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道:“若別人這般罵我,我早就按捺不住啦,可是青帝任他罵得如何難聽,也隻低頭垂眉,微笑不語。那時正值黃昏,晚霞滿天,夕陽金燦燦地照著她的臉,那麽落寞而淒傷。我突然醒過神,她一定是喜歡上那魔頭啦。”說到最後那句話時,心有所動,雙頰暈紅,不由自主地朝許宣瞥去。


    許宣驚愕無已,想起在蓬萊山時楚青紅凝視林靈素的奇怪表情,難道那時她便已對他情愫暗生?若真如此,她究竟是愛屋及烏,將對李師師的執念移轉到了其兄長身上,還是單純為林靈素的邪魔魅力所著迷?


    他拜青帝為義母後,早已將她視如至親,想到那姓林的魔頭風流絕情,也不知害苦了多少女子,李少微更徑直被毀了一生,不由得五味交織,為楚青紅大感擔心。


    李少微似乎也想起了那些傷心往事,蹙著眉頭,眼中閃過驚惱、憤怒、悲苦、嫉恨……諸種神色,一言不發。


    小青握著許宣的手,續道:“我在那島上住了幾日,才知這些漁民都是倭人,青帝出生東島,聽得懂他們的話語,故而帶著林靈素藏身於此。林靈素奇經八脈受了重創,雙眼俱盲,若是髒腑、四肢壞了,他憑著‘百衲之術’還能自行換過,但他眼睛看不見了,又如何動刀更換?所以他雖百般不情願,也隻能讓青帝當他的雙眼。青帝將真氣全都傳給了許宣,督脈盡毀,形如廢人,卻也由此因禍得福,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人。對他們來說,天下雖大,卻處處凶險,隻有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才是安全之地。


    “林靈素心有不甘,滿肚子怒火,隻想著找到剩餘的‘煉天石圖’,報仇雪恨,整日軟硬兼施,迫使青帝帶他出海,青帝始終不答應,說等他養好了傷,再一起去找李師師與剩餘的石圖。但自我來了之後,她擔心你的生死,便讓眾漁民悄悄為我造一艘堅固的帆船,送我出海,探尋你的下落。


    “恰好那日倭民打漁回來,聽說北麵海上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青龍,興風作浪,淹沒了許多漁船。林靈素也不知從誰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趁我不備,突然將我製住,逼迫我帶他們一同出海,尋找青龍。


    “我們乘船朝北行駛了幾日,海麵上冰山漂浮,越來越冷,劃船的八個倭人一來抵受不住嚴寒,二來恐懼青龍,都已趁我們熟睡時駕著小船逃之夭夭。我們隻好自行駕船,又過了兩天,風雲突變,半夜裏狂風暴雨,帆船很快就被巨浪掀翻了。我想要救青帝,卻被大浪卷入漩渦,險些溺斃。好不容易捱到放晴,卻已找不到半片船板,更別說他們兩人的身影了……”


    許宣如被重錘猛擊,失聲道:“你……你是說青帝和林靈素都已葬身大海?”小青搖了搖頭,道:“他們是生是死,我也不知。但那麽大的風暴,方圓百裏又找不到一個棲身的島嶼,別說他們一個重傷未愈,一個真氣盡失,就連我也是九死一生,抱著浮冰才撿回一條性命。”


    李少微、劉德仁又是驚疑又是失望,隻有蛇聖女倍感快意,連稱老天開眼,尖聲大笑。


    許宣腦中空茫一片,想到青帝對自己的種種溫柔關愛,更是呼吸如窒,熱淚上湧。


    又聽小青道:“我禦風踏冰,在海上又找了半個多月,始終不見他們的蹤影,隻得寄住在一片礁石叢中。那天夜裏,終於來了一艘大船,我躍入船艙,才知那些人全是金兵,出海追捕玄武,搜救太子。那時我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太子’便是你,但聽說上古四大凶獸之一的‘玄武’也已現身北海,心裏不由狂跳起來。‘玄武’既已解印,‘混沌皮圖’必定也已落入了某人手中,於是便藏身在甲板下的隱秘處,想要隨他們去瞧個究竟。


    “我蜷在角落,剛迷迷糊糊睡了不久,便聽得轟隆巨響,船身猛烈搖晃起來。舷窗外紅光衝天,天空、大海全被映得紫紅,巨浪如層層高牆,接連不斷地將戰船掀飛、撞落。金兵們顯然也沒見過這等場麵,跌跌撞撞,驚呼狂叫。過了好一陣,才有人醒過神,說是吉塔火山爆發了。


    “過了足足一個時辰,火山才噴吐完所有岩漿,海嘯也慢慢停息了。金兵們驚魂甫定,又聽見北邊傳來雷鳴般的咆哮,波濤中忽然隆起一個山嶺般的龐然巨獸,接著又揚起了幾百丈長的頭頸,怒吼著撞擊在左舷。偌大的戰船瞬間就被撞成了粉碎,虧得我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救生船,躍入了海裏。


