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末日來臨般的恐懼,席卷了整個魏土。


    而在這座古老國度的王都——大梁,則更是一片蒼涼。


    身染瘟氣的普通凡民,一身精血皆養了那遮蔽整個魏國穹霄的墨綠屏障,隨後化作一縷又一縷的氣流,向著那立身於苦神君廟外的神聖投影身上聚集而去。


    那尊神祇此時獰笑著,祂的四顆頭顱,分向南北,八臂張開猶如蜈蚣,端得可怖。


    “凡人,本君承認你之修行在這地上,已經超越了芸芸眾生不知凡幾,但”


    “難不成你以為,隻這點程度,便能與天上神聖爭鋒了麽!”


    千分之一個刹那——


    氣流席卷,從苦神君正中那顆頭顱吐氣而出,如獅子怒吼,即使聲音淡淡,但仍能叫這片地域,都止不住的顫抖。


    方才墨翟積蓄千裏,含怒一劍,被祂這位神君擋下。


    “螢燭之光,安能與皓月爭輝!”


    八條手臂,宛如神話之中的八部天龍,演化出了足足八種神怪虛影。


    苦神君爆發出了真正的神威。


    隻見祂的手臂如龍探出,打破虛空壁障,帶起無邊餘波,連連向那赤足布衣,神情堅毅的執劍墨者橫壓而來!


    天神、龍種、夜叉,修羅


    形貌非人,含大恐怖,每一道氣息噴薄,都能帶有懾服宇內的壓力,若是心智不堅者莫說對敵,隻單單見了,怕便得兩股戰戰,幾欲退走!


    但即使如此。


    墨家的魁首墨翟,也不過隻是捏緊了劍,微微冷笑了一聲,便對此置若罔聞:


    “傳揚學說至今,哪裏想過什麽比肩神聖之事。”


    “墨翟素來信奉山嶽鬼神之說,但所言之神祇,卻非是汝等天外之輩。”


    他創辦墨家,信奉蒼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代天之意,向著那些與地上眾生忤逆之徒拔劍。


    所以周天子認下的神聖,並非是墨家所供養的神!


    鬼神者,當明辨人間是非善惡,正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求的是懲惡揚善,為這世間製定一條規矩。


    而不是.


    以萬民之命,來成一己之私!


    ‘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


    看著那八道演化異象的手臂,爆發出蓋世殺意,滔滔如浪,撲麵而來,哪怕隻是一縷氣勢,都叫自個兒感到窒息,可每當握住手中的钜子劍,墨翟都覺得一陣心安。


    腦海中閃過墨家教條,以及曾經與夫子一並銘刻在稷下的箴言。


    天下名士共尊的墨子奮力一喝,舉劍揚天!


    強者為了道義,抽刃而向更強者,哪裏有什麽怕的。


    仗劍而起使血流五步,繼而天下縞素,此乃英雄也。


    於是瞬間——


    天地,化作了黑白!


    “什麽情況!”


    晉主燃燒神炎,在方才墨翟與苦神君出劍的時候也欲出手,隻是卻被魏巫王攔了下來。


    二人正打的天昏地暗,卻見天地隻餘黑白二色,於是同時一震,不由望向了那衣衫單薄的墨門钜子。


    不可想象的氣息,從那柄噴薄劍氣的钜子劍中綻放,覆蓋天穹,‘轟’的一聲,與八道如同天柱般的巨臂交鋒!


    “殺!”墨翟澎湃的怒吼,震動人心!


    千千萬萬道身影,似乎與那道布衣重合,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將那如天塹橫攔般的巨臂,一一破去!


    什麽化天神,化修羅,化夜叉,什麽八部天龍異象!


    墨者之道,非黑即白,钜子劍下,支離破碎!


    苦神君那十餘丈偉岸的投影軀殼,猛地震退。


    他那八條手臂,血流如注,雖是投影,但亦有墨綠色的血液,不停流淌!


