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兩人都不知道那神箭手傳聞的真假,但最終他們還是冒著酷暑去有窮氏部落走上一著。畢竟這禍是自己闖下的,但凡是個真正的爺們兒,就必須要有為自己行為負責的擔當。


    但幸好他們此番運氣不壞,一到有窮部落便當真尋到了傳說中射箭百發百中的勇士後羿。


    隻是後羿正帶著族中的漢子外出尋找食物,要晚些時候才歸,族中僅有些女人家跟稚齡孩童在族中,誇父跟落淵便隻好暫且在原地等候。


    眼下十個太陽當空照耀,熱得萬物奄奄一息,不管妖魔還是凡人都恨不得扒光了自己,好生解開束縛涼快一番。可彼時有智慧的生靈都已經知曉了廉恥之心,盡管有膽大的漢子打了赤膊,但腰部以下卻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是以當腰間僅圍著些樹葉,全身接近□□的落淵跟誇父一在足底邊緣盤腿坐下,便立馬有好些膽大的大姑娘小媳婦一邊紅著臉不停地打量他們,一邊竊竊私語地議論著他們的寬肩窄腰翹臀長腿。


    青光白日的,被這麽多姑娘家圍在一起評頭論足,若是旁人要麽便去尋衣裳穿上,要麽早就羞得無地自容了,可誇父跟落淵卻始終屹然不動。


    大姑娘小媳婦見他們兩人麵容英俊,神情淡然,十分有傳聞中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高人風範,反而漸漸停止了討論,對兩人的好奇之心變為了肅然起敬。


    但實際上誇父沒有反應,隻是因為她們討論的語速太快,而他又聽不大懂她們話裏那些方言的含義,才隻好故作深沉狀。


    而落淵不搭理她們,卻是由於想到了之前雲出跟千岫一事,擔心自己這一勾搭,便又會引來什麽強大漢子的追殺,便強行按耐住心中不停翻湧的心思,不敢輕舉妄動。


    好在姑娘們都不知曉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隻憑自己的想象將他們神化,因而這廂後羿他們剛帶人歸來,那廂大姑娘小媳婦兒們便用最快的速度說明了情況,並將後羿直接帶到了兩人跟前。


    為首的漢子身高七尺,樣貌堂堂,身著輕薄的獸皮衣衫,背負一把一人來高的巨型弓箭和一個裝滿箭矢的箭筒,古銅色的肌肉看起來爆發力十足。見到誇父這個巨人族也並未露出驚異之色,隻是從容有禮地開口道:“我便是後羿,不知兩位貴客前來有何要事?”


    一見到正主,誇父想也未想,便特別忠厚老實地開口道:“後羿兄弟,事情是這樣的,當日我們在虞淵……”


    落淵估摸著如果當真任由誇父將當日之事說出,這些已經被驕陽折磨了好些日子的人們恐怕會先殺了他們兩個罪魁禍首泄憤,便立馬上去捂住了誇父的嘴,轉而回頭看著後羿道:“你們都知道巨人族嘴笨,所以還是由我來說罷。”


    誇父也覺得又落淵來說明情況更為合適,但他明明點了頭之後,落淵在卻依舊繼續捂著他的嘴。


    一開始誇父還不太能理解他此舉是為何,可隨著落淵的訴說,誇父才漸漸明白了落淵這番舉動的含義。因為在落淵的描述中,隻是提到了他對重綾千萬年來的苦苦追尋,和後來在重綾化作烈陽日夜懸於空中後,他為避免重綾被天界懲罰而做的奔走,壓根就沒有提及他們身為罪魁禍首所犯下的過錯,讓整個故事聽上去就是一場愛而不得卻依舊執迷不悟的單相思悲歌。如果落淵不捂著他的嘴,他肯定會忍不住主動坦誠自己的過錯,從而說不定會惹怒後羿這個傳聞中最剛正不阿的英雄。


    其實就算沒有落淵所講的這段辛酸往事,後羿也一直在為烈陽之事奔走,如今聽聞他們此言,考慮到重綾也是一時糊塗,更覺得射日一日刻不容緩。


    可盡管誇父跟落淵以最快地速度去尋到神弓交與了後羿,可他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因為連續熾熱的高溫,已經影響到了天界的氣象,在察覺凡間有變後,南天門的將士便將重綾化為十輪驕陽將凡間變得民不聊生的事情上報給了瑤華帝君。


    縱使瑤華帝君念及重綾過往的功勳,可聽著千萬凡間生靈的悲鳴,他卻無法對此事置之不理,遂派人前來凡間召回重綾。


    當後羿將重綾的九個分|身悉數射下之時,天界的使者也趁機用縛神圈困住了元氣大傷的重綾。


    重綾早在化作驕陽決定終日懸於空中之時,便早就料到了自己會遇到的結果,所以麵對使者的所有問罪,她都供認不諱。


    幾乎在看見那些天界使者的瞬間,落淵便想將誇父強行拽走。


    彼時玄武一族還沒有位列仙班,沒有成為後世名震三界的玄武神獸,他這個玄武族的初代主神還是下界一個沒什麽天良的妖魔,在他看來這段時間的折磨,他們為重綾的不停奔走,早就可以抵消當日的罪責,他不想要看著誇父頭腦一熱便做出什麽累及自身的愚蠢決定。


