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深想,我胸口便越是疼的厲害,且隨著時間的推延不僅身上的疼痛加劇,就連我身處的整個世界都開始崩塌。


    當碧方的琴音再轉曲調時,我眼前的一切又化作了另外的光景。


    大約是在我與帝江相識第一百五十多年的時候,為了彼此不再分開,我們倆便一起嚐試合雙方之力弄一個阻擋他離開的高級結界。


    但不曾想,彼時我們倆都神力低微,結界未弄好不說,反而由於注意力不集中,而在施法的過程中雙雙被打回了還不會說話的原形初期。


    由於不想被天界的眾神發現,所以施法的時候,我們特意選擇了離三十三重天闕很遠的西荒。所以彼時雖然我們都顯得萬分狼狽,但卻並不怎的擔心。


    誰知就在我們露出原形沒多久的時候,當時句芒天帝的侄女容微帝姬便恰好乘著鳳車經過。


    因當時句芒天帝並沒有子嗣,所以便對這唯一的侄女格外親厚,甚至有不少神仙在八卦的時候都稱,下一任的天帝指不定便會破天荒的出一個女神。


    雖說是謠傳,可說的人多了,就難免就有人當真了。句芒天帝如何打算,眾人不太知曉,但就拿容微帝姬素日鼻孔裏看人,囂張跋扈唯我獨尊的架勢來看,已經儼然把這三十三重天都當做她自己所有。


    所以當下在我看見她從上空飛來的時候,我第一反應便是咬住帝江的尾巴開始狂奔。


    倒不是說怕她,而是憑我們倆現在的模樣,她僅需動動手指,我們便屍骨無存。


    我本想避開這灘禍水,卻不曾想,這一跑反倒讓她察覺了異樣,當下便驅使了鳳鳥過來追逐我們。


    容微雖然為人不怎的厚道,但她的神力和飼養的鳳鳥卻絕對能在天界排上號,所以很快我與帝江便一道被她的鳳鳥踩在了腳下。


    要知道,容微素來有兩大愛好,其一便是天天花枝招展的四處橫行霸道炫耀美貌,其二便是四處捕捉珍奇異獸,且平生最大的夙願便是養一頭鹹池原產的白虎,和南海原產的龍族。但由於,這兩族皆是位高權重的神族,又皆神力高深,所以平日裏她就算再怎麽念想,卻也始終不敢下手。


    而如今居然在這裏遇見了神力絕對低微,而看上去又不像有什麽後台的我們,立馬便眉梢一挑,用縛仙繩將我們給綁了回去。


    本來若說隻給她當幾天寵物也沒什麽大不了,但偏偏她卻想再養些虎仔和龍仔,便不辭辛苦的又捉來了最接近白虎的雄類仙虎和最接近龍族的雌類惡蛟,想與我們強製關到了一起。


    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又加上當時年輕氣盛又被我爹寵得無法無天,當容微將籠子一打開,我便立馬跳出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帝江生性溫柔本打算用不傷和氣的智取,但見我如此凶猛,又擔心我吃虧被傷,所以在我跳出籠子的時候,他也跟著我一道跳出來咬住了容微的另一邊胳膊。


    容微料到了我會反抗,卻沒料到一直闔眼貌似昏睡的帝江也會跟著我反抗,再加上她對自己的身手相當自信,在揮手將我掃向牆壁之後,並沒有再次設防。


    如此便就導致了帝江,一張嘴,一蹬腿,便直接張口咬在了容微的臉上。


    猶記得當初天界眾神為了討好她,特意給她封了一個天界之花,為此她便把她那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但如今我抓壞了她最喜歡的羅裳,帝江咬壞了她最自豪的美貌,如此便徹底激怒了容微。


