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心中冷笑,口裏卻恭恭敬敬地道:“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但若是有了師徒情誼,自然就不一樣了。我這點微末道行,十之八九都是源自老前輩,今日若能拜前輩為師,那也算是飲水思源,落葉歸根了。你我師徒合力,何愁不能打敗林靈素、李師師兄妹,奪回煉天石圖?”


    “李師師?”敖無名皺起眉頭,顯然沒聽過這個名字。


    “前輩不知道這位女魔頭麽?”許宣故作訝然,歎了口氣,“這麵流霞鏡便是由她帶回蓬萊,又輾轉到了在下手中的。她是林靈素的胞妹,也是南唐李煜的後人,為了報亡國之仇,害得天下大亂,死在他們兄妹手中的各派高人不計其數,就連前輩的女兒敖青青,也死在了他們的手裏……”


    “青青?”敖無名臉色倏地慘白如紙,身子一晃,將許宣淩空提了起來,幾乎是鼻尖頂著他的鼻尖,狂怒咆哮,“小雜種, 你說什麽?”


    許宣被他掐得無法呼吸,心中卻自大喜, 知道找到了他的軟肋:“這廝窮凶極惡, 唯獨對女兒舐犢情深。隻要激得他對李師師恨之入骨, 就不愁他不對付那女魔頭了。”


    當下半真半假、刪枝加葉地將敖青青當年如何到金山寺來尋找敖無名,又如何被林靈素花言巧語所騙;而後林靈素如何撞見王文卿, 合謀逃跑,又設套將追來的敖青青、陸成仇騙與陳泥丸火並;最後林靈素又如何趁著他們兩敗俱傷時,將他們折斷手腳, 壓在冰川下的故事說了一遍。


    敖無名聽得臉色由白轉紫,又由紫轉青,渾身更是不住地發抖,狂怒到了極點。


    許宣道:“敖青青的屍體就在神農架的山溝裏,前輩如若不信, 等出了此地, 我帶你見上一見便知。。當年林靈素將她與陸成仇騙到冰川, 折斷手腳,活活受了十幾年的罪, 又將青龍皮圖藏到了敖青青的肚子裏;林靈素被鎮峨眉後, 李師師又將敖青青開膛破肚,取出了這麵流霞鏡和青龍皮圖……”


    “住口!”敖無名鐵青著臉大喝一聲, 淚水奪眶湧出。


    他渾身顫抖, 從懷中摸出流霞鏡, 摩挲著鏡背的花紋,仿佛刻縫裏還殘留著未幹的鮮血。淚水一滴一滴地墜落在手背, 順著鏡沿滑落在地。


    鏡麵閃耀,在那顆懸空光球與萬千螢火蟲的輝映下,散射出流麗萬端的霞光。不知敖無名從鏡中望見了什麽,忽而咬牙切齒,忽而悲不可抑, 忽而淒傷酸楚, 忽而又懊悔痛恨,仿佛沉溺在波濤洶湧的時光長河裏。


    雖知這老魔頭作惡多端,敖青青也是咎由自取,見此情狀, 許宣卻莫名心有戚戚,微覺同情。


    過了好一會兒,敖無名的臉色才漸漸恢複,收起神鏡,轉頭重又笑嘻嘻地道:“想不到我坐井觀天六十年,世間卻已滄海桑田。小兄弟,你說要與我合力對付林靈素與李師師,奪回煉天石圖,難道五塊石圖已全到了他們手裏?”


    許宣聽他語氣,知已心動,隻需火上澆油,再推上一把,當下將李師師搶走青龍皮圖後,如何按圖索驥,入蓬萊盜走白虎皮圖之事擇要簡述,又添油加醋地胡編了一番,將白虎、玄武、混沌的解印全都算在了她的身上,道:“青龍、白虎、玄武、混沌四大凶獸都已解封,隻有朱雀尚未現身。按此推算,白虎皮圖、朱雀翎圖、混沌皮圖、青龍皮圖隻怕都已落入李師師手中,唯有玄武骨圖尚難斷定去向。”


    敖無名越聽臉色越是陰沉,雙眸凶光閃爍,點頭道:“照你這麽說,那這妖女的本事可真通了天啦。盜走青龍皮圖倒也罷了,能解印白虎、偷走朱雀翎圖……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許宣道:“朱雀屬火,白虎屬金,五行火克金。白虎既已解封,一定是有人盜走了用以封鎮的朱雀翎圖。當今天下,除了李師師,晚輩實在想不出誰還有這等神通。但她得了朱雀翎圖,為何沒解印朱雀,反而讓林靈素捷足先登,解印了玄武,就教人有些想不通了。如果晚輩猜得沒錯,玄武骨圖十有八九仍藏在南海,此次慧真師太遇襲,多半與此有關。”


    敖無名嘴角勾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淡淡道:“小娃兒,你這般聰明,虧的是我徒弟,如果是敵人,那為師可真有些寢食難安。”


