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下了兩天的小雨,粘濕的感覺讓人極不舒服。被雨浸潤的夜有些陰森,滿是烏雲的天見不得一絲的光,讓人覺得窒息。我從小就不喜歡雨就怕黑,雨水會讓道術失效,而黑容易掩蓋真相滋生罪惡。


    回來第四天了,還未去公司報到。沈言現在也都懶得管我了,反正公司有我沒我都一樣。


    今天是沈言第二十七個生日,天氣雖差,樓下倒是熱鬧非凡,外院的鐵柵欄一直敞開著,陸陸續續的來了好些人,大都看著麵熟叫不出名字。


    何業低調的送過禮物之後就到樓上來找我聊天。


    三個多月未見,第一次見麵何業氣呼呼的,一進我臥室就大躺在我的床上開始喋喋不休的抱怨。


    “三個多月不來上班,你心可真寬!五月的時候才在你老家呆了半個多月,才剛來沒上兩天班居然又請了三個多月的假,你想幹嘛啊?你知不知道公司那群八婆嚼人耳根子嚼的有多狠啊?你不來就不來吧,幹嘛還把你那個冒牌妹妹帶回來?你心是有多寬!”


    “你說佳心啊?”我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看何業氣嘟嘟的樣子,偷笑。


    最近流行柳葉眉,何業來時也做了一番準備,妝容都是最時尚的,隻不過她這張大餅臉加上宴會時的低發髻,沒有劉海的遮蓋,這張臉本就顯得,呃,碩大。(噗,讓我先笑會兒)而這家夥生氣起來又喜歡皺眉頭,那彎彎細細的兩道眉撕擰在一塊兒的樣子……


    何業到沒注意到我的神情,繼續氣鼓鼓道:“廢話!你說她算你哪門子的妹妹?不就是你養父母的閨女嘛,白白在你家過了五年小姐日子,現在回來還做什麽!也就你心寬!”


    “你哪來這麽大的怨氣?佳心惹到你了?”我犯疑。


    何業噌的一下坐起來,抱著枕頭嘟著嘴:“我是替你著急,你請假的這三個月,崔佳心在總部過的不知道有多風光,不過她確實很有能力就是了,你還記得何起搏那件case嗎?企劃部林總搞了那麽長時間都沒拿下,你那冒牌妹妹半個多月出了兩次差就拿下了,確實讓人驚歎。不過,沈總也犯不著為了這個單獨在你家開party慶祝啊!反正我就是看不過眼。”


    “是嗎?還有這事?這我倒是不知道。”如果真如何業所說,佳心一個人搞定了何起搏那件大案子的話,那我還真心佩服她的智謀了。何起搏是業內出了名的摳門難搞,跟他合作的項目大都噱頭大利益小,大家跟他合作多半抱著“就當是給公司搞個名氣做個宣傳”的想法。此人吹毛求疵,利益分配在合同裏寫的更是清楚到幾毛幾厘,我跟何業都領教過,實在不能忍!


    我與佳心有十餘年的空白記憶,沒想到她成長這麽迅速,接她回來確實可以幫助沈言不少。


    “不是我說,你這個冒牌妹妹是真的比你強太多,智商高情商高就算了,還這麽美貌,讓人不嫉妒都難。”何業歎了口氣,有些自卑的捧著自己的大餅臉,傷神道,“若是像你一樣投胎到一個富貴人家也就罷了,每天混吃混喝爹媽也能給謀個好親事,可偏偏就是沒那個命……”


    看何業從怒氣衝衝到萎靡不振,情緒波動這麽大,我不禁擔憂:“業子,你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沒事。”


    “說實話。”


    何業抱著枕頭的雙臂緊了緊,重重的歎了口氣,垂頭說道:“我媽回家了……”


    “你媽媽?她不是……”下麵的話我沒敢說出口。


    我記得深刻,那是2002年冬,非典盛行。那時沈明身體漸好,我剛剛結束了與他一年半的修行,入校半年,荒廢學業太久,報了很多補習班,每天過的都頭昏腦漲的。因為學校宿舍有門禁有熄燈時間,麻煩的很,為了方便學習趕上學習進度,我在學校附近的小區租了一間屋子。


