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伴的身體裏有兩個靈魂,一半是仙,一半是佛。


    這是阿南留下的話,他的天眼可以看透這具身體裏的靈魂,卻無法得知這一張麵孔下的,究竟是仙還是佛,是善還是惡。


    一別數日,沒想到相逢在這奇怪的樹根中,阿狸遏製思緒,打算把他從根須中解脫出來,這才發現他中招比自己重的多。


    一根粗大的樹根從他的胸口伸了進去,腹部以下的身體已經被樹根同化了,微微蠕動的根須看上去十分惡心,許是吸食了精血的緣故,那些根須泛著妖異的紅光。


    他這幅樣子……還能活著嗎?阿狸顫抖著手指去試他的鼻息,如果他死了……他要是死了……那該怎麽辦才好?


    所幸,他還活著,隻是氣息十分微弱,皮膚蒼白透明,隱隱透出讓人不安的微光,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被這些樹根吃的連渣都不剩了吧。奇怪他不是很厲害嗎?怎麽也會著了道。


    阿狸小心翼翼的去切他胸口的粗大樹根,心裏略過一絲快意,有一種爽,就叫這次輪到我救你了吧。


    虛花斬化為一片薄如蟬翼的刀,緩緩的向樹根靠近,阿狸在尋找合適下刀的地方,那樹根仿佛長了眼睛一般,在虛花斬靠近的時候,猛的一抽。


    氣息微弱的陸公子突然痛吟了一聲,竟是醒了過來。


    “你醒了?”阿狸忙收了虛花斬,將他扶坐起來。


    深入他胸口的樹根還在顫抖,每顫抖一下,他的臉色便透明一分。


    “你怎麽樣了?”阿狸有些束手無策。


    陸公子的表情並沒有痛苦之意,仿佛要死的人不是他一樣。


    “阿狸。”他喚道。


    “在。”很少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阿狸有些緊張,感覺他好像要交代後事。


    “你在此處,可是有輕信大意,著了道。”陸公子的口吻如往日一般,“怎會如此的沒有長進……”


    “快別說我了,我看你馬上就快不行了,快說怎麽才能救你出去啊?”真是受不了,快要死了還要訓她。


    陸公子淡然道,“你可知這是何處?”


    “是個樹妖的洞吧?幸虧我醒來的早,不然我們就都出不去了。”阿狸慶幸道。


    “也罷,是什麽地方都無所謂,反正這個地方對你而言,本就無所謂。”陸公子突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胸口的樹根一陣抖動,似乎抽走了他最後的氣力,他的氣息更加微弱,阿狸想用法力護住他的心脈,他卻搖頭。


    “我出不去了。”他的聲音已是極細微,“此處原是有來無回的地方……阿狸,有一句話,你要永遠記住,不管是在凡間還是天界,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哪怕是我,也不要相信……”


    他死了?他不是神仙嗎?不是佛界之人嗎?不是大魔頭嗎?無論是什麽,都不可能這麽輕易死去吧?阿狸不相信,去試他的氣息,果然還是有氣息的!但是他的臉卻變了,五官的輪廓在一點點的變化,漸漸的變成了她所熟悉的另一個人。


    突如其來的哀傷讓阿狸喘不過氣來,雖然她一直認為陸公子心懷鬼胎,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他,但是他卻從來都沒有害過她,反而是一次次的救了她,教她法術,教她對敵,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為她的依靠……除了父君,娘親和阿姐,這世間還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這樣教導保護過她,就像一位師長……


    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從他的身體裏飄散出來,這是……他的魂魄,是金色的,果然是佛麽?隻是這金色,與佛光的顏色似有些不同。阿狸取出固魂丹,想將他的魂魄保存起來,卻不想那些金光漸漸都飄散無跡……


    阿狸沉浸在哀傷裏不能自拔,沒有注意到君慕清伴著痛苦的呻吟一點一點蘇醒,深入他胸口的粗大樹根卻在慢慢變黑枯萎。阿狸有些自責,這是她的朋友啊,這次到凡間,第一個遇見的就是他,一起糾纏了很久,是共患難的生死之交。他與子清陸公子三個靈魂共居一體,明明他是正主,可是阿狸不止一次想過要拋棄他,就在剛剛,她也寧願活下來的是陸公子,而不是他。對此阿狸深感內疚,因此看到那樹根枯萎,君慕清的麵色越來越正常,不禁感到一絲欣慰,好歹活下來了一個。


    君慕清蘇醒了,隻是十分痛苦,畢竟他的下半身完全變成了樹根,阿狸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狐狸……”


    “在。你感覺……怎麽樣?”


    “很痛,我感覺不到我的身體,卻還能感覺到痛,你說奇不奇怪?”君慕清痛苦到五官扭曲,看上去有些猙獰。


    阿狸思考了一下,鄭重的開口問道,“你們凡人,如果從腹部切成兩半,還能不能活?”


    “不能……”君慕清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那我也沒什麽好辦法……不過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你聽了以後,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說……”


    “你讓我幫你找三樣東西,前兩個我已經找到了,第三種如今不用找了,那個在你身體裏的魂魄已經沒了,你如今獨自擁有這具……這半具肉身了。”


    君慕清並不驚訝與陸公子的消失,對目前的狀況也沒有心灰意冷,喘息了幾下,掙紮著半坐了起來。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卻拖著無數蠕動的根須,倒是有幾分像未完全化形的樹妖。


    “幸好我早有準備,我早便料到在出去那魂魄的同時,我的身體會有所損壞,所以那第三樣東西,就是能夠再造肉身的明桑樹精。”


    “我倒從未聽說過什麽明桑樹……”


    “那你可真不像個有見識的神仙,”君慕清毫不留情的打擊她。


    “切,可以再造肉身,那就是神樹咯?可是我從未在書上看到過這種樹……”


    “那許是你們神仙隻關心神樹的緣故,明桑樹原是妖木,有根無樹,有樹無根,千年而樹身一顯,上有樹精葉華,可起死人而肉白骨,再造肉身。”


    “有樹無根,有根無樹,那我要去哪裏找?等找到了你也死了。”阿狸無情的打擊他。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些樹根就是明桑樹的根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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