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


    那遼闊無垠的長城。


    季秋抬頭。


    隻見此時的天穹,仿佛如末日降臨一般,裂開了。


    有星空中的撕裂亂流,不停席卷,想要吞噬掉這一方界域。


    大日黯淡,皎月不存。


    晝夜交替的氣象,在這一刻從概念之中淡去。


    一杆虛幻的釣鉤,從界外垂下,好似要將一切有形之物的靈魂盡數取走。


    已經數十年未曾見到的大瘟氣息再度浮現,給了季秋一種熟悉至極的感覺,那是曾經魏土苦神君的神通,九幽冥羅瘟咒,可使蒼生雕零。


    此外,熾熱之極的火焰化作烈陽,有不曾見過的神祇踏虛,又有紫意神輪橫空出世,被一身披紫甲的神君所控,浩浩蕩蕩。


    九尊神祇,未有分毫保留!


    神通一降,天宇塌陷,淹沒了漫漫雲海,而祂們的一切手段,則是先破界壁,殺入九州,最終都轟在了那無垠長城之上!


    轟隆隆!!


    隻一下,那籠罩萬方,庇佑一界,以朝歌、九鼎合天地氣數所化的長城及投影,被天外踏界而來的神聖,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跡,難以磨滅,殘存著濃鬱的侵蝕之力。


    劇烈的震動,叫執掌九鼎,煉化了這座長城幾十年的季秋,眉眼凝重。


    「祂們來了。」


    恐怖的神通宣泄下來。


    哪怕是以一界之力方才鑄成的浩浩長城,也不禁承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不過幸而。


    隻要九州氣數不盡數流逝,或是世界承受不住繼而崩潰,那麽萬裏長城,便不會崩塌。


    但,作為煉化九鼎,支撐起了這道長城防線的季秋...


    隨著這些神聖的降臨,祂們的每一擊,都會叫他那一身道果受到些許創傷。


    這就是撐起界外長城的代價。


    如果不是季秋執掌九鼎,而是叫九鼎氣數流散於天地的話,那麽這些神聖的每一次攻殺,都會叫數之不盡的蒼生為之殞命。


    總會有人因此隕落。


    然而,若是能因這大道之功,在逆天改命結束回轉之時,堪破那元神的一角奧妙。


    為這一方大世而死,繼而得證我道!


    死得其所也!


    當此時,長城晃動!


    虛空之中,神音大作,天花亂墜,神通光輝映照十方,有曾經相逢一麵的神祇紫衣君一聲冷笑,看著遙遙外長城中那道挺拔屹立的身影,道:


    「小友,吾等又見麵了。」


    祂的背後,有紫光乍現的神輪徐徐轉動,如含世界生滅輪回,與當年占據了周天子身軀的投影,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


    猶如天淵!


    可以見得,那投影確實被壓製慘了,不然也不至於連主身百分之一的實力,都沒達到。


    不然當年的天周,哪怕隻有一尊這等神威如獄的神祇天降,地上的生靈們,其實也根本沒有任何打的必要。


    因為當時的季秋就算再能爆種。


    可麵對這等古來未見,未曾對陣的大敵,也是沒有任何取勝的可能,事實...就是如此的殘酷!


    祂似乎看透了季秋的路數,也曉得了這萬裏長城,便是以他為根基故而建成,於是遙遙一指,仿佛審判眾生的神明一般口含天憲,指著季秋,頭顱微昂,語氣之中似乎夾帶著淡淡的憐憫:


    「如此年輕,成就了這般境界。」


    「未來的路還有很長,何必與世一並埋葬。」


    「選擇了如此道路,你不悔?」


    「須知道,哪怕這九州當真能贏,但


    你想要毫發無傷,卻是絕無可能!」


    「不論結果如何,這道漫無邊際的城牆,必然崩塌,而你,也將隨之一起,湮滅於虛無!」


    「哪怕你的身軀曾經如玄商王一般,百劫不毀,萬劫不衰,可...」


    「那神通,當年不是也一樣被吾輩擊破了去,致使他隻餘頭顱,到了而今,才破開了那漫長之前,由吾等布下的神通禁錮?」


    「你不會不曉得若不是神聖故意留了他一條性命,他依舊逃脫不了敗亡一場的結局。」


    「縱使強橫如他,尚且如此。」


    「更何況是修行不過才幾十載的你!」


    「隻身輕如鴻毛,也敢挽此天傾?!」


    祂的身影好似巍峨無盡的大山。


    「天命再強,也終歸需要時間燃燒。」


    「而你,已經沒有了時間。」


    「現在散去九州天數,吾當拍板,給你去往天外星空,九界十方的資格,叫你繼續尋道。」


    「但若執迷不悟。」


    「定斬不饒!」


    紫衣君往前一步,身負神輪,言辭鑿鑿,句句屬實,直戳人心!


