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相與鹿仙子有如一個模子鑄出來的,隻是神色嚴肅,寒如冰霜,就連聲音也是冷冰冰的,和鹿仙子截然相反。


    許宣照著慕華指授,道:“回姥姥,奴婢在不老宮待了十年,確實隻會燒水端菜,對烹飪一竅不通。隻是這兩年來,日日為那賊道送菜,他暴躁挑剔,對每日飯菜殊不滿意。我在一旁等他進食時,聽他罵罵咧咧,一會兒指摘飯菜如何差勁,一會兒又喋喋不休地吹噓從前吃過的美食,久而久之,居然也記住了不少。”


    鹿仙子笑道:“你是說,這九道菜都是從小道士那兒聽來的?偏偏上個月他便死了,這下豈不死無對證?”


    許宣故作誠惶誠恐,低聲道:“姥姥明鑒,奴婢不敢有半點欺瞞。隻是奴婢蠢笨,記心也不好,這九道菜的許多細節隻怕丟三漏四,還望姥姥勿怪。”


    心中卻暗覺奇怪,男人進入花神穀,格殺勿論,卻不知那道士是誰,鶴鹿雙仙為何要將他囚禁兩年之久?難道僅僅是因為鶴仙子饞嘴, 想要從他口中問出些新鮮的菜譜麽?


    鶴仙子沉著臉,也不知信了沒有。


    鹿仙子格格大笑, 轉眸朝身後的紫衣美人瞟去:“一個小丫鬟記得丟三漏四的菜譜, 居然差點兒蓋過了堂堂大夏國的禦廚, 金花呀金花,今日你再不多拿出些絕活兒, 隻怕要連累你皇帝哥哥顏麵掃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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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紫衣美人微微一笑道:“師父放心,徒兒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給今日赴宴的七十二洞貴賓呈上畢生難忘的美食, 否則丟了皇兄顏麵事小,丟了二老的臉,徒兒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拍了拍手,絲竹齊奏, 數十名白衣女子手提著七彩漆盒,騎鶴飛旋,翩翩穿梭於四周的懸樓、雲閣, 所到之處,無不驚呼歡騰。那漆盒中裝盛著極為精美的各色果子、甜點,饒是許宣見多識廣,也有大半不曾見過。。


    許宣心道:“她衣著華貴,帶著西夏國的禦廚, 又有做皇帝的哥哥,難道竟是西夏國的公主?她以舉國之力來討鹿仙子的歡心,難怪薇煙、繁華比鬥不過。”


    金花公主的美食越受賓客歡迎, 鶴仙子的臉色便越陰沉。


    金花公主親自端了兩個錦盒呈到她麵前, 恭恭敬敬地道:“師父, 這是弟子專門從諸夭之野、波斯、天竺、北海……各地搜尋來的珍罕食材製成的‘九色冰霓’,不知合不合你老人家的口味?”


    鶴仙子“哼”了一聲,也不理會。


    鹿仙子從錦盒裏夾起一個瑪瑙似的五色果子,笑道:“姐姐, 這‘正心果’不是你最愛吃的麽?今日怎麽突然變了口味啦?你是花神穀七十二洞眾望所歸的穀主, 偏食不要緊,偏心可就不成了。要當‘不老宮’的少宮主,必須‘六藝’第一, 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金花的廚藝大家見識過啦,卻不知姐姐偏心的夜光能燒得出幾樣菜?”


    鶴仙子道:“這些菜是金花一個人做出來的麽?那她又帶夏國的禦廚來這兒幹什麽?”


    鹿仙子笑道:“一個人縱有三頭六臂又燒不出這許多菜啊,總得有人打打下手不是?”


    “這就是了, ”鶴仙子朝許宣一指, 道, “金花有這麽多下手,就不許夜光有一個燒柴送飯的幫手麽?”


    眾人哄然,鹿仙子格格笑道:“姐姐連這丫鬟的名字也不知道,幾時就指派她做夜光的下手了?”


    鶴仙子冷冷道:“不老宮裏這麽多丫鬟,為什麽我就偏要記住她的名字?她就甄真也好,叫做賈假也罷,總之我早將她派給夜光做貼身丫鬟了。方才這九道菜便是她給夜光打下手燒出來的,慕華、繁華,你們說,是不是?”


    慕華諸女麵麵相覷,勢成騎虎,哪個敢說不是?


    許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低頭含糊應了一聲。


    鹿仙子笑道:“姐姐既這般說了,那就算是好啦。但做少宮,光有廚藝可不夠,還得有‘五藝’齊全。這個小丫鬟能幫夜光燒柴端菜,總不能幫她煉氣、製藥、奏樂、賞花、鑒寶吧?你想立夜光為少宮,好歹也叫她每樣露上幾手,讓不老宮眾弟子與七十二洞的賓客們心服口服才是。”


    話音方落,上方忽然傳來一陣笑聲:“二姥姥說的是,‘不老宮’自古以降,隻有‘六藝’第一的弟子才能繼承宮主之位。所以弟子聽聞姥姥賀壽傳位,才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啦。幸好來得及時,尚未錯過盛況。”


    那聲音輕柔悅耳,聽在許宣耳中卻不啻晴空霹靂,心頭劇震,又驚又怒,渾身汗毛瞬間全都豎了起來。


    李師師!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忌憚的便是這妖女。半年多來,與之幾番交手,對她的聲音早已銘心刻骨,決計不會認錯。但她幾個月前分明便已盜奪了朱雀翎圖,為何今日又重臨此處?聽她自稱“弟子”,難道她竟也曾拜“鶴鹿雙仙”為師?


