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京。


    午後的溫潤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空隙,灑落在深褐色的公園長椅上,秋風偶爾帶走兩片飄飛的黃葉,勾得路邊的野花微微點頭。一群小孩子背著書包,嬉鬧著穿過樹林小路,留下一串清脆愉悅的回聲,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正支著畫架,靜靜描摹著遠處的湖光山色,從這個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見整個的畫架和他略微傴僂的背影。


    林間小路上,一個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正慢慢地走著,她穿著白色的連帽運動服,下麵是樣式簡單的短褲和運動鞋,略長的水綠色發絲在腦後鬆鬆地紮了個馬尾,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那雙澄澈的碧瞳中竟透著幾縷無措與茫然。


    “應該是這裏吧……”


    阿娜墨涅環顧四周,喃喃地道,隨後又拿出寫了地點的信紙看了一遍,這才下定決心般地向著一個方向小跑過去。


    基加斯的辦事效率很高,談話後當晚就讓人將阿娜墨涅想知道的一切消息送了過來。隨後,她甚至沒來得及去看奧路菲一眼,就一刻也沒耽誤地坐上了飛往日本的飛機。


    她自己也不清楚,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為什麽會如此焦急,明明知道那隻是拋棄了自己與哥哥的人,卻還是迫切地希望,見一見她……


    見一見,自己在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至於見了麵要說什麽,有什麽反應,阿娜墨涅不知道。或許,她隻想問一問,為什麽在拋棄自己七年後,還要再次闖入素未謀麵的女兒的生活。


    想問一問,這個享受了七年平靜的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哥哥已經不在的消息。


    順著小路走下去,周圍的人聲愈發遙遠,枝杈間不時可見蹦跳的小鳥,偶爾發出清脆而歡快的鳴聲。轉過一個拐角,阿娜墨涅的腳步驀然停了,她看到,就在前方不遠處的長椅上,一位頭戴紗帽的婦人正安靜地斜靠在椅背上,雙眼微闔,在那張猶自年輕的麵孔上掛著的,是在睡夢中也掩藏不住的幸福笑容。


    阿娜墨涅的視線下移,最終落在婦人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看到她覆在腹上的手,她忽然不想再向前了。


    就在這時,安坐在長椅上的女人忽然睜開了眼,那雙眸子是和阿娜墨涅一樣的碧色,似乎還蕩漾著淺淺的水光。四目相對,一瞬間,似乎連風都陷入了沉默。


    “是阿娜墨涅嗎?”女人忽然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她摘下左手上的薄紗手套,向她招了招手:“過來吧,還站在那裏幹什麽?”


    阿娜墨涅定定地看著她,最後終於慢慢地走了過來,卻避開了那隻想摸摸她的手,僅僅站在女人夠不到的地方。


    一手伸空,這並沒讓對方露出尷尬之色,女人的臂膀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後泰然自若地收了回去,連嘴角那絲溫柔的笑容也略略收斂,隻餘一片看不出深淺的平靜。


    “我叫妮可,是你的母親。”她安靜地回應著阿娜墨涅陌生的目光,“阿布羅狄呢?”


    “哥哥在兩年前就去世了。”阿娜墨涅盡力克製著自己的心情,盡管一再告訴自己,對穿越者而言血緣並不算什麽,但她一手撫著肚子的樣子卻著實令她產生了一種狂躁的感覺。


    “啊,我想也是……”妮可夫人微微仰起頭,略略揚起一手,遮住上方散落的陽光。


    “若是他還活著,是絕不會讓你來見我的。我知道,那個孩子恨我。”


    “……為什麽?”


    阿娜墨涅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為什麽要把我們送到格陵蘭島?對哥哥當年告訴我的你拋棄我們的說法,我並不是完全相信,否則你現在也不會想再見我。但是,你看上去也並不是養不起兩個孩子的人,所以,到底為什麽呢?”


    妮可夫人習慣性地揚了揚嘴角,完美的微笑仿佛是與生俱來的表情,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話:“我和你們的父親是家族聯姻,他喜歡我,但我對他卻一直沒什麽感情。他去世,我自然要守好手裏的家業,隻可惜我也不是什麽有才能的人,聯姻對我而言,是當時最好的方法。至於你們兄妹……當時聖域來的人隻提出要帶走阿布羅狄,隻是那孩子看不得我嫁給別人,所以硬帶了你一起走,事實上,你跟他走也不算太糟,我那第二任丈夫並不是好相處的人。如果你因此怨我,我也無話可說,當時,我確實沒有全心全意為你們考慮。”


    “……”阿娜墨涅抿了抿嘴,臉色有點發白,沒有出聲。她不是真正的阿娜墨涅,麵前這個女人對葉娜而言,確實隻是一個陌生人,加上原主自出生後就沒有跟隨母親生活,所以除了那麽一點點被忽視的哀傷,她也不想拿著那子虛烏有的親情遷怒別人。雖然頂了阿娜墨涅的名字和身體,但除了阿布羅狄,她都是在以葉娜的身份和每一個人相處,以葉娜的靈魂,做出每一個決定。所以,對妮可夫人這種於孩子而言算得上是自私的決定,她自覺地沒有理由去指責。