    祂看出來了,季秋若不退,他與他腳下九鼎所煉化的萬裏長城,就將是諸神最難越過的天塹,即使人間不敵,也依然足以攔截祂們許久許久的時間。


    他的事跡,紫衣君於周天子之軀,早已調查的清清楚楚,而正因如此,祂才知曉作為一個不過是出世不到百年的年輕人,季秋擔上所肩負的東西,到底是何等的沉重!


    即使互為生死大敵。


    祂也依舊佩服,甚至升起了些許的惜才之心。


    當然,其中季秋本身帶來的威脅,也占據了絕大部分的因素,要是沒有這一關節,紫衣君作為高高在上的神聖,俯瞰眾生,也不會在意一隻螻蟻的生死與作為。


    聽到那神音隆隆,眼見九尊神聖親身降臨,隻在一夕。


    哪怕季秋走到了今日,真見到了,還是有著無窮無盡的壓力,襲上心頭。


    但麵對如此言語。


    季秋卻是頂著壓力,神情自若,隻一聲輕笑,腳下便有清氣浮動,將他的身影遙遙托起,亦是屹立在了這早已變色的天穹,與那諸神眸光對視,毫不露怯:


    「尋道何須去往界外?」


    「人間的道都沒有理清理順,就想要去求那天上的道,野心太大,有時候是會栽跟頭的。」


    早已沉浮多年的季秋,想起了此世大秦未立,七國蒙昧的時代,眸中平靜:


    「天下之病早已病入膏肓而今曆經數十年洗刷,沉屙頑疾不過方才消退,若因一人之身,可救整個天下。」


    「豈有不擔之理?」


    「莫要再言。」


    「當年天周鎬京,斬去你投影與周天子之軀時我便言道,」


    「若是他朝再相逢。」


    「你我,當必死一人!」


    季秋雖是平淡開口,但逐字逐句,卻是重若千鈞,如滾滾雷鳴席卷穹蒼,落了下來,與此同時劍意昂揚而起,錚錚作響不休,在整座長城回蕩!


    劍光如焰,照亮彼方!


    那嗓音與劍意,仿佛包含了拋卻生死的理念,叫數十年來登臨長城的守備者動容,叫那天上神聖為之變色,甚至...


    心底隱約生起了恐懼。


    「唉...」似乎是來自心底伸出的惋惜,又或是能親手扼殺這等人物的慶幸,叫紫衣君複雜一歎。


    繼而,諸多神聖未有言語。


    神通衍化,喚起漫天異象,便要擊落這座由得凡民升起的萬裏長城!


    祂們無需多少言語交流。


    那人既然如此決絕,則沒有什麽商量的必要了。


    「既如此。」


    「當誅!」


    蓑衣老人薑尚,將手中之杆虛晃拂動,便好似穿過了長城,擊在了那內核九鼎之上,叫季秋麵色一變,似有受創,口中甚至咳出了血!


    抓住千鈞一發之機快到了極致的一擊,叫季秋未曾避開!


    這就是真正的神聖,絕非昔日的投影。


    祂們的一舉一動,都包含著無與倫比的神威,所以對敵一招不慎,就有可能滿盤皆輸,更何況是隻身一人!


    不過...


    季秋也決非一人。


    他抹去嘴角咳出的些許血跡,笑了。


    當此時,虛空中有璀璨金龍吼出。


    那大秦秦京,如今普天之下最璀璨的宮闕前,似乎有祖龍昂首,仰望天穹。


    他那如鷹般的桀驁眉頭一抬,似乎被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一切觸怒了。


    下一刻,舉劍揚天:


    「宵小,也敢傷吾先生否!」


    拄劍帝王,一聲威嚴如同山嶽般的肅喝,仿佛是開啟的征兆一般,隻此言響徹天下...


    那十二道兵戈氣衝霄的鑄金神像,同時一震。


    待到光柱鋪天蓋地,於四海八荒升騰起時...


    它們如同井噴一般,金芒貫穿天宇,連同天際,化作人間大陣——


    最終...凝為一柄氣息浩瀚,覆蓋帝王與蒼生殺伐氣,似乎足以斬滅海山的虛幻巨劍,被一尊虛浮於人間的金甲神將所執,殺入穹天!


    大秦祖龍,聚天下兵氣,合人間運朝,鑄此手段。


    於大秦五十六年——


    欲,弑,神,祇!


