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不信神佛的凡人眼中,西天是象征死亡的恐怖存在,幾乎提到西天便談之色變。


    但實際上西天確實三千世界最漂亮的所在之一,其外圍終年被五彩祥雲所環繞,而越往內走,還能瞧見由祥雲組成的各種宮殿或浮島,最底層是善鬥法的金身羅漢殿,逐級往上便是文殊菩薩的華嚴殿、觀世音菩薩的般若殿等等,而最頂層便是如來佛祖釋迦牟尼的所在。


    當年太白金星和司命聯手搞了一個三千世界最向往居住之地的投票,每十年便重新召開一次投票,其他的地方總是會隨著諸神的心情和審美逐一輪換,唯有西方極樂世界和瑤華帝君所在蓮台山一並蟬聯著第一,笑傲榜首多年。


    但不管西天再美再好,我卻如何也喜歡不起來。


    “怎麽?”聽到我這一路的第八次歎氣,碧方饒有興致地瞧著我道:“你看起來好像不怎麽有精神的模樣。”


    眼前已經遙遙能看見西天標誌性的五彩祥雲,我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確定沒看見一個出來溜達的神佛後,方才壓低了嗓子對碧方小聲道:“以前我一直覺得這四海八荒最摳門的便是西王母,明明擁有整個蟠桃園,但三千年才召開一次蟠桃會,且到場諸神都還隻能分到一個酸掉牙的小桃子。可後來我來這西方參加了論佛大會後,方才覺得其實西王母已經相當厚道了。”


    碧方奇道:“哦?”


    “提到這個我就生氣。”想起前不久的論佛大會,立馬便引出了我的一肚子怨氣:“這些西天的神佛明明整日被無數信徒追捧供奉,但他們的論佛大會不僅沒有靈食瓜果供應,而且所有人連座位都沒有,全程都是靠雙腳站在雲端,實在餓極了就隻能吸幾口西北風,餓其體膚的苦修什麽的真是太討厭了。”


    碧方扶額長歎:“除了肚子餓,你難道就沒感覺到佛法的精妙,眾生的精髓,諸神的傾情投入?”


    我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碧方無奈道:“那你為什麽還堅持去了那麽多次的論佛大會?”


    “我這不是每一次都聽說瑤華帝君他老人家會去,所以才特意趕去瞻仰他老人家號稱豔絕三界的仙姿麽!否則你以為就憑太上老君那群老頭子的號召,能引來那麽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神君仙娥?”我雙手環胸,越發氣呼呼道:“但好歹我也去了千八百回了,怎麽沒一回碰見過帝君他老人家呢?太上老君那些老家夥也忒不厚道了。”


    碧方斜睨了我一眼:“你確定你每次的論佛大會都堅持到了最後?”


    我扳著手指數:“嗯……大多數時間都一覺睡到了結束,也有好些次因為嗑瓜子花生的聲音過大,被那些護法羅漢請出會場了。不過,瑤華帝君真的有去過麽?”


    碧方悠然一笑:“那是自然,若瑤華帝君不來,天界早就被那些西天的笑麵虎們大殺四方慘敗而歸了。作為天界的臉麵招牌,最強的殺手鐧,不在最後壓軸出場的話,怎麽能體現出他的重要性呢!”


    我垂眸醞釀詞匯,正準備開口感慨兩句,卻見一臉燦爛笑容的彌勒佛腆著大肚子迎麵而來:“佛祖早料到二位會在今日前來,特派我前來恭迎二位。”


    有外人在此,我與碧方對視一眼,隨即兩人都收了話,為維護天庭形象,我遂立馬挺直了脊背,一本正經地隨彌勒佛駕雲前往極樂世界的最高處。


    幾乎在我們進殿的瞬間,原本一直閉眸沉思的佛祖便緩緩睜開了眼,寬容慈悲的麵容,很容易讓人心生信賴和好感。


    待彌勒佛笑嗬嗬的躬身告退後,佛祖便含笑開口道:“二位前來是為了朱雀族王上之事罷。”


    我恭敬地攏手,見禮道:“還請佛祖告知,鳳鳳的毒該怎樣才能解。”


    佛祖笑意微收,搖頭道:“醉生夢死之毒,若中毒之初不願醒來,便永無方法可解。”


    見我目露失望,碧方隨之也蹙眉問道:“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佛祖撥動了一下手中的佛珠,有些不忍道:“下界芸芸眾生皆由天定,可神佛之命數卻無人可徹底探知,我雖能窺見一二,卻無可盡言。如今隻能告知帝姬,朱雀王上一事,解鈴還需係鈴人。”