    為了保命,無奈之下,我隻好仰天長嘯企圖喚來這周著的同族前來救命。


    說來也算我命大,當時我爹和鳳蓧恰好要去西天找彌勒佛下棋,正要路經容微的仙宮,誰知便聽見我無比淒厲的叫喚,立馬踩著祥雲跑了過來。


    他們衝進來的時候,我正好被容微掐住了脖子,正死命的翻白眼,我爹與鳳蓧當下一怒,便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便跟容微動手打了起來。


    容微雖是天界有名的上神,而我方卻有白虎王朱雀王兩大戰神,所以她自是不敵。


    本來我爹見她已經對我鬆了手,便不打算再做逗留把事情鬧大,誰知那容微卻趁我爹不備,竟然倍覺羞辱直接打算下狠手。


    若說果斷還擊,則隔得太近,容微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若說不還擊,自己和她則或許都還有一線生機。


    自打小我便經常聽我爹說,做神一定要慈悲,寧可放過一萬,也絕不錯傷一人。


    所以當下他一閉眼,我便知道他打算硬接。於是我便強忍住胸口激蕩的血氣,直接對著我爹撲了過去。


    再睜眼時,我與爹爹都曾安好,但帝江卻倒在血泊裏奄奄一息。


    而隨後,除了盛怒的容微和不斷安慰她的句芒天帝以外,其餘人等紛紛以殘害同宗和以下犯上的罪名進了天界大牢。


    俗話說,世間之事,有因便有果。


    如若我們不曾異想天開,便不會化作原形被容微瞧見。如若不被她瞧見,她便不會尋思再多養幾隻。如若她不曾尋思,我便不會喚來我爹。如若我不喚來我爹,帝江便不會受傷。如若他不受傷,我便不會發現,自己原來是這般在意他。


    也正是因為這樣,為了不連累我爹,不連累鳳蓧,不連累已經重傷但卻不知所蹤的帝江,我決定與蒙麵來大牢裏準備找我麻煩的容微商量:“隻要你放過我爹和鳳蓧他們,不論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而容微卻也不知是腦袋被門縫夾了,亦或是毀容之後突然改過自新了,居然微微一笑,萬分親切地說,那樣也好,因念著我年紀尚小便去她仙宮裏當一兩月丫環便算解決了事。


    本來我以為依照她的性子,我等就算不掉腦袋,也要褪三層皮才算了事,誰知如今竟這樣簡單,所以在我爹和朱雀被放出來後,我便歡天喜地地跟著她回了仙宮。


    不過,也正是跟她回了仙宮之後,我才曉得,因為天真,所以愚蠢這一句話的真正含義。


    當初她那一笑也並非冰釋前嫌,而是笑裏藏刀。


    自打我做了她的貼身丫鬟,生活便從此墜入了水生火熱之中。


    彼時正值寒冬臘月,她所在的二十一層天上滴水成冰,每日清晨我便破冰取水為她洗衣做飯,為她打扮梳妝,還不能弄斷一根頭發,否則我便要在冰上跪一整天,且還不給飯吃。總之從早到晚她最大的樂趣便是尋我消遣,把她的快樂諸加到我的痛苦之上。雖說難以忍受,但隻要想到為親人為朋友為我最歡喜的帝江,每每便也咬牙支撐了過來。


    然而,我的隱忍卻並沒有讓容微有所收斂,反而讓她更加撕聲揭底變本加厲,而整個事情的導火線便是她當時暗戀的伽羅神君。


    伽羅神君是當時天界有名的美男子,有名花傾國的風姿,更有溫潤如玉的氣質,據月老私下統計,整個天界喜歡他的神女宮娥,就算沒有一萬,也絕對少不了九千。


    而容微不僅是喜歡他,更是仗著翕茲天帝的寵愛,一直對企圖接近伽羅神君的仙女們采取*,從而導致了千萬年來,伽羅神君雖然一表人才,但身邊卻隻有容微一個並立的存在。然,怪也怪在,就算容微的貌和權都是天界一等一的存在,但伽羅神君卻始終隻把她當做一般的朋友,並不曾對她的示好有過多的表示。


