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宮。


    那道被仙光終日籠罩的古老道統裏。有一方小洞天,突兀生出震動!


    被黑白二色掩蓋,除卻一株凝聚了參天道果的古樹屹立於此外,便隻有一人盤膝於樹下,眸子輕閉,如同泥塑。


    他的元神黯淡,潛藏在道心深處,正與那根植於心的所謂「輪回道種',互相博弈。


    這道人麵貌堅毅,縱使以年輕容顏示人,卻也無法遮掩那麵龐棱角中,所微顯的茫茫風霜。


    看得出來,他所經曆的修行之路,縱使算不上一部史詩,也當得起波瀾壯闊之稱了。隻是...


    卻被困縛此地,無法掙脫。「唉。」


    一聲輕歎。


    道人睜開眸子,眉眼低垂。


    他的名諱,叫做李含舟,是東洲最年輕的元神修者,因不欲居於人下,所以在許久之前,便扶持著傳承下來的紫霄一脈,自大燕走出,去往東洲。


    成道至今,磨練頗多,機遇不少,可卻從未料到過,原在曾經最開始時,便已中了招法。


    想起當年道一峰下,他師傅無雙真人橫掃魔脈,自己隔著茫茫風沙觀摩,偶然之間遇到的那黑衣青年,李含舟便隻能歎息時運不濟。


    就是在那時,一顆魔種,早已神不知鬼不覺,紮根於了他的神魂之中。料想,應是當年那天魔道的不世秘傳。


    連後來將其鎮壓的師尊,竟都沒有看出端倪,可見其法之恐怖。


    就是因這顆魔種,隨著那許七幽越發強橫,甚至參悟了什麽玄妙的無上法,開始越發蛻變,叫李含舟毫無所覺。


    直到數百年前,自己突破元神之際,在衍化道軀仙身的過程之中,這才察覺神魂有異。那顆根治在神魂乃至於元神之中的種子,在此前的修行裏,非但對自己沒有絲毫影響,反而能夠叫他在修行過程中如有神助,突飛猛進。


    他之所以能夠破境元神如此迅速,未必沒有這方麵的原因。然而,成也如此,敗也如此。


    在成就道君的數百年中,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含舟元神受到的影響,也隨之越來越大。先是感氣受阻,尚能應付,可到了後麵,更是連元神都有沉淪之災,馬虎不得。


    於是甲子前,李含舟為了修行,不得不追溯源頭,往北而去,尋找答案。這一下,便落入了許七幽的局。


    即使他這一生扶持紫霄,繼先祖之誌,守複興之業,可在許七幽一千多年的持續影響下,縱使他天資再高,手段再多。


    但當那黑衣青年,真持著一柄詭異莫測的長刀,出現在他麵前之後。一切,都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李含舟的元神道果,在那柄刀下,就好像是從未證得過一般,甚至連維係法力都做不到,於是勝敗旦夕便已決出。


    此後的數十年,他便被那許七幽鎮壓,一直在這株古樹之下盤膝,抵禦著元神內的那一抹'侵蝕'。


    作為元神道修,即使身軀隕落,隻要元神尚存,那就有重來的機會。


    而且理論上元神極難磨滅,是寄托法相、乃至於道果的產物,往往比之身軀更加玄妙。可...


    經過了許七幽幾十年的鎮壓,再加上那道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即使李含舟心性再是堅韌,也有些力不從心了。


    如果局麵再沒有變化,至多不過二三十載,他怕是就要支撐不住,就此隕落。「好大的野心..」


    「若隻是想要取我元神,亦或者這具身軀修為,恐怕十載之前,此獠就能做到,之所以等到今日還未動手,他...」


    「是想要將我煉為法身!」


    「我承師尊道統,與此獠乃是世仇,焉能落得如此下場。」


    道人此時,雙拳


    捏緊,身上有雷光浮於表麵,如煌煌天威,但卻虛浮無比,不似元神。


    他的雙眸緊閉,身軀即將站起,惹得這處黑白道場有無數「規則'化作的鎖鏈,從虛無中浮現,想要將他困縛而住,不得動彈。


    「死。」


    「貧道...也要死在鬥法之中!」


    「而且,此獠鎮壓貧道這麽多年,已經篤定了我沒有餘力,隻能困死在這洞天內,但他決然想不到,我還有一搏之力!」


    「這洞天內的陣法,足以困殺普通元神...可!」霎時間!


    李含舟眸中紫光一閃,將這黑白洞天徹底照亮,無數或虛或實的「規則',皆在這一刻內煙消雲散!


    「我未必不能破之!」「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嘭!!