    看來,要想解毒,還是隻有向滄曦逼問這一條路啊。


    “謝佛祖指點迷津。”


    在禮數周全的拜謝了佛祖之後,我便與碧方道:“如今之際,我們還是直接回朱雀族地吧。”


    碧方點頭應允。


    然而正當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佛祖卻看著碧方道:“你我相交多年,離別之際,我卻還有一句話想要告知。”


    碧方止步,微微頜首:“願聞其詳。”


    佛祖目光在我身上一凝,隨後又轉回碧方道:“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無智亦無礙。”


    我對佛經一向半點不懂,此句入耳後隻覺漫天都是迷茫的繁星。


    而碧方在聽聞之後,卻揚唇笑了笑:“《楞嚴經》卷十中說,凡是有妄想的人皆有夢,夢的現象亦有種種不同,日有所思,則夜有所夢。佛門清靜之地講究圓寂,圓即圓滿,寂是清淨寂滅。可我等本是凡夫,雖知四大皆空,也知立地成佛,可卻依舊不願放下紅塵中所眷戀之事,所心係衷情之人。若放下才得安穩,那我寧可一生背負,哪怕從此受盡顛簸。”


    我越發聽得頭暈目眩,滿臉茫然。


    而佛祖卻是瞧了碧方許久,方才長歎道:“罷了,境風吹識浪,自有定盤心,且各自珍重。”


    碧方微微一笑,隨後長臂一伸便將已經被佛經繞暈的我一把從殿中拎了出來。


    既然問佛也無果,我們便隻好再次抓緊時間往朱雀族地趕,誰知剛行至半路,卻見鳳離居然站在熾焰鳥的頭頂,一臉著急地趕了過來。


    也是那時我才知曉,原來就在我與碧方來西天的這段時間,滄曦外出之時被重明族的二公主青杳瞧上了。


    青杳仗著有親姐姐天後青嵐撐腰這些年一直在天庭橫行霸道,居然直接設計了滄曦還給他下了藥,但之後不知為何卻被滄曦重傷。


    青杳素來心高氣傲極是氣不過,當下居然誣告滄曦說他企圖玷汙她的清白,而天後青嵐為替妹妹撐腰,居然也不分青紅皂白的派人直接抓住了滄曦,並宣告要對他處以五雷轟頂的極刑。而聽聞此消息後,鳳蓧居然不顧自己極度虛弱的身體,強行突破了長老們的包圍,直接衝上天庭表示要代夫受過,而青嵐答應了她的請求,隻唯一的要求便是將原來的刑罰再加重兩倍。


    而兩倍的五雷轟頂之刑,鳳蓧根本承受不住的。


    想來鳳離也極為清楚,所以當下愈發著急道:“桑染帝姬,眼下要不我們聯合其他的四方神族一起向天後求情?”


    我仔細思量了一會兒,斷然搖頭道:“當年我和鳳蓧都狠狠得罪過青嵐,以她一貫睚眥必報的性格,眼下就算瑤華帝君親臨,她也不會買賬……”


    說來也巧,我與鳳蓧相識的那會兒,正好是她剛剛回來奪得王位之際,亦是我白虎一族在天界最孤立無援之際。


    那時天界與魔界的一場大戰剛好結束,神族大敗,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二哥作為領兵出戰的主將於交戰前夜失蹤,隨後布軍作戰的機密也隨之泄露,天界在胸有成竹的魔軍麵前潰不成軍,出征之日的數十萬天界好兒郎,歸來的時候卻僅有一千不到。


    此消息一經傳回,本已病重的上一任天帝句芒居然從榻上驚坐而起,咳血落淚不止,最後於天亮之際下令,追究白虎一族責任。念在白虎一族千萬年來對天界鞠躬盡瘁的份上,但凡白虎族中在天界任職者,皆連降三級,且命白虎全族從天界西部最繁榮的岷山族地遷居到西部邊緣最荒蕪的鹹池。


    連凡人都知曉,頭可斷,血可流,故土不能丟,這一處罰對於世代忠良的白虎族而言乃是極大的羞辱。


    想當初白虎族剛定居岷山的時候,岷山還是一片怪石嶙峋的荒山,白虎祖祖輩輩耗盡了心血,才將它經營成如今鳥語花香的天堂,更主要的是,岷山之地還埋葬了無數白虎族中為天界征戰而死的英雄戰魂。遷移族地,就意味著不知活著的白虎族人要搬離,就連那些英雄的骨骸也必須一並撤離。


