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廝話語雖有誇大恐嚇之嫌,卻也說得大致不差。


    趙構為了粉飾太平,彰顯盛世之象,特意召開“仙佛大會”,將天下道佛各派全都請進京城講法,除了大宋的僧道,連南海慈航靜齋、吐蕃密宗、西夏僧人也都在受邀之列,盛況空前。這些道士大多借住在城西與西湖北岸的各大道觀,僧尼則住在靈隱寺、妙靈庵,與慈恩園相距不遠。


    林靈素刺殺普安郡王的消息不脛而走,不過片刻就傳遍了各大道觀、佛寺,眾僧道無不將林靈素視作死敵,更何況他又是趙官家欽定的頭號逆賊,聞訊紛紛趕來,漫山遍野地搜尋。


    許宣思緒急轉,這些禿驢、牛鼻子既分片搜捕,不見了這兩道人,勢必集中搜索此處。想要脫身,要麽及早原路返回,再從慈恩園逃出去;要麽就得掩人耳目,設法騙過追兵。


    那道士趁他凝思之際,高聲大叫:“救……”許宣掌力一吐,登時將他打得心脈盡斷。


    洞外呼嘯聲四起,似是眾道士聽見聲音,紛紛朝此處趕來。許宣將那兩道人屍體拋到棺後,又揮舞“裂天刀”劈下一整塊巨石,擋住棺材,閃身出了甬洞。


    瀑布轟鳴,他穿過水簾,又故意在泥濘處翻了幾個滾,坐到了崖邊那株鬆樹下。剛倚樹坐定,山坡下便飄然掠來一個年輕僧人,左右顧望了片刻,朝他行禮道:“敢問施主,可曾見到有人從這裏經過?”


    “是你!”許宣一怔,那僧人濃眉大眼,赫然正是金山寺的法海和尚。此人與峨眉上的那些禿驢大為不同,渾身正氣,曾兩次救過自己,故而一直心存感激。當日揚子江上,法海與易水寒、白璧等人一起墜入驚濤,也不知是生是死,此時見他安然無恙,不由大為歡喜。


    法海奇道:“施主認得貧僧?”許宣信口道:“是啊,家母篤信菩薩,從前常帶我去金山寺聽明心大師講法,見過幾次長老。”


    “阿彌陀佛,”聽到“明心”二字,法海眼圈微微一紅,雙手合十,欲言又止。相隔經年,許宣骨骼大長,又戴了人皮麵具,法海縱然還記得當時救過的瘸腿少年,也斷然無法將他與眼前的男子聯係起來。


    夜空中銀光閃動,轉眼又有十幾個兩儀派、飛劍門的道士禦劍飛至,四下高聲呼喊:“秦師弟!柳師妹!”見無應答,都覺不妙,又轉而喝問許宣。


    許宣裝傻充愣,隻管搖頭。一個兩儀派的黑臉道士狐疑地打量著他,目露凶光,森然道:“小子,道爺問你你一問三不知,那我再問你,深更半夜,你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又是做什麽?”


    許宣撓頭道:“小人姓許,名完兆,乃是保和堂的夥計,昨日到山上采藥,遇到大雨,來不及回城,就隻好在樹下暫睡一宿,等天亮了才好進城。”他在丁戶簿上給自己取名為“完兆”,是暗指要“完滅趙宋“,眾道人哪聽得出這諧音之意?見他渾身汙泥,腰上又別了鏽跡斑斑的柴刀,疑心消了大半。


    那黑臉道士卻不依不饒,冷笑道:“采藥?你的藥簍呢?”許宣哭喪著臉道:“雨天路滑,小人摔了一跤,藥簍掉懸崖下去啦。”


    黑臉道士臉一沉,喝道:“胡說八道!清明才過,雨水甚多,哪個藥店的夥計會挑這時上山采藥?我瞧你不是盜賊,就是魔門妖人。老老實實跟道爺走一趟!”劈手朝他頭頂抓來。


    法海拂袖輕輕一擋,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隻是個普普通通的采藥夥計,連經脈也不通暢,各位道長何苦與他為難?”看似渾不經意,袖間卻蘊含著雄渾無比的真氣,將那道士震得如風箏般淩空翻出六七丈遠。


    許宣微覺吃驚,一年未見,法海的修為竟似也突飛猛進了。眾道人更是臉色微變,想不到這貌不驚人的年輕和尚竟有如此本事,黑臉道士喝道:“你又是哪個廟來的臭和尚,敢在這兒多管閑事!”


    法海合十道:“貧僧金山寺法海,在此清修,冒犯之處,還望幾位道長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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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個道士麵麵相覷,紛紛朝那黑臉道士使了個眼色。金山寺執佛門之牛耳,京城一帶都屬其地界,他們從青城遠道來此,自不敢輕易啟釁。更何況這和尚深不可測,合他們所有之力,也未必討得好去。


    黑臉道士心有不甘,凝神查探,許宣體內經絡果然滯堵岔亂,不像是習武求道之人,當下冷笑一聲,道:“好和尚,我記住你了!咱們仙佛大會見真章!”領著眾道士,禦劍朝別處飛去,繼續高聲叫道:“秦師弟!柳師妹!”