    可這個以往對他言聽計從的傻大個,卻以不容拒絕地姿態拂開了他的手,低聲對他道:“阿淵,這事錯都在我。如果不是我的癡心妄想,重綾也不會勃然大怒,她還會是那個高高在上一心聽令帝君眷顧凡塵的光明之神。是我將她害到了如此地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重綾遭這份罪。”


    跟誇父在一起這麽長的時間,落淵自然知曉這個傻大個甚少做什麽決定,但他一旦鐵了心的想要做什麽事,便一定會義無反顧的辦到。


    比方說很早之前,他決定喜歡重綾,終生追隨她,千萬年來,他便一直順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晝夜不停地奔跑,隻為了距離她再近一些。


    比方說認定了他這個隻會興風作浪的下界妖魔當兄弟,這些日子以來,便一直不遺餘力的照顧他,替他收拾各種爛攤子,掏心掏肺地對他好。


    所以當誇父一開口,落淵便知曉他是鐵了心地要替重綾背負這份罪孽。


    但不管凡塵如何變遷,誇父也始終是那個憨厚老實不想傷害任何人的傻大個,所以他走出之後,麵對天界的使者,雖然提及了虞淵之事,但卻絲毫未曾牽涉到落淵,隻說一切都是他的所為,是他因為心生妄念,逼迫了重綾,才會讓她遷怒凡塵,釀下巨錯。


    許是從未料想到誇父居然會在此時此刻出現,重綾抬首看他時,目光已經多了些許困惑和詫異。


    誇父眷戀而不舍的看了自己心愛的姑娘一眼,隨後便單膝跪地,一臉虔誠道:“此事所有過錯全都在我,還請使者一並讓我也返回天界對帝君說明此事。”


    重綾是遠古時候的上神,位高權重,所以此番便是由司法天神二郎神楊戩親自前來。


    楊戩素來行事一絲不苟,不會冤枉任何無罪之人,也不會縱容任何有罪之人,所以聽聞誇父此言,他便揚手對誇父也拋去一個縛神圈,決定將這個當事人也一並帶回天界。


    然而就當他們準備當即這番天界之時,一直在旁邊掙紮許久的落淵也在此時匆忙現身,扯著嗓子嚎道:“等等,巨人族都是傻大個,憑他們的腦子想想明天吃些什麽還可以,要讓他們想坑蒙拐騙的主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此事雖然誇父這個傻大個也有參與,但他頂多就是在事成之後跑出來對重綾說了幾句話。從頭到尾都是由我一手謀劃布局,之後也是我佯裝受傷騙光明之神重綾前來,將她關入了籠中,才會徹底惹怒了她。”


    在過往的歲月裏,誇父總是三番五次地維護他,就算明知頂罪的代價,這個傻大個也依舊選擇隱瞞了他的存在。


    誠然落淵很害怕承擔責任,更害怕之後被處決的痛苦,但比之這些,他卻更不願意就此失去傻大個這個兄弟。


    所謂兄弟。


    不僅僅是噩夢,它是肝膽相照,是誓死不離。


    誇父,我兄。


    這是他在離開東海邊緣,重重在心中刻下的字。


    從此,兄在,弟在,以命相待。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他的兄弟獨自去麵對所有,他選擇與他的兄弟生死與共。


    楊戩聞言,清冷的視線先從重綾微蹙的眉頭掃過,途徑拚命搖頭的誇父,最後緩緩落到了那個麵容俊美,年紀稚嫩的少年身上。


    他的第三眼能看透萬物,所以他可以看出重綾跟誇父與這個少年相識,也可以看出這個開口攬罪的少年是一個很年輕,修為還很薄弱的下界妖魔。


    “此言可是當真?”楊戩很欣賞他的勇氣,卻並不代表會就此放過他。


    “當然是假的。(當然是真的。)”


    誇父和落淵幾乎同時開口。


    誇父說假的,是因為他想讓他的小兄弟遠離這次的是非,從此繼續在凡間過自由快樂的生活。


    而落淵說真的,是因為他不想都當一個喪盡天良的妖魔,他想要跟他的兄弟一起,去麵對承擔那些屬於他的責任。


    眼看著誇父滿眼著急的還準備再說些什麽,落淵卻看著他的眼,揚唇笑了笑:“傻大個,我也想要像你一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無愧於心的男子漢。”


    縱使他的外表永遠不能長大,可那並不妨礙他的心智變得成熟。


    隻此一句,便讓頓時讓誇父咽下了所有想要脫口而出的話。


    直到被套上縛神圈的落淵飛到他身前,誇父才側頭看著他的小兄弟,眼底隱有淚光湧動,老懷安慰的目光像極了一個初為人父的男人,好半晌,落淵才聽他用有些顫抖地聲音道:“好兄弟,你放心,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哥也先替你扛著。”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南天門這三個大字,落淵雖心底暖暖的,但嘴上卻依舊一臉嫌棄地應道:“你湧什麽淚花,跟個娘娘腔一樣,死開點,別惡心我。”


    雖然這是落淵第一次上天庭,雖然他不知道前方究竟等待他的審判結果究竟是什麽。


    但這一刻,他看著身旁的誇父,看著他的兄弟,突然之間便什麽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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