    見阿娜墨涅沒出聲,妮可夫人便自顧說了下去:“我肚子裏的這個孩子的父親,是我的第三任丈夫。前不久我和丈夫提了要照顧你們的事,他也答應了。所以,我現在想問問你的想法,阿娜墨涅。”


    她動作輕柔地拉開自己的手包,從裏麵拿出幾張薄薄的文件,遞給阿娜墨涅:“聖域的規矩,我也聽說過,雖說一旦進入聖域便再不許脫離,但凡事總有例外。普通的孩子,如果家人能給出血緣關係證明,再繳納一筆保證金並到政府辦理相關協定,還是可以離開聖域的。我已經擬好了文件,你要是不想在那裏呆了,就在這裏簽字,然後由我這邊出麵為你辦理脫離手續。雖然你將來不能繼承我的家業,但你父親留下的屬於你們兄妹的遺產還有不少,監護人方麵,我可以擔當,你父親的家族那邊也願意擔當,出來後好好上學,長大了再找一個不錯的丈夫,今後不敢說有多榮耀,但生活平靜、衣食無憂還是能保證的,總比在聖域受苦要強。……你的意思呢?”


    阿娜墨涅定定地看著她,隨後,慢慢搖了搖頭。


    “已經晚了。”她的唇張了張,看著妮可夫人微顯詫異的表情,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我已經、是聖鬥士了……”


    “更何況,我這個聖鬥士的身份,還是哥哥舍棄了生命換來的……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放棄……”


    妮可夫人倏然一驚。


    阿娜墨涅淡漠地看了兩眼散落在地的文件,心緒一陣翻騰,最後歸於平靜。候補生確實可以走後門脫離聖域,但那隻限於沒有天賦的普通候補生,和一些在聖域混吃等死除了占名額外沒任何用處的普通人。聖域到底是侍奉神明的地方,凡是表現出一星半點天賦的候補生,除了聽從聖域安排和死,終生沒有第三條路可走,更何況是已經成了聖鬥士、而且還是黃金聖鬥士的她呢。


    想來,基加斯也正是基於看戲的心裏才向她透露了家人的信息,畢竟,她已經在教皇麵前展現出了反抗雅典娜的野心,教皇,也絕不可能放她離開。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就是思維再早熟,麵對豐厚的物質生活多少也會動些心思,這樣的人,若是聽到能有希望回到世俗世界,必然會蠢蠢欲動。這時候給了她希望,將來再狠狠將希望掐滅,這樣一來不僅能打擊阿娜墨涅,說不定還能間離教皇對她的信任,可謂是一舉兩得。


    那個矮子,果然不會安好心!


    阿娜墨涅在心底暗罵一聲。


    妮可夫人忽然抓住了長椅的扶手,似乎要從椅子上站起來:“阿娜墨涅,你哥哥……”


    人影一閃,阿娜墨涅已經一手捂嘴一手按肩膀,重新將她按回了椅子上。


    “什麽也別問,聖域內部的消息,你就算知道了也沒有任何意義。我是雅典娜的聖鬥士,而你是貴族家庭的夫人,除了血緣之外,你和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沒有必要……走進對方的世界。”她鬆開雙手,再次後退兩步,淡淡地道。


    “我覺得,你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了,知道更多關於聖鬥士的秘密沒有好處……就算是為了你的孩子。”她的目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一秒,隨即挪開。


    妮可夫人的身形再次癱軟下來,美麗的眼中第一次凝聚出一片蒙蒙的霧氣,但直到最後,也沒有一滴淚水流下。


    “我明白了,孩子……”她用手絹沾了沾眼角,隨後自手包裏拿出用資料袋裝好的厚厚一遝文件,遞給阿娜墨涅:“這些,是你父親留下的東西,都是些死資產,手續都辦好了,放多少年也不會有問題,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別怪我不給你更多,你一個呆在聖域的孩子,若是和世俗勢力牽扯過多,本身也討不了好。”


    阿娜墨涅閉口不語,在看到她雖然雙手微抖卻依舊堅定不移的樣子,最終還是伸出手,接過了她遞來的資料袋,默默夾在胳膊下。


    交出文件袋後,妮可夫人似乎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臉上的表情變換了幾次,不知是放鬆還是遺憾,可最終什麽也沒說。兩人相對沉默一陣後,伴隨著悠悠的鳴笛,一輛豪華加長轎車緩緩從路的另一邊開了過來,車停穩後迅速下來兩名女仆打扮的年輕女子,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妮可夫人,隨後,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從另一側下車,恭恭敬敬地向她鞠躬。


    “夫人……”


    “好了,回去吧。”妮可夫人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隨後在女仆的攙扶下,慢慢向轎車走去。直到她坐上汽車,才有一名女仆小心翼翼地發問:“夫人,小姐她……”


    妮可夫人按在車窗邊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聲音依舊平靜:“沒有小姐……我們家裏,隻有大少爺,和我肚子裏這個未出世的孩子。你們記住了?”


    “是,夫人。”兩名女仆見狀不敢多言,一左一右地上了車,車窗在阿娜墨涅的注視下,緩緩搖上,像一麵黑色的牆,從此將母女二人隔絕在兩個世界。


    中年管家微微向阿娜墨涅欠了欠身,也鑽進了轎車。很快,轎車就在阿娜墨涅的目送下,遠遠消失在路的盡頭。


    “再見了,母親。”她喃喃低語。


    “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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