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捆綁, 一個製服,還有兩個在床上……


    此生不會有比這更糟糕的畫麵了。


    誰先說話誰尷尬!


    這道理是個人都懂。


    於是遊惑和秦究之間氛圍緊繃,卻誰都沒有開口。


    但很不幸, 還有倆不是人的。


    被捆的那位打破沉默:“這玩的是哪一出?”


    他話語稍頓, 目光落在陽台門邊,將戴著臂徽的考官a上下掃量一番,又轉眼看向遊惑……


    往來兩次, 終於做出了選擇——


    他坐在書桌上,一隻腳踩在椅子沿前傾身體,對床上的遊惑抬起手說:“是不是先給解個綁, 大考官?”


    大考官……


    一個稱呼, 直擊靈魂。


    他這話說完,氣氛頓時更要命了。


    陽台那位考官a嘴唇抿得很緊。


    床上的監考官秦究眯了一下眼睛,顯露出一絲微妙的、他自己都難以覺察的不爽。


    遊惑的表情最為麻木。


    這話坐實了他夢見自己捆秦究, 還不知道捆來幹嘛。


    多長臉啊。


    沉默正要蔓延, 被秦究打破了。


    他衝數年前的自己抬了抬下巴, 說:“我很納悶, 解綁這種繩結需要求助?”


    桌上的考生歪了一下頭,漫不經心地看過去:“不一定, 具體看心情。不過你是哪位朋友, 套偽裝之前征求過我的同意麽?”


    秦究短促地笑了一聲, 很難說是好笑居多還是嘲諷居多。


    被捆的“秦究”也跟著笑起來。


    他手腕一扭一扯,眨眼的功夫,皮繩已經鬆下來, 變成了他手裏把玩的工具……


    他不緊不慢地捋直了皮繩末端。


    遊惑:“……”


    這架勢,再發展下去得先打一架。


    這跟他們以為的不一樣——


    那些學生給他們解釋過:“具象化的夢隻有表層的東西,沒有靈魂。”


    “打個比方吧,你夢見自己跟人約會,夢裏對方特喜歡笑,脾氣特好。那具象化出來的人也總會笑,脾氣特別好,他隻會有這兩種表現,你不會在他身上找到第三種性格特征。”


    “再打個比方,你夢見自己又跟人約會。夢裏那人對你說他小學成績特別差,什麽都不學,淨想著怎麽玩兒。初一突然醒悟,一下子就追上來反殺了!那具象化出來的人,他的背景經曆就僅限於這些內容,反殺之後怎麽樣?高中去了哪兒?大學又去了哪兒?他都不知道的。”


    “夢見吃人的怪物就會一直抓人吃,夢見鑽床底的女鬼就會一直鑽床底,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那些小鬼拉著他們說得極盡詳細。


    遊惑和秦究概括了一下,所謂夢想成真,就是一群智商、情商普遍低下的複製品。


    你以為它是什麽樣,它就是什麽樣。


    眼前這個被捆的“秦究”卻不太低下。


    戴著臂徽的“考官a”也一樣。


    ***


    屋裏八目相對的場景讓“考官a”有一絲困惑,也有點不耐煩。


    他靠著門框,始終是一副旁觀模樣。他和遊惑有一樣的習慣,走神或思考的時候會摩挲耳垂,區別依然是沒有耳釘。


    屋內劍拔弩張的時候,“考官a”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這點遊惑自己最明白。


    他不知道秦究夢見了什麽,把他“不省油”的這麵放大得如此突出。


    “給個解釋。bug還是考場效應?”


    “考官a”目光掃過兩個秦究,又落在遊惑身上。


    說話的同時,他的手往後腰摸去了。好像隻要有人說錯一句,他當場就能把這裏轟平。


    遊惑:“……”


    他居然能理解。


    在不知前提的時候,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站在麵前……


    高興是不可能高興的。


    反正不是妖魔也是鬼怪。


    以他的性格,沒當場搞到對方現原形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作為一個知道前情提要的人,遊惑難得擠出一絲耐心解釋說:“考場效應。”


    “繼續。”戴著臂徽的“考官a”說。


    “夢境成真的效應,這個考場上的人,夢見的東西都會具象化。”


    “所以?”