    法海搖了搖頭,道:“此處有妖人出沒,十分凶險,施主還是快快下山吧,以免無端遭殃。”許宣假裝嚇得腿腳發軟,拱手道:“多謝長老相助。”連滾帶爬地往山坡下奔去。


    他隱身藏在亂石叢後,等到法海與眾道人都走得遠了,立即閃電般回掠,穿入洞隙。眼見白素貞依舊躺在棺中,昏睡不醒,呼吸卻已轉均勻悠長,方如釋重負。看來輸血已初見功效,剩下的活兒就是盡快找出解藥,為她除清髒腑內的餘毒了。


    他打量著地上的那兩個道人屍體,凝思片刻,將他們的道冠、雲鞋除下,聚氣吸起散落各處的尖刺,將大半打入那道姑的身體,又從銀匣裏抽出三枚冰針,彈入她左肩。而後拾起長劍,將兩人的臉都劈得血肉模糊,丟到洞角,將長劍連著道袍、鞋帽一並卷起,塞到棺內。


    道姑渾身紮滿那“情網”尖刺,滴血無存,四周又淌滿了毒血,若有人追到洞內,必會先將她誤認為刺殺普安郡王的白玉蟾。至於那道士嘛,或可認為是“林靈素”找來為她療毒的倒黴蛋,療毒失敗後,“林靈素”就殺人滅口,自行逃之夭夭。不管這“障目法”能騙過多少人耳目,隻要能拖得一時片刻,讓山上山下的追兵因此散亂,他就能帶著白素貞安然離開。


    隻是這銅棺又長又大,重逾千斤,如何一同帶離此地?雖然不知此棺來曆,但李少微在此修煉,洛原君又求之若渴,必是極珍罕的寶物無疑,好不容易撞見,又豈能平白留在這裏?


    正自沉吟,洞外又傳來法海的叫聲:“施主?施主?”許宣一凜,不知為何他去而複返,當下重又翻入棺中,將棺蓋合上。雙手緊貼棺蓋內壁,凝神聚氣,一旦他發現此處,立即傾盡全力,務求盡快將其製住。


    忽聽“咯噠”一聲輕響,碧光大盛,棺蓋內側的太極輪朝左微微轉動了些許。


    許宣大奇,不知無意間觸動了什麽機關。雙手輕輕拍了拍那太極輪,渾無響應,又貼著輪沿朝右旋轉,紋絲不動;朝左旋轉,依舊無法轉動。端詳片刻,隱約可見陰陽魚上各有一個凹凸不平的淺印,似是兩個手掌,靈機一動,將雙掌抵在陰極、陽極上,運轉體內的陰陽二炁,朝左旋轉。


    “格啦啦!”太極輪果然應聲而動,接著碧光怒爆,朝左飛旋。


    他被帶得左肩一沉,如被漩渦所吸,連人帶棺朝左急“滾”而下。還不等反應過來,光芒陡暗,重歸沉寂,仿佛一切都沒發生。他依舊擠貼著白素貞,隻是姿勢已變成了俯臥棺中,緊緊地壓在了她的身上。


    白素貞胸口急劇起伏,隔著薄薄的衣帛,他可以真切感受到那玲¥瓏浮¥凸的身軀,熾熱如火燒。許宣心旌搖蕩,忙雙手、雙腳撐住旁側,提起身緊貼住棺蓋,豎耳傾聽。


    棺外寂靜無聲,不但沒了法海的動響,就連瀑布聲、鬆濤聲也全都聽不見了。他微覺不妙,弓起背,待要頂開棺蓋,卻如泰山壓頂,牢牢嵌箍。接著運足真氣,猛地朝外一掀,才將棺蓋硬生生抬了起來。


    他用肩背、左臂扛住棺蓋,輕巧地朝右一滾,落到棺外。周遭漆黑一片,定睛細看,大吃一驚,他所置身處乃是個直徑約八九丈的球形密室,竟不再是剛才的靈峰山石洞了!


    許宣心中嗵嗵狂跳,又驚又疑,莫非這裏是山洞的下方,洞穴震塌,銅棺滾落到了此處?但弧壁光滑,叩之鏗然有聲,分明是鋼鐵所鑄,山腹裏又怎會有這樣的所在?仰頭望去,上方垂了一個丈許高的巨型鎮墓銅獸,正是此物壓在了銅棺上,難以抬動。


    他握住懸掛鎮墓獸的鐵索,輕巧地攀上頂壁,用手摸索周圍,未發現任何機關,隻有幾絲微弱的涼風,似有若無地從右側鐵壁的上沿傳來。他循風查探,發覺一個米粒大的小孔,被泥土堵住了。當下張口輕輕吹了吹,頓時射入一道微弱的光線。


    許宣湊在孔洞邊朝外望去,更是呼吸一窒,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外麵佛塔林立,廟殿巍峨,自己竟似到了一個佛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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