    諸子的道果所綻放的靈光經天緯地,哪怕墨翟不久之前,還不過隻是諸子功業,但隨著他步履如飛,踐行大道,幾乎就好似升華一般.


    時至如今,甚至能傷到神聖的投影!


    何等震撼!


    祂也被驚到了。


    看著黑白二氣彌漫,那出劍之人赤足布衣,眸中銳利如鷹,一時不由大歎:


    “當年玄商的大劍士,也弑殺過本君的一道投影。”


    “你之劍術造詣雖不及他,但若論道.”


    眸中罕見閃過一絲嫉恨,緊接著苦神君神音隆隆:


    “已勝於他!”


    “所以,留你不得啊。”


    踏,踏,踏!


    踩在那冰涼的石道上,震出一道又一道深坑,看著嚴陣以待,神情肅穆的墨門魁首,苦神君感歎過後,卻是突然詭異的笑了:


    “不過,還是差點。”


    “凡人,剛剛那一劍出,轟開了本君的八部天龍法,你是不是以為,能與本君相抗?”


    看著墨子不語,苦神君也不在意。


    但隨即,祂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幕令他人,絕然想不到的一幕。


    隻見這位身影如同山嶽般巍峨的巨神,坦然坐於地麵,致使八臂下垂,甚至連四顆頭顱的眼睛,都微微閉合,仿佛毫不在意一樣:


    “地上的凡人,永遠不曉得超脫世界的神祇,到底有多麽強大。”


    “這便如水井之中仰望天穹的青蛙一般,可憐而又可悲。”


    祂一邊說著,一邊不動如山,好似想要任由墨翟攻殺,毫不在意。


    對此,墨翟執钜子劍,當下胸中有氣積蓄,眼神含著怒色。


    他的脾氣本就算不得好,而且方才對陣,自己的劍也沒落得下風。


    這天上神聖又非親身而至,一道投影而已,如此狂妄!


    感受著一道又一道氣流,仍自魏土四方向那身影聚攏,墨翟便心知肚明。


    今日苦神君投影不散,那麽至多再過幾日,這偌大魏土,就將徹底淪為死境!


    哪怕往年裏因大瘟彌漫本就人丁稀少,可這次卻是要絕了他們的戶,亡了他們的種,而且還是當著自己的麵兒!


    這叫墨翟,怎得能按捺下來!


    一時間,這布衣男子橫眉持劍,一聲叱咄,就想再度出劍,卻沒想剛跨一步,便如病去抽絲,麵色頓時一白,當下閃爍灰白之色,末了更是咳血,手掌顫抖不止!


    一個人的氣勢,就這麽從極盡升華的巔峰狀,瞬間跌落!


    “哇!”


    猛地對著冰冷的青石板吐出了一口染著墨綠氣的黑血。


    墨翟額頭有冷汗浮現,那黑白二色化作的意境,於悄然間消失無蹤。


    钜子劍被他緊緊握著,支撐在地麵之上,可卻距離那盤坐於地的神君身影,怎麽都走不過去了。


    他感受著身軀有什麽東西,在他的五髒六腑間移動,在侵蝕著他的力量。


    甚至


    連腦海中的神智,一時間都有些晃悠了起來!


    見到墨翟一瞬間如雪崩般,連邁步都難。


    苦神君本來如山嶽般巍峨不動的身影,終於有了動作。


    隻見祂的四顆頭顱微揚,同時各自撫掌大笑,看起來甚是快意:


    “吾名苦神君,供奉於本君的,更是流淌瘟咒之血的後裔。”


    “鬥法,戰陣?”


    “那從不是本君的強項。”


    “本君這‘九幽冥羅瘟咒’,可是在未入神道前,從崩碎的‘地府’覓得的一脈傳承,端得是通天徹地,堪比天庭秘術!”


    “如今漫天皆是瘟氣,你縱使摒息凝神,又能如何?”


    “可要五覺不斷,吾這無形無相之瘟咒,便能無孔不入!”


    “你一點神光,匹夫之怒,能執劍與本君抗衡,甚至高了神血之王一頭又怎樣?”