    “睡了一覺,夢見一些場景。所以你們出現了。”


    遊惑的耐心正在逐步告罄。


    “考官a”冷淡地說:“所以你們是真的,我跟他是假的?”


    “對。”


    “怎麽證明?”


    “?”


    “考官a”說:“我覺得我是真的,你覺得你是,怎麽證明?”


    遊惑:“……”


    算了,直接打吧。


    打服了就沒這麽難解釋了。


    ……


    ***


    這是半夜2點23分,寄宿高中變成了眾合地獄。


    韓靈縮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鼻尖以下,隻給自己留了呼吸的餘地。


    她一動不敢動,聽見牆壁上傳來一聲一聲的悶響——


    咚——


    咚——


    咚——


    像是有什麽重物掛在牆外,正在風中搖晃,一下接一下撞在牆壁上。


    就連她的床,也在撞擊中咯咯搖晃。


    她知道那是什麽。


    噩夢她總能記得格外清楚——


    那是一個吊死在牆壁外的人,渾身上下都裹著麻袋,袋口在脖子上收緊,隻露出青白色的腦袋。


    那咚咚咚的撞擊聲,就是腦袋磕在牆壁上發出的。


    即便經曆過很多次,每天晚上她依然會怕到發抖。


    她縮在被窩裏抖了五分鍾,聽見了側牆龜裂的聲音。


    她想:“今天要玩完,可能跑不掉了。”


    幾聲碎響,粉白的牆皮撲簌撲簌掉了幾塊。


    韓靈終於沒忍住,撕心裂肺地尖叫一聲,猛地從被窩裏竄出來。


    她長發披散,穿著紅色睡衣都來不及換。


    拽著舍友剛衝出門,走廊迎麵走來一個同樣長發紅衣的女生。


    “啊——”


    “啊——”


    兩聲尖叫同時響起,倉促的腳步聲在樓裏亂成一團。


    嗓門一亮,拉開了學校夜生活的序幕。


    屁大點的地方物種豐富、應有盡有。


    一個接一個學生從宿舍衝出來,擠入人群。


    牆壁突然豁開大洞,白色的人臉一下一下懟進洞中,瞪圓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宿舍屋內。


    有八隻手的怪物掄著斧頭追人,也有少了半截身體的女鬼用手掌走路,伸著脖子在走廊爬行。


    衛生間的尖叫此起彼伏——


    天花板不知什麽時候缺了一塊木板,露出一平方大小的黑洞,黑洞裏有東西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人


    有時候長發會從上麵垂落下來,有時候門縫裏會默默探進一個五官模糊的頭。


    ……


    操場早已天翻地覆,像一片荒郊野外的亂葬崗。


    到處都歪斜地立著破舊的墓碑,不知哪個年代的墳被刨了一半,棺材蓋露出一條縫。


    各式各樣的死法、各式各樣的鬼。


    還有喪屍、凶獸、怪物……


    大的堪比哥斯拉,小的如昆蟲螻蟻,但同樣要命。


    那些學生什麽瘮人夢什麽,以至於螞蟻不搬吃的,專往人眼睛和腦子裏鑽。


    還有甚者,夢見的是天災。


    ……


    ***


    轟隆一聲——


    宿舍樓一陣搖晃,立櫃翻倒,水杯潑灑,燈管脫落下半截。


    小胖子章鳴拽著舍友死命往門外拖,一邊拖一邊喊:“快點!!快跑——”


    他體型不怎麽樣,速度卻很快,跑起來像顆彈球。


    彈球第一時間滾到樓梯口,又想起什麽般滾回來。


    “你幹什麽去!”舍友喊叫。


    “隔壁!我去隔壁看看——”


    小胖子有很重的英雄情節,這種時候居然逆流而上,硬是擠到了某個宿舍門口。


    他掄起拳頭,咣咣咣要砸門。


    剛咣一下,門自己開了。


    他一個踉蹌衝進去。


    “快走快走!!你們怎——誒?”他差點兒撲進陽台,被人用腳攔了一下,又被另一個人拽住了後脖領。


    用腳攔他的人坐在陽台窗沿,他記得肖主任的介紹,這是乙老師。


    而他轉頭一看,在背後拎住他的人好麵熟……


    也是乙老師!