    驚疑間抬眼上望,隻見亂花飛舞,鷹隼長鳴,八個女子騎鳥急衝而至。


    當先那人白衣勝雪,長帶飄飄,粲然一笑,豔光四射。除了那傾國傾城的大宋第一魔女,又複何人?


    七十二洞賓客盡是女子,被那妖女秋波掃中,卻無不呼吸窒堵,魂魄俱銷,心中俱閃過一個念頭:“天下竟有如此絕色!”又是羨妒又是傾慕。


    鶴鹿雙仙臉色齊變,鶴仙子霍然起身,喝道:“孽障!你竟然還敢回來!”


    四周懸樓雲閣裏響起一片低嘩,眾賓客交頭接耳,指指點點,顯然也都認出她是誰了,有的驚怒,有的鄙厭。


    李師師翩然躍落琉璃台,朝六姝微微一笑。許宣忙低下頭,所幸那女魔頭並未認出他來,朝鶴鹿雙仙盈盈行禮,嫣然道:“徒兒蒙兩位恩師厚恩,無時無刻不銘感於心,今日師父壽慶,又豈敢不回來?”


    鶴仙子雙眸怒火欲噴,當著眾賓客的麵卻又不好發作,慢慢地坐了下來,森然道:“花神穀一月,算作世上一天。即便按人間的時日來算,我與你斷絕師徒關係也有二十多年了,何須你記掛在心?當初逐你出門時,便已說得清清楚楚,你若再敢踏入不老宮一步,就當你自尋死路。難道你忘了麽?”


    許宣心中又是“咯噔”一跳,二十多年?難道這女魔頭二十多年前便已聯手耶律大石,從此處盜走朱雀翎圖,解印了白虎,所以才被逐出師門?轉念又知斷無可能,如果真如此,白虎早已為禍人間,耶律大石又何必臥薪嚐膽直至今日?


    卻聽李師師柔聲道:“師父說的每一句話,徒兒都不敢忘。一日為師,終身如母,你與二姥姥認我也罷,不認我也好,我都是不老宮的弟子。不老宮世世代代的規矩裏,隻說任何一位‘六藝’第一的弟子可登位宮主,從沒說過被趕走的弟子,不能回來一爭高低……”


    秋波流轉,似笑非笑地望著金花公主,道:“否則金花妹妹今日也不該出現在這裏了,是不是?”


    四周嘩然,金花公主俏臉紅霞泛起,閃過慍怒之色。


    鶴仙子更是怒極反笑,森然道:“很好,很好,原來你是回來爭奪‘少宮主’之位的。你是自認為在所有弟子中,你的修為最高,沒人比得過你了?那你不如直接與我鬥上一鬥,你若贏了,我便徑直將宮主之位讓與你,如何?”


    “徒兒豈敢,”李師師搖了搖頭,笑吟吟地掃望眾人,“按照‘不老宮’的規矩,宮主年滿九千九百九十九歲,便要立下傳人。‘不老宮主’是花神穀的領主,自應‘六藝’超群,眾望所歸,讓‘七十二洞’心服口服。我比在場的師妹都早入師門,若是鬥力,勝之不武。如果大家不介意,‘六藝’今日隻消比‘五藝’就好啦。”


    鹿仙子卻似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咬了口五色果子,格格笑道:“姐姐,這孽徒說得也有幾分道理,當著眾賓客的麵,新的‘少宮主’如果連‘五藝’也勝不過她,那就算我們將她殺了,又何以服眾?她要上門送死,也當讓她死個明明白白才是。”


    鶴仙子冷笑不答。


    周圍懸樓、雲閣裏議論紛紛,有人高聲道:“鹿姥姥說得不錯!這妖女當年盜奪‘朱雀翎圖’,差點害死‘花神穀’裏的所有人,原當千刀萬剮。但按穀裏的規矩,就算是‘不老宮’的弟子,隻要願以命相賭,也可以比試‘六藝’,爭奪‘少宮主’之位。就看她敢不敢拿自己的性命相搏了!”


    “無塵仙子別來無恙?”李師師轉眸朝那人嫣然一笑,“師父待我恩同再造,當日隻將師師逐出師門,未取性命,更已是格外留情。這些年來,我日夜思過,愧疚難當,今日歸來,隻為將功折罪,區區性命又何足惜……”


    南邊懸閣裏又傳來一聲尖利的冷笑:“敢情你今日忤逆姥姥之意,擅闖花神穀,強奪少宮主之位,還是戴罪立功了?請問功在哪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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