    “海麵上落滿了碎板與慘叫的金兵,誰也沒料到玄武竟會在此刻出現。它弓著脖子,怒吼著瞪視著我們,似乎在警告什麽,然後慢慢朝北遊走了。我顧不得危險,劃著船,緊隨在後。


    “玄武朝北越遊越快,突然又咆哮了幾聲,潛入海裏。我劃著船在周圍等了兩個時辰,始終不見它蹤影,失望極了,隻好繼續朝著東北方劃行。又過了一天,一群又一群的雪鷲怪叫著從我頭頂掠過,爭相朝西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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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隨著它們劃了片刻,遠遠望見數以百計的雪鷲尖叫著盤旋俯衝,圍攻一條遍體鱗傷的巨鯊。那條鯊魚發狂地掙紮著,卻無法潛入水底。它的背上騎著一個白衣女子,鮮血斑斑,似乎也受了重傷,一手抓著鯊魚背鰭,將它拉離水麵;另一手握著短劍,揮舞出一道道太極魚似的光弧,雪鷲不待靠近,便被劈得血肉橫飛……”


    “李師師!”李少微、許宣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兩人雖已知道這妖女未死,聽到此處,仍不免又是驚怒,又是悲喜。


    小青道:“不錯,就是她啦!那女魔頭被王文卿拽入火山口後,並沒葬身岩漿,而是借著噴發的火浪衝天飛逃,墜入了十幾裏外的冰洋。她身負重傷,無法禦風而行,隻好抓了鯊魚當坐騎。她轉過頭,朝我微微一笑,我雖不知道她的身份,卻被她的攝魂術弄得心迷意亂,覺得她似曾相識,極為可親。


    “於是我不由自主地劃船上前,助她趕跑了那些雪鷲,又將她拉了上來。不想她剛一坐定,就閃電似的捏開我的口頰,塞入了一隻又冰又滑之物,笑道:‘小青姑娘,多謝你出手相助,這隻“極淵冰蠶”可消你體內殘餘的“三屍金線蠱”,助你修成極陰之炁,飛升成仙……’”


    “極淵冰蠶?”許宣大吃一驚,曾聽“仁濟堂”裏的食客們說過,在“從極之淵”的最深處,長著一株紅萼白花的巨樹,每一朵花都是陰間冤魂所化;樹葉上攢滿了瑩白的蠶蟲,汲取天地陰寒之炁,可謂世間至陰至毒之物。小青本就是陰寒之身,中此毒蠱,如何得救?


    許宣又驚又急,忙懇請無憂子施以妙手。劉德仁扣住小青脈門,凝神探查了一會兒,搖頭道:“太遲啦。冰蠶入口即化,直透骨血,如果寧娘子吞下此丸的七天之內,用金針封住任督二脈,放血七次,再以純陽真炁周轉全身,循環八十一次,或許還能將冰蠶血氣逼出體外。”


    小青雖已猜到,但聽無憂子親口道出,仍不免失望已極,勉強笑了笑,道:“是啊,李師師也說過了,世上除了她拿‘諸夭之花’煉製的藥粉,再沒什麽能克製住冰蠶之毒。‘諸夭之花’也隻能壓製百日,每隔百日必須再服一劑,否則必定陰毒攻心,萬劫不複。”


    許宣道:“‘諸夭之花’必是產自南海‘諸夭之野’,既有此花,我們去南海采了研磨成藥便是!”


    劉德仁道:“‘諸夭之花’生在窮山北崖,相傳六十年才開一次花,我不知那妖女從何處尋得。但她既肯將花粉授予小青姑娘,必有所求,暫時還不會傷她性命。”


    無憂子說得委婉,言下之意卻已再明白不過了。六十年才開一次的奇花,縱然尋著,又複何用?想到小青為了救自己,不惜背叛李師師,自尋絕路,此般情意,又如何報得?許宣胸喉如堵,淚水奪眶,緊緊握住她的手,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青反倒似平靜下來了,微微一笑,續道:“李師師最恨三個人,一個是趙佶,已經死啦;一個是王文卿,也已葬身在吉塔火山;最後一個便是她的哥哥林靈素。她用冰蠶挾製我,就是想讓我說出林靈素的下落。但我隻要一告訴她,便即刻性命難保,所以便騙她說,林靈素藏身在一座荒島上養傷,我中了他的心蠱,受命前往北海打探‘混沌皮圖’的消息,可惜半途遇上風暴,水手都已葬身魚腹,我也找不著歸途了……”


    許宣心中一沉,暗呼糟糕。這才想起當初在吉塔火山口,為了拖延時間,曾胡謅小青解印了玄武。李師師用冰蠶挾持她,必是信以為真,想要問出“混沌皮圖”與林靈素的下落。自己一句信口胡言,誰想竟害慘了小青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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