    小胖子張著嘴,看看身前,又看看身後,覺得自己可能眼花。


    緊接著他又發現,宿舍裏還有兩個甲老師……


    他不是花,可能是瞎。


    小胖子愣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恐怕是造夢的鍋。


    ***


    遊惑、秦究二……不,四人最終沒能打起來。


    因為這所學校在千鈞一發之際,開始了一晚一次的群魔亂舞。


    他們短暫拋開其他事,打算把礙事的麻煩解決掉再議。


    考生“秦究”曲腿坐在窗台上,垂眼看著樓外,實時播報說:“一群猴子……看不清是什麽,姑且算猴子吧。”


    “說重點。”


    “考官a”也抽了工具,從窗子鑽出去。


    “重點就是,那群長了屍斑的猴子從我腳下五米處竄過去,現在正在啃牆皮。”


    “啃什麽牆皮?”


    “字麵意義的牆皮。”


    考生“秦究”往下一指說:“那兒呢,像啃肉一樣,這麽下去樓要塌。”


    “考官a”翻上了旁邊的平台。


    宿舍樓頂有一片平台,以前開放給學生曬被,後來又鎖上了,不讓學生過去,理由還是怕跳樓。


    “考官a”就站在平台窄窄的邊沿上,高瘦的個子映著宿舍樓搖晃的燈,挺拔俊冷。


    因為他們膽子太大,動作太利索,小胖子直接看呆了。


    夜色中,考生“秦究”轉頭衝“考官a”說:“站得穩嗎?我不介意下去接你一把。”


    “操·你自己的心吧。”


    考生“噢”了一聲,衝屋裏兩人挑了眉說:“要清理哪些東西來著?”


    秦究對著窗外一抬下巴說:“所有。”


    不同時期的秦究對視一眼,連嘴角弧度都一模一樣。


    考生“秦究”一指樓頂平台的“考官a”,說:“我們一組,你們一組,看誰更快一些吧。”


    說完,他便轉頭出去了。


    小胖子:“……”


    他木然地看著窗台,又木然地看著秦究和遊惑:“他出去了。”


    停了兩秒,他又頂著更加木然的臉說:“這是六樓……”


    秦究“哦”了一聲,說:“有點危險。”


    小胖子:“???”


    漢語的“有點”不是這麽用的。


    然而他一轉頭,就見平台上那位帥哥也沒影了。


    小胖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他終於有一點點意識到,自己逆流而上可能不是來當少年英雄的……


    他可能是來當熊的。


    轟隆——


    宿舍樓乍然一聲響。


    像是有什麽巨大的鞭子抽在了樓腰上,宿舍一陣劇烈晃動,屋頂、地麵都開始塌陷。


    “快走快走!!”小胖子跳著喊。


    “不急。”秦究說。


    “我急!!你們肯定也急!!快!”


    一旁遊惑扯了窗簾。


    他兩腳踹碎玻璃窗,窗簾擰好一勾一拉,再扣上考生“秦究”那兒拿來的皮繩,試了試穩固。


    秦究意外地看著他:“你用得著這個?”


    遊惑用腳尖踢了踢小胖子的背,說:“他用。”


    小胖子一臉驚恐。


    遊惑把窗簾另一頭甩給秦究。


    秦究摁住小胖子給他上扣:“你今天夢見什麽大場麵了?”


    小胖子在搖晃和塌陷中嚎:“我不知道!忘了!!侏羅紀大戰喪屍潮引發規模性地震什麽的——”


    話說一半,他就被窗簾卷得嚴嚴實實,被秦究擱在了窗台上。


    “一會兒可能有點刺激。”秦究安慰小胖子說:“但是不刺激你就來不及下樓了。”


    宿舍樓搖搖欲墜。


    遊惑半蹲在窗台上,一手握著空蕩蕩的窗框。


    他垂下眼,跟秦究的視線對上。


    這是半夜驚醒之後,他們第一次這樣看著對方。


    麵色都有一瞬的複雜。


    秦究說:“現在閑雜人等都不在,趁亂問你一句話。”


    遊惑:“……說。”


    “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說得沒頭沒尾,遊惑卻完全跟得上。


    “沒多久,剛結束的那輪考試裏知道的。”遊惑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關禁閉的時候。”


    他說完又看著秦究。


    秦究知道他在反問,說:“居然一樣,我也是……關禁閉的時候。”