    巨大的震動,使得洞天搖晃,叫外界日照宮猛地一震!除卻百裏權,以及化名隱匿日照宮的許七幽外。


    此刻的日照宮,唯一僅剩的那位坐鎮道君,才方自神朝攻伐的一場大戰中稍稍停歇,便又見自家山門出了動蕩,於是趕忙複蘇,查探情況。


    當他看到是許七幽的道場,生出了變動,有紫電雷光閃爍不休時,麵色一變,當時眸帶殺機:


    「不好...」


    「許燦甲子前帶來,欲要煉化的那尊元神,要掙脫他那道場了。」「他不是說,那人已經油盡燈枯,不會有意外發生的麽?」


    作為最擅揣摩人心的天魔道傳人,修行到了今日,許七幽對於'度',把握的上乘無比。像是日照宮的開辟者百裏權、還有這位元真道君,都對於他所修的路子,有過幾分了解。


    但,一證元神,隻要不是修行殺得天下屍山血海,亦或者吞沒無數魂魄的蓋世邪功,像是許七幽這些個暗手,哪門哪派,都多少沾點,隻不過是換了個名而已。


    所以,他依舊是日照宮的'三祖」。隻不過,關於他真正的絕密底細...旁人,哪怕是元神,也未必清楚了。


    此前神朝攻伐日照山,三尊教主橫空對峙女帝,此後有帝兵氣息泄露,四人皆去,臨走時女帝詔令,叫大燕諸多元神,割據此方道域半壁,不再繼續攻伐。


    這時候,許七幽假借監察警惕大燕之名,以氣息籠罩日照山統禦的道域,但實則早已去往了沉淵域,想要撿漏,看看能不能斬去幾尊'元神',充盈己道,所以甲子年來,第一次離開日照宮。


    眼下唯一留守這聖地的,就是四千八百年前成就元神的元真道君,隻渡一劫,位列元神一重天,不算強橫。


    不過看著山門生變...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替著許七幽,斬除後患!而此刻。


    那陰陽洞天內。


    李含舟以法力駕馭煌煌紫霄雷,一經宣泄,斬破束縛枷鎖,甚至將那顆維係道果,不斷汲取他元神偉力的參天古樹,都給攔腰劈斷!


    他曾在一處疑似上個紀元存在的古老遺址中,覓得過聖法傳承,即使不過普通元神,攻伐之道,也決然不容小覷。


    「我雖不曉得此獠去了何方,但料想應對此地有所感應。」


    「幾十年下來,元神黯淡,法力渾濁,不勝鬥法,做到這般境地已是極限,不能再繼續拖延了。」


    「先離開此地,再想法子解決元神裏的隱患!」


    道人心念一定,頃刻間衝破道場,化作紫霄光柱,將日照山的茫茫上空,都給戳出了一道窟窿!


    而就在他身影顯現的第一瞬間。


    日照山,那元真道君喝退門人,當下起了兩柄湛湛生光的雙劍,黑白縱橫,直往接近油盡燈枯的李含舟殺來!


    「道友,休走!」哧!


    話音未落,劍光


    分化,雪亮的劍刃上,夾雜著璀璨的熾熱仙光,為日照宮的頂尖劍經,刹那劍氣縱橫!


    才方叩開束縛,破封而出的李含舟,尚未鬆懈,便見到這滾滾殺機撲麵而來,當下心頭微寒,不禁暗道: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竟還有一尊元神!」「莫不成..是哪一方聖地?」


    瞬間,道人心情沉入穀底。


    本來趁著許七幽不在,李含舟便想要殊死一搏,卻沒料到關山之外還是山,仍有元神鎮壓,怪不得那家夥去得如此自信從容。


    李含舟目光輕眯,暗自猜測。


    不過眼下,顯然不是什麽思考的好時機,而且自己這狀態,一旦鬥法就將必死,若是遁逃,或許還有極其微小的可能,能夠搏得一線生機。


    所以念起神動,就在元真道君雙劍在日照宮上空交叉而起,將要襲來之時,李含舟雙指一並,掐了道訣,以身化作紫霄雷,就想遁走。


    隻是他如今方才脫困,法力無力維係,太過虛弱了,即使遁法不差,但在那兩柄散發熾熱神意的劍下,依然有點無力支撐。


    再加上日照宮的大陣支起,又要耗費一番功夫,所以遁走不得,被劍光拂過,當下連連咳血不已。


    「道友,你入我山門,莫不成是想要行竊?」


    「我日照宮一脈萬載聖地,如今兩位道君不在,你趁亂侵入,當為賊子!」「本座今日劍斬於你,也是你自己種下的因果,所以莫要再作無謂掙紮了。」


    席卷雲層的浩蕩道音,若雷聲滾滾,從那尊日照宮道君口中喝出,先掩蓋了許七幽的作為,給李含舟扣上了頂大帽子後,檢測了他的狀態,心中一陣輕鬆,正準備取了李含舟首級。


    然而...


    日照宮穹霄之上。


    驚天動地的強大意誌,宛若實質一般,仿佛旦夕籠罩了整座聖地。


    哪怕是位列無上道君的日照宮主,曾經親自設下的手段,都無法抵禦這種道則'的侵蝕。


    「是運朝氣!」元真道君勃然變色!


    那女帝在離去前,還有後手!


