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到我們沒有離開的打算,便快速的在地上寫下幾行字:我想回家,請帶我離開這個仙渡!


    我上下打量他,三十多歲的樣子,穿得破破爛爛的但還算整齊,從剛才的反應來看,頭腦正常四肢也沒什麽毛病,便好奇問道:“你為什麽不自己走?”


    他頓了下,又寫下一行字,“我始終走不出去,已經困在這裏,好多年了。”


    仙渡雖然麵積不小,卻也不至於將一個成人困在這裏許多年走不出去,顯然還有另有隱情。


    我問:“你究竟是因為什麽被困在這裏?”


    對方卻沉默下來,不再言語,眼神再度陷入絕望。


    許世唯注視著他開口道:“店鋪老板說你褻瀆神靈,你究竟做了什麽?不要怕,我們隻是想知道原因,並不是害怕被牽連。”


    男人看著我們思索了片刻,再度拿起了樹枝寫下。


    “十多年前,我跟家人來這裏旅行,無意中踩壞了一座神廟,隨後就跟家人失去了聯係,不能開口說話,也沒辦法走出這裏。他們說我是被神靈懲罰的罪人,所以沒人願意幫我。”


    我不禁心寒,“這十多年,就沒有人願意幫你?”


    男人的眼神有些灰暗,“有,但是他們最後都無一例外的反悔了。”


    被人一次次許諾卻又背叛,那種感覺,反倒不如一直生活在暗無天光的絕望裏。


    我問他,“你覺得我們可以相信嗎?”


    他搖頭,“不知道,但是我不想放棄,我有個女兒,現在應該跟你差不多大年紀,我想回家,看看她過的好不好。”


    許世唯起身,拉住我的手,“走吧,跟著我們。”


    男人難以置信的看著我們,幾次張大嘴巴卻又說不出話。


    許世唯說:“有什麽話,等到離開再說吧。”


    我跟著他走了幾步,意外道:“等等,是不是走錯路了?”


    許世唯道:“走路的話,這邊有條小路更近一些。”


    我意外,“不坐車嗎?”


    許世唯說:“從店鋪老板的反應看,司機也應該不會載我們的。”


    也是,這人在仙渡了十多年,想必是周遭人都認得的熟麵孔。我回頭看了下,卻見那男人停在原地,一臉慌亂無措的表情。


    我大聲道:“喂,為什麽不走?”


    “別叫了,他現在看不見我們,也聽不見我們的聲音。”許世唯眯了下眼睛,問我,“有繩子嗎?”


    我說:“沒有,不過有鞋帶。”


    許世唯點頭:“也可以。”


    我通常出門時,除了帶必要的錢外,還會在背包裏放上幾根鞋帶。別小瞧鞋帶,它比一般的繩子更結實堅固,用來爬窗攀岩都沒問題,關鍵時候甚至拿來救命。


    我從一小紮鞋帶裏麵抽了兩根,問許世唯,“夠麽?”


    “夠了,”他把兩根繩子接起來,拿著去找剛才的男人,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男人才反應過來,看到許世唯後,幾乎要喜極而泣。


    許世唯將鞋帶綁在男人手腕上,另一端則自己拿著,借此牽引著他走。


    男人小心翼翼的跟在我們身後,從表情上看,他似乎又察覺不到我們的存在了,隻是機械的順著那鞋帶走。


    “為什麽會這樣?”


    “中了障眼法而已。”


    我問他,“你怎麽知道這麽多東西?”


    他神情淡淡的,“我喜歡看這方麵的書籍。”


    “我們幫他,真的會觸犯神靈嗎?”


    “害怕了麽?”


    “不怕,”我昂起頭,不以為然道:“我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麽。”


    許世唯勾起嘴角,在我嘴唇上親了下,“我就喜歡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有人在後麵呢!”我小聲提醒他。


    許世唯毫不在意道:“放心,他現在看不見我們。”


    許世唯對仙渡地形很了解,帶著我們熟練的穿越竹林和花海。


    然而天色卻漸漸晚了,慢慢的連天空也看不清楚。


    我狐疑道:“好奇怪,怎麽感覺今天黑的這麽早?明明剛才太陽還在半山腰呢,轉眼就跟晚上七八點了似的。”


    許世唯將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做了個噤聲動作,我立刻警惕起來,集中精力留心周圍動靜。