    不過雖說是這樣,但容微卻依舊隔三差五的不忘差人去把伽羅神君請來家中做客,或拉拉家常,或下棋論道。


    每當這個時候,我便會奉了容微的命令,在炎熱的時候替伽羅神君打扇,在寒冷的時候替伽羅神君擋風。本是一板一眼盡忠守職,卻不料那伽羅神君竟以為我對他上了心,且故意對他這般溫柔。久而久之,竟不知何時起待我也越發親密溫柔。


    容微對我越壞,他便對我越好,如此一來,兩人原本的交情便因為我逐漸產生了間隙矛盾。


    直到後來,每到伽羅神君來仙宮之時,她便動手打傷我腿,不讓我有機會出房門。料是伽羅神君再好的脾氣都被她逼到了絕路,至此開始一心想要帶我離開。而我也因兩月期滿,終於受不了她的虐待,而咬牙答應了伽羅神君離開。容微才徹底癲狂,甚至盜用了句芒天帝的軒轅劍想與我們一道同歸於盡。


    由於當時我心中已有帝江這個意中人,所以伽羅神君對我雖好,我也沒想過隨隨便便的移情別戀,對他除了感激之外便別無他想。


    而聰明如他,自然也清楚我的想法。


    見伽羅神君如此護我,容微越發驚怒,當下竟不惜以身祭劍,打算動用軒轅劍的最強攻擊。


    其實憑伽羅的身手,要躲開當時那些攻擊並不困難,可最後他卻選擇了調轉回頭,伸手擁住元神已在潰散邊緣的容微。


    容微看著伽羅近在咫尺的麵容,唇角微揚,可眼淚卻簌簌而落,她說:“我得不到的,就算毀了,也不會讓與他人。我那樣卑微的討好你,那樣小心翼翼,隻希望你能發現我的好,我不怕等待,可是卻怕等待的最後,你依舊還是不愛我。”


    平日裏我雖沒少在受到容微虐待之後詛咒她,可是當時聽她那樣梨花帶雨的說話,最後仍是忍不住唏噓感歎。


    伽羅神君雖然救了我,但為的不過是出於本心的善良和道義,而他願意毫不猶豫的跟容微一起死,想來心裏應當也是有她的,隻不過因為兩人太過熟悉的緣故,他並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如今待到生死光頭,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待容微的感情,卻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於空中消散時,我有些難過的想,若他們一早便不曾錯過,是否後來容微的性子便不會這樣偏激,也就不會發生這一切的悲劇了?


    然而不管過程如何,眼下的結局卻是有兩個上神因我而亡,不管原因是誰對誰錯,在句芒天帝的震怒之下,我都再度被綁進了天界大牢。


    我爹和朱雀急得四處托人找關係,甚至有不少人都對我們建議,隻要我一口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帝江頭上,那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可況以帝江的特殊神格,說不定到時候還沒上誅仙台,便不知晃到了未來還是過去。


    可盡管是這樣,我卻依舊舍不得再讓他受一點傷害。


    最後就算是看在我白虎一族對天界的諸多貢獻上,我也依舊被綁上了誅仙台,罰亂箭穿心。


    神和人最大的不同是,往往凡人的致命傷,隻要對於我們不傷及元神,便並無大礙,但一樣的是,我們依舊會流血,依舊會感受到那鑽心之痛。


    而帝江便是在我受刑之後趕到誅仙台的。


    他著白衣,身上的傷不但沒好反倒更重,透過雪白的裳看上去分外醒目,看上去似乎比我更為慘烈。


    他顫抖地將我摟進懷裏,溫熱的眼淚流進了我的頸窩。


    我聽到他說:“桑染,是我沒用,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有悔恨,有不甘,然而更多的卻是內疚與心疼。


    那是記憶之中帝江第一次為我流過的眼淚,也是最後一次。


    我用盡全身力氣,抬手替他抹了抹眼淚,細聲道:“若是為了你,我都不覺得苦。帝江,我要你明白,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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