    緊接著,如同導火索一樣。


    人間走出的身影,越來越多。


    大秦三十六座大學宮,通讀文道至經的儒脈學士同時心有所感,不僅是他們,此時普天之下,所有的讀書人。


    他們此時翻閱經籍,便能得見那書卷一角,有一行原本平平無奇,但到了此天傾之時,卻是閃閃發亮,熠熠生輝的字跡,奪人心魄,分外亮眼。


    那是許久之前在蒙昧時代開辟儒家,如今走到了當世頂點的大先生,至聖先師曾經大成著下,足可謂振聾發聵的經文——


    ‘不知不可為而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為而不為,賢人也;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聖人也!,


    他們的耳畔仿佛響起了那位夫子的教誨。


    一時間不自覺地,幾乎所有聽聞此言之人,仿佛心神為之震撼,不自覺便誦讀了出聲:


    「不知不可為而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為而不為,賢人也;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乃...聖人也!」


    秦京,郡城,縣城,鄉野...


    凡讀書之人,人人頌唱此言,一傳十,十傳百,聲音由小至大,後凝成一線,如溪流匯成江海,待到遍及大秦九州三十六郡,諸人之言,已有璀璨到了極致的精神顯化。


    當此時。


    有一襲儒衫,身軀魁梧高大的讀書人朗聲一笑,重複詠誦著那響徹人間的言語,繼而——


    合天下讀書人之念,踏上萬裏長城!


    函穀關外,綿延紫氣陡升。


    有三道身影從各地顯化,於旦夕間共聚於此。


    一者倒騎青牛,年老慈祥。


    一者身背陰陽道圖,中年含威。


    一者如青年一般,眉眼含著銳氣,不怒自威。


    這三


    道身影,自北境蒼茫、南部沃土、東海之濱,於此關共聚。


    遂,合道為一!


    值此時,道音傳承三萬裏,天下靈氣如潮湧!


    「天下修者,執牛耳!」


    「逐道之年,吾為尊!」


    陰陽雙魚流轉,青牛化作玉佩,腳下紫氣直入青冥,道人口中唱罷,與夫子一並登天!


    他們如蒙昧的七國動亂時代一樣,再度站了出來,如同徐徐燃燒的炬火,給了看到幾十年不見天災的芸芸眾生,帶來了屬於‘希望,的火種。


    不僅如此。


    凡世之中。


    有陰陽一脈的東君,隱居數十年的縱橫鬼穀,醫家兼濟世間的新醫首,兵家武道通天的兵聖...


    還有儒門大昌的聖賢,曾經稷下學宮的祭酒,化鯤鵬而乘淩霄的道人,熾熱之火焚燒天地的玄鳥大妖...


    數十尊在當年那個時代過後,成就了亞聖魁首級的存在。


    沿著登天之路,拾階而上。


    或許他們和神聖之間猶有差距。


    但,每一份力量,在此時此刻,都能彌補上那麽些許差距。


    哪怕隻有一絲。


    也總比漠然注視,要強上百倍千倍。


    英雄之所以是英雄。


    正因他們是在苦難之潮到來時,以不畏死生的念頭,屹立於眾生之前,與那一切的源頭作著博弈,哪怕麵臨敗亡,也知之不悔。


    而非是...


    享受著高高在上的權柄,仰仗著自己無可匹敵的實力,肆意驅使著底下的平民,對於一切都漠視不語。


    或許在千百年後,這種共渡大劫,視死如歸的意氣豪情,會隨著時代的流逝而慢慢掩去,亦或者消失無蹤。


    但無論如何。


    隻在當下這個年代...


    這人間大世,何其壯哉!


    萬裏長城,那咳出一縷血跡的白衣人拔出了太阿。


    他看著這人間百態,眾生以身共渡大劫,不由長嘯一聲,雖身有負傷,卻不禁暢快至極道:


    「王上,不知如此九州...」


    「與玄商時代相仿否?!」


    此言落罷。


    那長城中沉澱許久的巨頭,不再靜默。


    他踩踏著腳步,身披黑紅甲胄,魁梧壯碩的身軀挺拔如山,眉頭英武,沿著古舊的兵戈長道走過,與昔日戰死於此的玄商英靈並肩而行。


    故舊未散的大巫覡,化作神魂之身,默默的駐足在這位王者身畔。


    聽得季秋之言,帝辛目光死死凝視著那如皎月一般的神聖女子。


    隨即過了幾千年,終於有些釋懷,於是不由大笑:


    「相仿?」


    「不,如此九州,更勝往昔!」


    「因為吾輩於此...」


    「當必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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