    不一會兒,果真聽到黑暗裏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來了。”許世唯貼著我的耳朵說。


    “放心,交給我吧!”一個陌生的聲音突兀的回應。


    我心驚,還來不及猜想那發聲的是誰,卻突然感覺雙腿發軟,倘若不是有許世唯在旁邊扶住了,鐵定是要跪到地上。


    許世唯攬抱著我,手指輕輕在我臉上摩挲,低聲安慰道:“沒事,不用怕。”


    我想說其實我沒那麽害怕,但是從軟掉的雙腿看卻沒有一點說服力。


    “嗷~~!嗷~~!”黑暗裏不間斷傳來聲聲淒利哀嚎,仿佛有東西在劇烈的交纏爭鬥著,然後動靜越來越小,最後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黑暗也隨即褪去,恢複到下午三四點鍾明亮清澈的光線。


    我坐在許世唯的懷裏,看到正前方竟然蹲了一隻巨大無比的猴子,確切是說一隻長著人臉的大猴子!


    他的臉看上去很稚嫩,還沒成年的樣子,最多不過十五歲,但是身體,卻比尋常猴子更大更強壯,兩塊胸肌高高凸起,堪比電視綜藝裏的健美先生!


    倘若不是出現在這如此詭異的時間地點,我一定會懷疑他身上皮毛的真實性。


    然而最奇怪的還不是它,而是它後背上的家夥……


    有個人麵馬身卻生著兩雙翅的怪物,此時正將雙蹄勒在它的脖子上!


    對方呈現在我們的視線裏,似乎為此感到尷尬,猴子率先叫道:“大膽!凡人閉眼!本神真容豈是你輩能偷窺的?”


    ……本神?我的觀念裏,神仙大多或俊逸瀟灑,或威嚴莊重,再不濟也得是個衣冠整齊舉止儒雅的形象,怎麽到了這裏,竟變成了個健壯魁梧的猴妖?


    我不偷窺,而是光明正大的看,因為長得實在太魔性了,根本讓人無法轉移開視線!


    對方登時惱羞成怒,還算可愛的人臉五官都皺到一起,“啊啊啊!說的就是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


    “閉嘴!不得無禮!”猴妖背後的家夥冷冷出聲。


    它立刻識趣的閉上嘴巴,沉默倔強的看著我們。


    我小聲問許世唯,“你認識這兩個是什麽東西嗎?”


    許世唯道:“前麵那個說的沒錯,它確實是仙渡本地的山神,名為山臊,負責照顧所屬地域的花草樹木以及萬物生靈……”


    猴妖得意,“你既然識得,就該知道我惹不得,快點將我放下,就地磕十個響頭,本神或可考慮放過你。”


    後麵家夥砰的用蹄子踹了下它的腦袋,猴妖嘴角立刻迸出一抹血絲。


    我滿腹疑問的看向許世唯,“後麵那位……?”


    許世唯道:“它叫孰湖,是山中猛獸,雙蹄力氣很大,喜歡從後麵抱人,被它纏上的人,是沒辦法自己擺脫的……”


    “切,”山神卻對他的解釋表示不屑,“要不是我有意謙讓,它能爬到我身上。”


    “梆!”


    “為什麽又踢本神?”


    “不準插話!”


    在它們吵架的時候,我用了下力,發現雙腿竟然又回到醫院那種動不了的狀態……等等,剛那黑暗裏那聲‘放心,交給我吧’的話是那個叫孰湖的妖怪說的吧?之後,我的腿便無法動彈了。馮瞎子說我的雙腿是被精怪伏了身,莫非便是那人麵馬身的家夥?


    在我暗自猜測的時候,那邊已經悄然開始審訊了。


    孰湖厲聲問道:“為什麽要將那個男人困在仙渡?”


    山臊一臉理直氣壯,“誰讓他毀了我的廟?砸人飯碗,不應該遭報應嗎?”


    “那也不至於困他十幾年,對來說一眨眼而已,對人類來說卻是小半生了。”


    “誰管他,本大爺又不是人!”


    “你懲罰他也就算了,為什麽連救他的人也不放過?”


    “我是山神啊,當然要在那些人類麵前樹立威信,不然哪來的貢奉?”


    自始至終,山臊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任何事,語氣也很不善,奈何身體受製於孰湖,為避免腦袋被踢破隻得妥協回應。


    孰湖冷笑,“你已釀成大錯,快快將那人身上的法術除去,客客氣護送我們出仙渡,不然……”


    山臊桀驁道:“不然怎樣?”


