尖上赫然有一點殷紅的血跡,頓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敢情是她趁著擋住眾人視線時,劃破了小指,然後高舉酒碗,瞞天過海,用真氣蒸幹了他擠在碗裏的血珠,而後將自己指尖上的血滴入碗中。她是完顏亶的親生女兒,血珠自然相融。


    原以為這韃子公主不過是個受慣寵溺的刁蠻少女,現在才知她如此機變狡獪。但她明知自己是假太子,為何接連相助?究竟是真的對他暗生情愫,還是別有目的?旋即又想,罷啦罷啦!隻要自己能報得大仇,管她有什麽圖謀,將來是生是死,船到橋頭自然直。


    穀倉內鼓樂齊奏,歡歌笑語,又恢複了先前的喧鬧景象。忽聽完顏亮高聲道:“陛下,今日是你與太子闔家團圓的大喜日子,既然我們身在五國城,何不叫重昏侯趙桓出來給太子陪酒助興?”


    周圍又是一陣轟然附和,叫道:“南人狗皇帝害死了太子的養父母,陪酒助興哪夠?定要叫重昏侯向太子磕頭賠罪!”


    “南朝狗皇帝想要殺我大金太子,光磕頭賠罪算得了什麽?不如今夜就砍下重昏侯的狗頭祭旗,明日殺過長江,血洗臨安,把趙構那瘟狗和大小百官、妻兒老幼全都抓回五國城來!”


    眾人齊聲叫好,有幾個猛安、謀克跳起身,醉醺醺地拔刀便往外走,公主忽然俏臉一沉,厲聲喝道:“今日是汗阿瑪與濟安哥哥團圓的大喜之日,你們打打殺殺的想做什麽?汗阿瑪早就撤去趙桓‘重昏侯’的名號,賜他‘天水郡公’,不許再有任何侮辱之舉,你們是想違抗聖旨嗎?”


    群臣麵麵相覷,裴滿氏淡淡道:“公主說得對,想要加害濟安太子的是萬裏之外的趙構,冤有頭債有主,大金國又何須拿一個亡國的軟骨頭出氣?但既是太子與陛下團圓的喜宴,不請天水郡公來喝兩杯酒,未免失了禮數。撒哈林、拔裏海,你們還不去把天水郡公請來?”


    那兩個半醉的猛安忙躬身應是,還刀入鞘,帶了幾個金兵出去了。


    公主咬著唇望向完顏亶,見他低著頭自斟自飲,沒有理會,似是頗覺委屈,將酒碗往桌上重重一砸,坐回席中。


    許宣暗覺奇怪,又聽完顏亮咳嗽一聲,笑道:“太子殿下久居江南,可知道這‘五國城’是什麽地方麽?那年二叔、都元帥攻破汴梁後,將趙佶父子,連同南朝官員、家眷幾千人全都帶到了這裏,一路戲耍夠了,男的做奴,女的做娼,年幼有姿色的收入洗衣院,等長大了再編入王府、宮廷……”


    四周頓時爆出一陣大笑。


    有人高聲道:“當年都元帥賞了我兩個女人,一個是蔡京家的姬妾,一個是什麽親王的女兒。那蔡京家的識相,百般討好老子,老子玩膩了又賞給了弟兄們,最後十錠銀子賣給了娼寮。倒是那什麽親王的女兒,他姥姥的裝貞女烈婦,抵命不從,老子一怒之下就把她綁在木柱上,剝了衣服,一文錢一次,讓人隨便耍弄。等過了七日,看她奄奄一息,又叫弟兄們當靶子練箭,射成了刺蝟。真他姥姥的痛快!”


    眾人拍案大笑,七嘴八舌地說起滅宋之事。


    有的說隨軍攻入汴京後,如何燒殺擄掠,將人頭一串串掛在牆上點燈籠;有的說如何搶了趙佶的妃子,百般淩辱,而後高價賣給了漢人鐵匠;有的說如何剝光了趙桓朱皇後的衣服,拖去太祖廟行“牽羊禮”,她羞憤自縊後,又如何被救下,鞭撻責罵,最後投水自盡;有的說趙佶、趙桓為求保命,如何含羞忍辱,戰戰兢兢,眼睜睜看著金兵恣意戲弄妻女,也不敢吱聲……一個個興致高漲,口沫橫飛,渾然忘了方才之事。


    許宣在酒樓街巷也不知聽多少人談過靖康年的慘事,但都是道聽途說,真假莫辨,此時聽這些韃子繪聲繪色地哄笑描摹,宛如親曆,心裏又驚又悲又羞又惱,卻隻能一碗接一碗地喝著酒,強作笑顏。


    到得後來,越聽越怒,手指忍不住微微發起抖來,耳頰如燒,暗想:“許宣啊許宣,難道你為報家仇,真要罔顧囯恨,和這些沾滿了大宋鮮血的狗韃子沆瀣一氣麽?你若真帶著韃子掀翻了趙宋,老百姓豈不還要再受一番浩劫?如此你與你痛恨的秦檜老賊又有什麽分別?”


    但一想到父親,想到真姨娘,熱淚登時又湧上了眼眶。猛一仰頭,烈酒入喉,腹中如烈火焚燒,咬牙又想:“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天下除了你至親之人,都不過是貪生怕死、顛倒黑白的蠅營狗苟,你爹、你額娘含冤慘死時,天下人又在哪裏?他們是生是死,與你許宣何幹?大不了等你當上金國皇帝,滅了趙宋江山,再還天下人太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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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穀倉外哄笑四起,有人陰陽怪氣地叫道:“大金國天水郡公駕到!”隻見十幾個金兵高舉火把,推搡著一個黑衣男子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那男子穿著綴滿補丁的綿袍,蒼白瘦小,縮頸駝背,滿臉驚惶恐懼,一個趔趄,黑裘帽險些掉落,急忙伸手扶正,引得眾人一陣大笑。想來就是當年的大宋天子趙桓了。


    趙桓登基時二十五歲,年號靖康,第二年便淪為亡國之君,被金兵擄到了五國城。推算起來,今年也不過四十六歲,卻已是兩鬢蒼蒼,皺紋遍布,連胡須也已銀白如雪,如同一個七十歲的老翁。


    許宣雖已立誓要滅宋報仇,但看著這位曾經的“趙官家”被金兵耍猴兒般地戲弄,仍不免五味交陳。眼見公主雙頰潮紅,淚光晃動,心念一動:“是了,韃子公主說她媽媽是漢人,難道竟是靖康年間被擄到金國的趙宋帝姬?莫非趙桓就是她的親外公,所以才不願見他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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