    但白虎族是天界最為團結的神族,當下在聽聞天界這一噩耗,族中所有人都自行聚集在白虎王的宮殿之外。


    我原本絞盡腦汁地想了很多措詞,想告訴他們二哥並非外界傳言的那般,可爹爹卻擺擺手阻止了我的開口,隻對著所有的族人深深鞠躬:“今日白虎之禍皆因小兒桑瑜之故,吾羞於麵對族中老幼,願於今日起辭去白虎王之位,以戴罪之身重返戰場,用功勳和鮮血徹底洗去今日之辱,直到我族再重返岷山。”


    麵對自己王上的低頭和歉意,所有的白虎族人也悉數跪地,隻領頭的太上長老沉聲問了一句:“王上,二殿下當真投靠了魔族嗎?”


    這也是所有族人如今最想要弄清楚的問題。


    爹爹聞言,緩緩挺直了脊背,直接拔劍刺入了心口,用心頭之血起誓道:“用吾之生命和白虎一族的聲譽起誓,吾兒雖素日行為荒誕,可吾深信,他縱使粉骨碎身,縱使遭受這世間最殘酷的折磨,縱使我與他最疼愛的妹妹桑染被威脅死於他眼前,他也絕不會做出任何有損我白虎一族聲名之事。”


    “我等亦同樣相信二殿下的忠誠。”太上神情頓時一鬆,然後低頭虔誠叩首:“今日丟失故土,我等雖痛徹心扉,但隻要我族依舊團結忠誠,今日之冤屈,他日定會自白於天下。鹹池雖荒蕪,但人心所向之地,他日終將變為另一個福地天堂。請王上繼續帶領我族,重現白虎輝煌。”


    所有族人皆叩頭朗聲道:“請王上繼續帶領我族,重現白虎輝煌。”


    昔年我娘親和大哥戰死沙場之際,爹爹哪怕將掌心都攥出了血,也未曾在人前失態落淚。


    可如今麵對所有族人信任真誠的目光,爹爹卻一抖手,淚如雨下。


    隨後,族人們便相繼來到了後山的英雄塚,紛紛挽起袖口,準備親手將先祖們的屍骨刨出一並帶去鹹池。


    也就在那時,青嵐帶著重明一族的嫡係前來接管岷山。


    如今族中逢此巨變,我無異在與她起任何爭執,便先一步上前,對她溫聲道:“青嵐帝姬可否稍等一會兒,待我族人將先祖的屍骨悉數尋出,便立馬離開岷山。”


    她抬手撫了撫鬢邊的鳳釵,對我嫣然笑道:“桑染,如今你是在向我示弱麽?”


    我捏了捏拳,垂眸:“隨你怎麽想都可。”


    “可是,如今你這讓天庭損失了無數將士的罪臣之妹,有何資格與我講條件?我看,那些白虎先靈的屍骨你們不帶走也罷,以免他們在天之靈也跟著你們一起蒙羞。”


    “青嵐!”我猛地抬頭看她,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你不準侮辱我二哥,他絕對是被人陷害的。”


    “你覺得如今除了你們白虎一族還在自我欺騙的相信桑瑜的清白,天界其他神族但凡損失了族人的,誰不是將你們白虎一族恨之入骨!”輕輕看了我一眼,笑容越發嫵媚璀然:“桑染,你別忘了,現在是你白虎一族需要撤離時間,是你桑染有求於我,如果你識相的話,最好現在就與我磕頭認罪,說不定我心情一好,便允了你那點卑微的請求。”


    我自幼與她相識,對於她囂張跋扈的性子再熟悉不過,更知道她唯一的優點便是說到做到,遠的不說,最近的一次,她說要從我這裏搶走帝江,最後便當真不擇手段的搶走了。


    但我更知曉,隻要此時我一服軟,她雖不會再打擾我的族人,可頂多明日,那些等著看我族笑話的神族,便皆會以為是我族心虛才會如此示弱。


    抬眼掃過她身後密密麻麻的重明神族,我果斷拔出長劍在我與她之間劃下一道深約數尺的劍痕,凜然道:“我絕不允許你在此時去打擾我的族人!”


    青嵐冷笑,微一抬手,她身後的重明族親兵便統一拿出了弓箭,拉滿了弓弦。


    也就在我與她僵持的時候,身後的密林裏卻又傳出了另外一道聲音:“嘖嘖,沒想到如今的重明族帝姬居然是這麽一個尖酸刻薄的難看模樣。”


    “誰在那裏!”