    “終將也得在本君這瘟咒腐蝕之下,淪為一攤血水而已!”


    “縱使你能耐頗高,但一時三刻,你這條命,也隻能交待,本君甚至不需要抬起一隻手臂,這,便是差距!”


    苦神君四顆頭顱一同譏笑,看著頗為滲人。


    隨即,祂便不管了墨翟,隻抬起擎天八臂,就要與魏巫王一道降服晉主,叫他避無可避,徹底俯首。


    因為在祂的眼裏,墨翟已是沒救了,無需再顧。


    隻要將這另外一個宵小拿下,隨後吞吐一氣,吸了這地上一國。


    便可去往鎬京與紫衣那人見上一麵,打個招呼,然後存下一支脈傳承於九州,留待日後繼續收割,就可啟程回返天外,繼續閉關修行,靜待下一個輪回。


    可誰料到——


    萬重絢爛靈光,當此大局將定之時,竟從無到有生出異象,自北境遙遙,一齊飛下,若萬仙來朝!


    隻一瞬間一道煌煌大氣的畫卷自北往南,席卷而開,凡觸之瘟氣皆散。


    那畫卷朦朧卻又凝實,仿佛蘊藏了一方天地,其中銘刻著的畫像,有天地山川,有販夫走卒,更有那山河社稷,地上萬靈!


    踏著萬丈法相長河畫卷,季秋一襲白衣,如神人般大袖飄飄,方至這大梁城來,便拂身彈劍而起,繼而一言不發,隻一劍光寒,橫空斬落!


    那劍帶著凜冽至極的威壓,仿若劍中的君王,又夾雜著一縷霸絕寰宇的威道氣魄,叫得本來八臂揚起的苦神君,麵色驟變,隨即一聲咆哮,背後有神環升騰,隨即八道掌印淩空拍下!


    嘭!!


    一場爆炸,在穹天奏響,苦神君抗住了那劍,卻也覺得一股子大力襲來,那股子力量,甚至比他這具神祇投影,都要更強三分!


    “半步.元神!”


    自天外而來,祂當然識得這股力量的核心自哪而來,是以眸子一縮,有恐怖的氣息從身軀升起。


    “你是何人?”


    “九州怎會有‘氣’的傳承,而且”


    “還能修行到此等地步。”


    “你是玄商時代遺留的遺民,曾得那位大巫覡的傳承?可看著氣息,卻又是如此年輕,這不合理。”


    苦神君緊緊盯著季秋。


    但是,以咫尺天涯之術緊趕慢趕,方至這大梁城的季秋,卻早已怒氣澎湃。


    他根本不想與苦神君有多少對話。


    這一路上,季秋見到了不知多少醫家和墨者出走各地。


    可就算他們有著一身本事,也終究攔不住那大瘟彌漫,積重難返的世道!


    一時間,魏土因瘟而隕者,不計其數!


    哪怕見慣了生死,可五感未絕,慘叫與哀嚎幾乎遍地都是,堪稱哀鴻遍野,季秋又豈會心中毫無感觸。


    他看著眼前這尊所謂的‘神祇’。


    【苦神君】


    【九州天外九大神聖之一,修行近一紀數,曾於玄商時代參與諸侯逐鹿,共伐玄商,並於朝歌古城,八百諸侯國散播大瘟大疫,以此精進神通之術,致使隕落之人不計其數。】


    【待到玄商覆亡,其傳下傳承,落於魏巫王手,時過數千載,方至於今日。】


    【後續:???】


    天外神聖,位比元神!


    看著這尊名為‘苦神君’的神祇投影,季秋無比確信,祂的真身,與他曾經見識過的三聖妖宮那尊妖聖,相差無幾!


    要是在許久之前,季秋見到這樣的存在,恐怕根本沒有資格與其對峙。


    但士別三日,自當刮目相看,如今的他,再非吳下阿蒙,實力早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天外神聖


    當麵而來也就罷了,一具投影,竟也能攪動風雨至此?