    許宣大喜,“叮啷啷”掙著鎖鏈俯身下拜,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若按常理,他曾拜林靈素為師,自不可再領投他人門下,但一來他與林靈素本無師徒之情,不過是迫於形勢的爾虞我詐;二來敖無名當年威震四海,林靈素的陰陽五雷大法、嫁衣神功、天人交感……都是拜這老魔頭所賜,追根溯源,這一聲“師父”叫得倒也不算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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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無名哈哈大笑:“你能以’無脈之身’修成混沌真炁,這一聲‘師父’我可真有些不敢當。但我們既有如此淵源,賊老天又讓你出現在此,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師徒緣分。嘿嘿,我受了你這一拜,不傳點兒東西是不行啦。普天之下,唯一知道‘玄武骨圖’下落的,就隻有為師我了。師徒一心,其利斷金。等你我滅了李師師與林靈素,奪回五幅石圖,再與你共享這千古之秘。”


    許宣料想這魔頭隻是拿煉天石圖當餌食相釣,真等殺了林靈素兄妹,指不定如何收拾自己;但他也隻是利用敖無名來對付李師師,半斤八兩,自不點破。當下又是滿口答謝。


    一老一少各懷鬼胎,彼此虛情假意,恭敬客氣,比起先前相互譏嘲辱罵的情狀,有如天壤。


    敖無名忽又歎了口氣,道:“可是世間忘恩負義之輩太多,我收的徒弟反來害我的,也不隻林靈素一個。我又怎知你換回軀殼後,不會落井下石,恩將仇報?除非……”


    雙眸精光閃動,嘴角浮起一絲詭譎的微笑,道:“除非你有什麽心愛之人,可作為人質,留在為師手裏。”從懷中取出乾坤袋,抖了抖,白素貞頓時滾落在地。


    許宣暗呼糟糕,原來這魔頭早就知道袋中乾坤了!敖無名“咦”了一聲,卻似又驚訝又狂喜,突然哈哈狂笑,連淚水都迸湧出來了,連呼有趣。


    許宣念頭急轉,笑嘻嘻地道:“師父好眼力,連我藏在袋裏的幹屍也能察覺。徒兒隻是借著這女屍做敲開金山寺大門的拍門磚,師父若是喜歡,隻管拿去。”


    敖無名揉著肚子,前俯後仰,似是快笑斷氣了:“小娃兒,若我現在是大悲,或許便叫你騙了。哈哈哈哈……你可知這事最有趣……哈哈哈……最有趣之處在哪兒麽?在於……哈哈哈……在於這蛇妖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上回是法海,這次是你,哈哈哈哈……難不成老子命中注定,收的徒弟都拿這蛇妖來當見麵禮麽……哈哈哈,有趣,有趣!”


    許宣心中一沉,驚怒交迸,敢情法海早就帶著白素貞到過此地。再一想白素貞說過的話,隱隱已猜到些端倪。


    敖無名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憋紅了臉,喘著氣道:“這蛇妖中了苦情花之毒,隻有幾天的活頭,你居然能想出喂她‘本真丹’,假扮僵屍,真真也算是……也算是一等一的天才了……哈哈哈哈……”


    許宣更是大凜,這魔頭既不把脈,也未問診,僅憑電光一瞥,竟不但瞧出白素貞所中之毒,連許嬌容獨門‘本真丹’也未能逃過其法眼,果真識見非凡。難怪慈航靜齋的尼姑們三番五次前來登門求醫。


    這時上方傳來“嘭”地一聲悶響,光球飛旋,瑩蟲亂舞,萬千亮點繽紛閃耀。


    隱約聽見有人叫道:“敖無名,給我滾出來!”


    “臭和尚,交出敖無名,否則我們就放火將金山寺燒了!”


    呼喊聲越來越多,應是有不少道佛中人聞訊趕來了。


    敖無名當年作惡多端,得罪的仇家比林靈素隻多不少,加之又洞悉“煉天石圖”之秘,六十年前傳聞被照影和尚囚入伏魔塔時,便曾引來四海英雄圍誅。照影雖當群雄之麵,假意用“兩儀瓶”將他煉化為一灘血水,仍未能消解眾人懷疑,此後三五年間,不知有多少人闖入金山寺,上下搜尋,卻都一無所獲。


    時光流逝,當天下終於忘記了這魔頭時,又爆出了這等消息,偏偏正值“仙佛大會”之際,可想而知會有多少人從臨安連夜追來了。


    敖無名臉上卻無半點懼色,揚眉笑道:“嘿嘿,這些臭賊尼、牛鼻子等了六十年,卻連這一時半刻也等不及啦。時不我待,好徒兒,站好了,為師這就與你移魂換魄!”右掌抵住許宣的前額,真炁洶洶湧入。


    許宣眼前一黑,仿佛又被拍於山下,沉入海底,寸寸擠壓,頭頂如炸,瞬間人事不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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