    青嵐素以美貌聞名於天界,平日裏最忌諱他人對自己樣貌有任何微詞,所以當下便在回頭之際,直接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連發三箭。


    重明族人都善使弓箭,青嵐的箭更是例無虛發,可三箭之後密林裏卻並未傳出任何痛呼,反而有數道火焰巨浪從密林深處直撲她麵門而來。


    青嵐急忙閃身躲過,數息之後,隻見密林深處先是傳出一陣響徹天際的鳥鳴聲,幾乎將岷山山頭所有的飛禽鳥類都引到此處。


    百鳥紛紛落於樹梢,翅膀張開,鳥首恭敬垂落,虔誠地姿態似朝拜心中最神聖的王。


    待到所有鳥類都統一了姿態後,便有數丈來高,周身有烈焰流淌的紅色巨鳥從密林深處一躍而出。


    巨鳥由遠及近,在空中盤旋一圈後,慢慢縮小到兩人來高落於我身旁,然後姿容豔麗的紅發美人便從巨鳥身上一躍而下,直接無視青嵐的眼刀,眉眼彎彎地看著我道:“你這丫頭,還算有點骨氣,姐姐我欣賞你。”


    我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答話,青嵐便出聲語氣鄭重地警告道:“這是我重明族與白虎族之間的事,閑雜人等沒資格幹預。”


    雖說青嵐字裏行間已經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可紅發美人卻依舊沒有任何買賬的傾向,反而身後攔著我的肩膀,漫不經心地回道:“方才聽聞重明帝姬說現在的天界沒有任何神族相信白虎族的清白,我不過是想告知閣下,朱雀一族至始至終都未曾懷疑過白虎族,並且從今往後也會一直站在白虎族這邊,若往後誰還膽敢質疑白虎族清白者,我朱雀族第一個不放過他。”


    見紅發美人一副有恃無恐地淡然姿態,青嵐略微有些警惕道:“你是何人?有什麽資格代表朱雀族的立場!”


    紅發美人微微側頭,風華絕代地攏了攏鬢邊地碎發,然後伸手從腰間掏出了一枚火焰形狀的紅色令牌在青嵐麵前晃了晃:“奴家命苦,雖沒能生成神族裏萬人寵愛的帝姬,但好歹上天垂憐,於近日朱雀奪王之戰中僥幸勝出,剛承了朱雀族的王位罷了。”


    青嵐俏臉一白,急忙大退一步:“你是新任的朱雀王鳳蓧!”


    與其他神族的推選製和世襲製不同的是,崇尚強大的朱雀族從來便是強者為尊,不管你是朱雀內部的王族直係血脈還是出身低微的朱雀平民,隻要你有足夠的實力,能從道行高深的候選人中殺出重圍,便可成為朱雀族中地位最高的王上。


    一個普通的朱雀族士兵在戰場可以很輕鬆的以一敵五,一個實力強橫的朱雀王麽……


    鳳蓧笑吟吟地將目光落在青嵐身後的重明親兵之上,幾乎每一個被她目光掃過的重明親兵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待到鳳蓧的目光再重新掃過第二次,他們便索性齊齊倒退了一大步,先前在我麵前有多趾高氣昂,如今在鳳蓧麵前便有多恭敬卑微。


    那天她一直陪著我,直到族人將最後一具先祖的屍骨挖出。


    也是自那之後,我與她成了最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


    有的人就算打小認識,兩人一同渡過了無數青蔥歲月,了解對方的一切喜惡,可他們之間卻永遠也成不了朋友,就好比我與青嵐。


    可有的人,哪怕你與她隻有一麵之緣,相處不過一天,你便知道,她會是你一輩子的朋友,就好比我與鳳蓧。


    話及至此,我緊了緊腰間的劍,語氣越發堅定道:“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你我分別回族地召集一切有戰鬥力的族人,直接去刑台劫人,隻要護得鳳鳳無事,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鳳離聞言,眸光驟暖,以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態,對我深深鞠躬道:“老夫代表所有朱雀族人謝過桑染帝姬大恩。”


    碧方也含笑看我:“總歸我也早就參合進去了,如今也不差陪你去刑台走這一著。”


    如此眾誌成城,我心中十分寬慰,立馬捏緊拳頭,舉手向天道:“兄弟們,隨我操家夥,劫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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