    不知為什麽,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也真的笑了出來。


    遊惑偏開頭,嘴角彎了一下。


    很奇妙,徘徊不去的尷尬居然在這一瞬全部消失。


    似乎再也不重要了。


    秦究還想再說點什麽,裹成蛹的小胖子忍不住了:“我還在……我我我不想插話!但是……樓真的要倒了啊——”


    遊惑站直身體。


    身影跟之前站在平台之上的“考官a”一模一樣。


    不,準確而言,是那位夢中出來的“考官a”和他一模一樣。


    他在夜色中看了一眼,灰白色的猿猴狀怪物成群結隊,撲向即將崩塌的大樓,狼吞虎咽地嚼著那些牆皮和砂礫。


    側牆轉眼被啃出一大片缺口。


    遊惑把皮繩另一端繞在手上,忽然轉頭對秦究說:“你可以上來了。”


    “數三下。”


    3、2、1。


    大樓轟塌,小胖尖叫。


    他們縱深跳下去的時候,遊惑看見不遠處的考官a剛搞死一片白猿,襯衫和軍靴上的金屬扣在夜色中居然很顯眼。


    他忽然很好奇秦究夢見了什麽。


    秦究在風裏低聲說了一句:“一些早年瑣事。”


    ***


    說早也不算太早,至少不是考生時期的事了。


    他夢見自己已經進了監考官的隊伍,用著最初的代稱gin,成為了考官a的同僚。


    那時候監考官一共五十人,各有脾氣和立場,在考場規則執行上常有分歧,時不時需要開會吵一架。


    他夢見的就是一場例會。


    會上吵了些什麽,他已經記不清了。而且夢裏的爭吵往往沒頭沒尾,含糊不清。


    他隻記得那場例會上,他和考官a分別坐在長桌兩端,遙遙相對劍拔弩張,意見永遠是對立的。


    他們開口不多,但儼然代表著兩個陣營。隻需要起個頭,其他人就能順著話爭吵下去。


    還有幾位和事老,一會兒給考官a圓場,一會兒給他圓場。


    偶爾的間隙,他會越過長桌,和考官a的目光對上。


    這種時候,和事老們又會趕緊跳出來擋一下,生怕他們看兩眼關係更差。


    例會中場休息的時候,有人去洗手間,有人去倒咖啡或水,更多的人繼續留在會議室嗡嗡說話。


    考官a聽他們說了幾句,起身走了。


    沒過一會兒,秦究也出去了。


    走廊很長,兩邊有一扇扇凹陷進去的門。


    秦究不緊不慢地走著,在經過某個拐角的時候又忽然停住。


    餘光裏考官a倚在某扇門邊,似乎正看著這裏。


    秦究腳步一轉,正要拐過去。


    身後剛好走來幾個同僚,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某位和事佬說:“會上吵吵就算了,交流意見嘛,難免有點摩擦。休息時間就算了吧?走走走,我正好有個事要請教你。”


    他抬起眼,就見不遠處也有監考官駐足,考官a轉過頭去跟人說話,又是一貫冷冷的模樣。


    秦究輕“嘖”了一聲。


    夢裏的他一瞬間有點煩。


    但很奇怪,這種負麵情緒居然不是對著考官a的。


    他覺得旁邊的和事佬磨磨蹭蹭,一點屁事也要糾結。又覺得同僚們話太多了,非常聒噪。


    最煩的是係統無所不在的窺探感……


    那些人依然說個不停,他摸著脖頸帶著幾個監考官走開了。


    離開前,考官a淺色的眸子又轉過來看著他。


    然後他就醒了。


    ***


    大樓轟然落地,煙塵四起。


    小胖子一路滾到樓底,窗簾裹的繭正好展開。除了暈得想吐和屁股疼,並沒有受什麽傷。


    在他身邊,遊惑幹脆落地,借勢緩衝了一下。


    他半蹲起身時,秦究剛巧落在身邊。


    他感覺自己耳垂忽然被人撥了一下。


    秦究低聲的嗓音響在耳邊:“有一個問題想問很久了,你為什麽戴耳釘?”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早體檢,昨晚就沒敢熬太晚,臨時抱佛腳早睡一下……本來覺得很快能搞定這章,結果長度超出預計。久等了,抱歉。


    祝考試的小天使取得好成績~再發兩天紅包吧,666個,麽麽噠~


    另外今天也要早睡,所以明天還是白天更,盡量粗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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