    孰湖在它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山臊驚的跳起老高,再看我們目光已全是畏懼。


    孰湖趁熱打鐵道:“你可知錯了?”


    山臊猛烈點頭如同小雞吃米,老老實實道:“知錯了知錯了。”


    “以後……”


    “再也不敢耍威風了。”


    “那等下……”


    “我這就解了那人身上的障眼法,護送你們離開!”


    孰湖複一聲冷笑,方才從山臊身上跳下來,走到我們跟前,跟我對視後,雙雙沉默。


    見識到它剛才那雙蹄子的厲害,我終於懂了自己為什麽能輕而易舉將魏精的腿給踹斷了。


    孰湖瞟一眼許世唯,同我道:“我是受人之命伏於你身上,並無心害你,待他日你身體恢複正常,我自會離去,還請見諒。”


    說罷,也不待我回應便化作一縷扭曲的煙霧,飛快鑽入我的身體。


    幾乎是在同時間,我便順利站了起來。


    也不知道孰湖究竟給我們這位山神說了什麽,它竟然戰戰兢兢的趴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兩位,你們到我背上來,我送你們離開。”


    我有些猶豫,許世唯卻道:“天已經不早了,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才能趕上最後一班車,明天還要回學校呢。”


    “真要坐上去嗎?”雖然是山神,但是長著人臉,這樣感覺很不尊重對方啊……


    許世唯鎮定自若道:“凡事都有第一次,試試吧,說不定以後……”


    他沒再說下去,我也來不及追問。


    我們連同那個被施了障眼法的男人一起坐到山臊後背上,感覺像是坐在一座柔軟的大毛毯上,雖然下麵時有起伏,卻絲毫不顯顛簸。


    山臊跑的飛快,視線將路邊景色連起來形成大幅色塊,什麽也看不清,隻感覺到冷風刷刷的掠過耳畔。


    我看了眼許世唯,相對於我有些彎腰的姿勢,他則要挺直的多,神情冷俊,雙目專注的直視正前方,這令我想到古代騎著俊馬巡視領土的君王。


    經曆了這麽多事,我終於能肯定這不是錯覺,一個十七歲少年,在經曆種種詭事和親眼目睹妖怪後,還能平靜如常且無半點好奇之心,這似乎有點太不正常……


    出了仙渡後,山臊將我們放下,臨別前替那個可憐的男人消除了法術。


    隔了十多年,啞巴男才再度回到外麵的世界。


    他激動的趴在地上,喜極而泣。


    我們安慰了幾句,給他留下一些錢,坐車前往青莞。


    已經很晚了,車上空蕩蕩的隻有我們兩個人,我靠在他肩膀上,滿腹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他卻像長了透視眼,淡然的問道:“夏三斷,你想知道什麽?”


    我直視他的眼睛:“你有沒有事情瞞著我?”


    “很多,雖然還不到時候,但是你隻要想知道,我都會告訴你。”


    有他這話就足夠了,我親親他的下巴,“那就等時機到了再說吧,我好奇心沒那麽重。”


    他摸著我的短發,輕輕道:“夏三斷,謝謝你。”


    謝我什麽呢,我隻是想談個單純的戀愛而已,至於感情路上會不會會附加點別的,且把它們當作生活調味劑吧!


    回到家時,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院子裏驚人的幹淨,兩堆垃圾山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夏多多竟然回來了,此刻正在樹下琢磨我貼上去的那張紅紙,見我回來,便問:“誰貼的?”


    我納悶,“我貼的,怎麽了?”


    她又問:“誰寫的?別告訴我是你寫的。”


    我隻好回答,“許世唯,最近家裏總是冒出很多垃圾,他說有個方法可以試一下,所以就寫了這個字貼起來。”


    夏多多一臉沉思,“我電話裏聽夏萌萌說起過,你知道許世唯寫的這個字代表什麽意思嗎?”


    見我搖頭,她便用手比給我看,“禮字,拆開就是礻和乚,左邊礻是一個人兩手拎著禮物,而右邊的乚代表跪拜在地上,禮去掉半邊寫在紅字上,意思就是雖然喜事將近,你們卻不必再來攜禮物前來朝拜了。這種表達方式,我隻在一本古書中看到過,他居然拿來暗示那些貓和老鼠……”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下,意味深長道:“你這個未婚夫,還真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夠長了吧,祝大家元宵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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