    心中飽含怒氣,季秋正欲再度出劍,鎮殺此獠,卻突然眉頭一皺。


    他屹立在那穹霄寒風中,將大袖一攬,看著臂膀上慢慢浮現的墨綠色紋路,不知是自何時中的招式。


    而那眼觀六路的苦神君見得這路數不明之輩,方一盛大登場就被祂這無形之咒套上,不由出聲嘲諷:


    “小子,看著唬人,結果還是個愚笨不堪的蠢玩意兒!”


    “本君這瘟咒之術,哪怕同為神聖,亦或者元神親至,都未必能覺察,更何況是你?”


    “你身子骨看起來倒挺硬朗,想來應比旁邊那半跪著的布衣要強,但也相差無幾了,正好死的時候做個伴兒。”


    “這,就是你們凡民?”


    “明知是死,卻還偏要尋死,簡直愚不可及!”


    看到季秋也中了招,即使方才劍氣宏大,險些將自己這具投影都給傷了,但苦神君依舊神情自若。


    就是因為,祂對於自己的神通有著絕對的自信。


    中了九幽冥羅瘟咒,普天之下除卻祂外,無人能救!


    幾個地上的宵小螻蟻罷了,哪怕有幾分實力,也就是大一點的螻蟻而已。


    也敢妄圖翻天?


    見此一幕,拄著劍柄苦苦支撐,已是頭暈眼花幾如凡人的墨翟,心中氣悶至極。


    他不曾想,自己沒正麵輸給所謂‘神聖’,而是輸給了這些防不勝防的奇詭玩意!


    “真是不甘呐”


    就在季秋身化法相,踏天走來時,墨翟就認出了他來,因此想要在那一刻抽盡所有的氣力,去告誡他莫要前來。


    隻可惜,他的喉嚨隻要一張,便隻有黑血從中噴出,根本說不出話來,虛弱到了極致,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季秋也中了招式。


    一時間,墨門的魁首隻覺心中悲涼。


    他可以死,但是季秋這等有望橫空出世,成為再開天地之聖的人物,他要是死在這兒,將是九州人族的莫大損失!


    看著那尊近在咫尺的神君身影,墨門钜子憋著口氣兒,就想著死,也要在死前踐行墨者之理念,血濺敵五步,方不負丈夫之身!


    然而,這時如春風一般的和煦之聲,卻是自他耳畔拂過:


    “钜子,莫要萬念俱灰。”


    “須知我輩,又怎會死在這些偽神的手中?”


    聞得此言頗為熟悉,墨翟一驚。


    而片刻,一滴灼熱的燦金之血,便從他身畔突然出現的青年手心顯出,然後隨著那人指尖輕輕一抬,便入了他喉嚨。


    ‘咕咚!’


    感受著那滾燙的血,墨翟不由自主的,竟本能的將其給吞咽了下去。


    當下,這位钜子身軀一顫,麵色瞬間變得抽搐難受起來,隻覺有火焰在胸中不停燃燒,甚至連拄著劍柄的手掌,都有些握不穩了。


    但!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他的狀態竟奇跡般的,慢慢好轉了起來,就仿佛那瘟咒此時,已是被徹底抵消了一樣,端得神奇無比!


    “這”


    看著前一麵還在天上中了苦神君瘟咒,形勢令人絕望。


    可下一秒就仿佛無事人一樣,還順帶撈了自己一把的季秋。


    峰回路轉之間,墨翟頓時說不出話了。


    而此時,季秋這才轉頭,看著那似是看出了些什麽的苦神君,嘴角輕嘲一笑,道出了見麵之後的第一句話:


    “明知是死,可卻仍舊願意心懷不懼,慨然赴死。”


    “此,才可謂真丈夫也。”


    “而你,不如。”


    麵對九州有史以來最大的黑手與恐怖之一。


    季秋背手,全然不懼。


    簡簡單單兩行話。


    這白衣真君已是盡顯宗師風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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