    那天補習班下的有點晚,是個雪夜,小區裏被成片的雪照的亮堂堂的,踩在雪地裏發出“咯咯”的聲音,煞是好聽。心情正美著呢,就見一個身穿鮮紅色大衣頭戴雪白絨毛帽子的女孩子在小區涼亭裏坐著發呆。天兒涼,就見她呼吸間白汽連連,像是雪地裏的一團火。


    我向來不管閑事,望了她一眼便要回住處,卻聽得身後一聲“誒喲!”,轉頭再看,就見那姑娘坐在亭子台階上,估計是走的時候滑倒了。她並未看見我,跌倒了就呆呆的坐在地上,也不站起來,忽的就捂著臉大哭了起來。


    我硬著頭皮走上前扶她:“你…沒事吧?”


    她抬頭看我,我隻覺得眼熟,半晌才想起是跟我同班的,作為插班生,又不主動跟同學結識,所以同班同學基本上我都叫不出名字。


    見她滿眼都是淚,眼睛紅腫,嘴唇青紫,臉色煞白,猜她也是在雪地裏呆太久了,無奈之下便帶她去了我的住處。


    從那之後我們也沒再有什麽接觸。


    直至寒假,她突然到了我家門口。那時我剛好跟沈一出去買衣服,回來便見一個紅衣女孩拎著一個木色箱子呆呆的站在我家門口,也不按門鈴,隻是那麽一動不動的站著。


    沈一叫了一聲:“你找誰?”


    她才轉過頭,一如上次見麵,兩眼哭的紅腫,臉上淚痕未去。


    她垂著頭扭捏半晌,怯怯的問道:“這個寒假,我能不能在你家過?”


    想來她必定遇到了什麽難處,不然也不會拜托一個不熟的同班同學,家裏客房多,這種順手就能幫的忙,幫幫也無妨,便答應了。


    雖同住一個屋簷,但一日三餐均由沈二照顧,我一般都是在書庫或修煉山研究道法,所以我跟何業依然沒什麽交集。哪怕是過年,我們家沒有年夜飯一說,沈明四處雲遊不在家,我就在冷冰冰的修煉山跟喵大和沈一過的年。


    寒假最後一天時,我半夜回家,就見何業蹲坐在我的臥室門口睡著了。正要叫人抱她回屋,何業就睜開了睡眼,見我回來,艱難的站起身,怕是等久了腿麻了。


    “住了怎麽久都沒有機會跟你當麵道謝。”何業摸著腿,聲音沙啞,“謝謝。”


    “舉手之勞,不用放在心上。明天就要開學了,回房間好好休息吧!”我擺擺手,就要推門進屋。


    “我……”


    我停下手裏動作,扭頭看她:“還有事嗎?”


    “我能進去跟你聊聊嗎?”何業垂著頭低聲問道。


    詫異之餘我還是點頭同意了。


    那天我們聊到了很晚,何業跟我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何業是獨身女,這在農村很少見,我們出生的年月計劃生育的政策還沒出台,農村大都兄弟姐妹一大堆。何業的母親在生了何業以後,剛坐完月子就跑了,丟下了剛滿月的何業。直到何業八歲上了小學時,母親才回了家。何業總覺得自己的母親跟別人家的不一樣,到底哪裏不一樣年幼的她一直都不知道。母親對別人話很多,總能神采飛揚滔滔不絕的講很多,可對待父親和自己卻很少說話。


    何業的母親在家住了兩年,之後便又消失的無影無蹤。母親走後家裏清貧了許多,父親話更少了,村裏有很多關於母親的流言蜚語,走在路上何業都感覺大家都在對她指指點點,日子過的實在憋屈難受。


    又過了四年,何業14歲上了中學,母親又莫名其妙的回了家,這次再看母親,何業終於曉得為什麽她同別人家的母親不一樣了,因為她渾身都散發著濃重的風塵味!