    一刹那,本來剝離於世,作為獨立聖地存在的日照山,在那突然升起,聚攏了整個神朝氣數的無上意誌麵前,上上下下,都被看了個透。


    所有底蘊,一切後手,都如同被剝光了衣服一般,沒有任何秘密可言。與此同時。


    統禦神朝大軍,自季秋那個時代結束後,代替嶽宏圖位列上將軍的辛幼安。如今隔著半個道域,昂首望來,眼神平靜的可怕:


    「時候到了。」


    趙紫瓊離去時,之所以勒令諸修暫停攻伐,其一是因季秋之事,怕當真將日照山門覆滅,會惹得日照宮主發瘋,其二就是因大燕的運朝氣數,尚未將那獨立世外的日照宮給侵吞殆盡,納入神朝的版圖。


    人王印有個功能。


    那就是,一旦被運朝氣徹底侵吞的疆域,其中所有忤逆神朝者...都將受到壓製!再加上享得氣運加持。


    大燕的敕封官吏,亦或者那些山上山下的修者,於國境之中廝殺,當能如虎添翼。此消彼長之下,縱使是元神大修,也吃不消!


    這就是,為何這枚帝兵的執掌者,在許久許久前,能夠統禦比之如今東荒,都要更大更大的疆域原因!


    隻見此時的辛幼安隔了小半個道域,身姿修長,氣質超然,一派儒生風範。「紫霄的氣,是那位的弟子麽?」


    「那看來,訊息便對得上了。」


    他的眸子似乎穿破了無窮壁障,借著運朝氣一統日照山麾下疆域,看到了那方聖地所顯現的諸般震動。


    但不知何時..


    已經是握住了


    背後那張繡著龍雀,寶光四射的古樸大弓。繼而,撚弓,搭箭,而後刹那!


    神光開道,貫穿寰宇,鋪天蓋地,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裏,過山川湖泊、見峰巒江河、連同那早春的微風,散落的小雨都一並掠過...


    隨著日照宮一聲震動!


    天外有箭矢好似群星搖曳,墜地而來!嘭!


    「又是那人!」


    元真道君兩柄法劍,被那一箭貫穿!見到那熟悉的氣息,此人一聲怒喝!


    此前不久,神朝上將軍的箭矢,便射穿了半邊山門,這個景象他還未忘卻!眼下...


    此人竟又故技重施,當真可惡!


    瞬息,隨著這箭矢落,李含舟就欲化雷而走,然而這時候,一柄虛幻天刀悍然在日照山外斬下,將他退路盡皆斬碎!


    「小子,你往哪裏走?」


    冷冽的聲音響徹而起,黑袍青年執刀,背生無盡神輪,自虛空邁步走出,駕馭來自昆吾一脈的無上神行術,直視眼前咳血道人。


    許七幽!


    見到來者,李含舟心髒來回起伏,麵上的驚喜飛速消退。


    本來聽到日照宮、運朝之說,便叫他回憶起了大燕,以為能夠有機會走脫,可現在來看...


    一波三折,還是走不掉啊!


    李含舟於日照山外,有些苦笑。


    而隨著這尊身影浮現,天邊又是有好幾道神箭驟然襲來!「嗯?」


    感受到背後的莫名威脅,許七幽皺起眉頭,連出數刀,以無上輪回刀意,將其盡數斬破!


    此地不宜久留,他早已暴露,隻要把這小子帶走就好了。


    反正那邊,帝兵出世,局麵亂作一團,諸多教主匯聚,可沒這麽容易結束。這尊無上魔主漠然想到。


    隻不過,當他一指點出,就想要擒下已無力掙紮的李含舟時,一道由得煌煌氣數,繼而凝聚顯化的神凰虛影,卻是在日照山浮現,論其氣息,比之元神都要更烈!


    「氣數所化!」「人王印的神通?」


    熾熱的火焰噴薄,比之那神箭更加強橫,叫得許七幽持刀轉身,看著那道橫空出世,遮天蔽日,栩栩如生的運朝神凰,頓作皺眉不已。


    就在方才,日照宮的山門,也淪為了大燕神朝的疆域,故此趙紫瓊一人即一國的神通,也能映照此地,所以氣數顯化,叫他頗為棘手。


    「麻煩。」


    一聲輕語,又是一場驚天動地的碰撞。


    待到輪回刀好不容易斬散這道虛影,那大燕的元神巨頭,已是如星光點點,接二連三飛速到來,眼看著就將降臨日照山,散發了一道又一道恐怖氣息。


    「沒完沒了是吧!」


    以道種之法,叫李含舟陷入束縛,無力掙脫的許七幽,這一刻眉眼含怒,想要找機會帶著李含舟走,但是強行禁錮一人難免分神,不將麻煩解決,怕是不好走。


    正當他猶豫不決時。


    有些人,卻是自那帝兵沉沒之地..回來了。


    流轉寶鏡的道人,與那一襲赤衣的女帝並肩,咫尺天涯,跨越諸域。


    撥開雲霧。


    便見到了,這日照山發生的一場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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