    這次,母親隻在家呆了半年,走的時候依然同上次一樣帶走了家裏所有貴重的東西,把父親辛苦攢了四年的積蓄也一掃而空。她不能原諒,也不能理解這樣的女人父親為什麽不選擇離婚。當我在雪地裏看到無助哭泣的何業時,正是得知父親在外打工感染sars的時候,她當時覺得天都塌了……


    而現在,何業的父親都去世八年了,她母親又回來是為了什麽?


    “你知道,我在家門口看見她的時候有多憤怒?我爸死後她都沒來上過一炷香!現在……”何業的聲音有了哭腔,眼裏都是怨恨。


    “那你準備怎麽辦?她現在住在哪裏?”我坐到何業身邊摟著她的肩,希望以此給她溫暖慰藉。


    何業軟軟的癱在我的懷裏,悲憤:“給了她一筆錢讓她住在了酒店,反正她隻要錢。阿顏,我不止一次的想過,這樣的媽活著有什麽用,還不如死了幹淨!為什麽…為什麽…”


    何業像片風雨中的樹葉在我懷裏瑟瑟發抖,我抱著她拍著她的背,一遍遍。


    樓下音樂四起,宴會該是到了高潮階段,眾嘉賓該是翩翩起舞了。


    “阿顏我真的好害怕,我…”何業推開我的懷抱,坐起來不安的拽著指頭,猶豫了一下直直的看向我,“我懷疑我媽在吸毒!”


    “你說什麽?!”我驚異。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懷疑,我媽來了才一個星期,可是她找我要了兩次錢!第一次我給了一萬塊錢,第二次她叫我去賓館找她,我去了的時候她看上去有些神智不清,桌子上鋪著一層白紙還有一根細細的吸管,我發現賓館衛生間還有針筒。她要錢又要的那麽狠,這才一個禮拜已經問我要了一萬八了…阿顏…”何業緊緊的抓著我的胳膊,身體都在發抖。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你別瞎緊張,這樣,明天我陪你去你媽那邊看看,讓你安安心!”


    說話間,沈一敲門道:“大小姐,少爺叫您下去呢,賓客都到齊了,馬上就到吹蠟燭切蛋糕的環節了。”


    何業抹幹眼淚整理了下情緒。


    我付以眼神安慰,衝門外回道:“知道了,馬上下去!”


    換了宴會服,稍微著了淡妝,順便幫何業補了補妝換了個發型。


    下樓後正好趕上管家推著蛋糕進會廳。佳心正微笑著挽著沈言的胳膊站在沈言的左側。往年那個位置站的都是我,隻不過我的表情沒那麽幸福,沈言也沒那麽開心就是了。


    “怎麽?心裏難受了?”


    江恩平悄無聲息的站在了我的身後揶揄道:“也是,畢竟往年這家裏你才是唯一的女主人,不過現在看來好像要易主了。”


    我平淡的看著他,並不氣惱,這種事與我無關痛癢。


    “心腸還真是硬!”江恩平像是初次見麵一樣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我報以冷眼回擊,心想這江恩平看著溫文爾雅,實際上也跟沈儲一樣,是個麵軟嘴毒又腹黑的狠角兒!


    “怎麽樣,我上次說的事你考慮好了嗎?”江恩平問道。


    沈言的目光瞟到我這兒,雖然隻有短短的0.1秒,但我依然敏銳的覺察出其中的不滿,白了江恩平一眼,丟下去“還在考慮”就向沈言走去。


    “好,下麵我們請今天的壽星沈言沈總裁許願吹蠟燭,大家一起唱首生日歌吧!”主持人在台上慷慨激詞。


    燈滅,一片黑暗中一束暖橘色的燈光打到沈言身上,沈言的輪廓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柔美異常,連額前細碎的發都仿佛溫柔了起來。


    趁著大家唱生日歌的當兒我悄悄的走到了沈言身後,在下一秒蠟燭吹滅的時候忽的被人拽到了手臂慣性向前賣了一個大步,細長的高跟鞋讓我有些失衡打了個趔趄。


    燈亮。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和沈言的身上,人群中發出一陣唏噓聲。我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下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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