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上早沒了雪,人行道也清理開了,隻有邊邊角角的殘雪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刺眼的光。


    老譚往前走著,這般充斥著年味的路讓他想起了母親。


    想起母親,母親的麵孔便出現在眼前。


    小時候,臘月二十九這天是充滿溫馨和期待的。


    那時候家窮,但溫暖;過年沒新衣服穿,但企盼著;惦記著三十的那口吃食,沒有寒酸的卑微,隻是單純的饞------


    富人家過年,窮人家也過年。


    外屋地的鍋裏烀著雖是很少的肉,但香味透過門縫飄滿了整個堂屋,少年的嘴裏咽著口水,咂摸著滿嘴香------


    母親在另一口鍋裏蒸饅頭,麵發了整整一夜,掀開鍋的時候饅頭都開花了------


    燉酸菜,裏麵有了肉,還有粉條。


    吃一口噴香的酸菜,咬一口開花的饅頭,那滋味——


    和五姐給牆上糊紙,紙是暑假作業本和寒假作業本,還有撿來的畫報。五姐往紙上刷糨子,他糊,糊反了揭下來正當好,再次糊上------


    想和別人家孩子一樣到院子裏放鞭,瞅著掛在房梁上的一百響小鞭不敢放——那得等在三十晚上------


    直到現在也沒養成過年使勁破費買鞭炮的習慣,覺著那是“年瞎”。


    那時候雖然窮,但年有滋味。現在雖然好,卻沒了味道。


    老譚想著、走著,心裏叨咕著。


    他記著十五歲那年的春節,家裏隻有母親、五姐和他。三十中午吃完了接年飯,母親倚在炕頭假寐,自己無事,拿了本書看。五姐把吃飯的桌子擦幹淨,取出課本,像往常一樣學習,直到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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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晚開始了,家裏沒電視,鄰居過來喊看春晚。和五姐相跟著去了,隻看了一會兒,雖然想繼續看,但畢竟是人家,看一會兒得了,時間長了人家嘴上不說心裏也煩。


    回到家母親已經把餃子包好了,在聽收音機。


    收音機播的也是春晚,隻是看不見人------


    五姐又把吃飯的桌子放到炕上,繼續學習。


    他給香籠燒香,燒完香到外麵往屋裏抱柴火,然後和母親一起疊紙錢------


    母親說:“年個兒晚百神下界,金元寶預備足足的,你那個爹也回來------”


    他說:“好,多燒點兒,也多煮點餃子。”


    十二點,外麵的鞭炮聲響成一片。


    母親和五姐煮餃子,他先是給香籠上香,然後到院子裏燒紙,給各路神仙和祖宗以及老爹磕頭。做完這些回屋,餃子也煮好了。


    母親坐在桌前,五姐在腳地上立著,他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給母親磕頭。


    “媽,給您拜年了,過年好!”


    母親滿足的、欣慰的說:“過年好。好了,上炕吃餃子。”


    她和五姐上炕,娘仨一起吃餃子、過年。


    年呀,滿是幸福、滿是辛酸、滿是回憶的年——


    快到英子家的時候老譚突然想自己這麽空手去不是回事,第一次去,明天就三十了,英子還有個女兒,得有個見麵禮。


    他往馬路兩邊撒摸,很多門市都關門了,沒關的隻是幾家小超市、賣煙酒的。他也不知道買啥好,好在前麵有個銀行,便有了主意——實惠點給錢吧。


    於是到銀行的取款機取了兩千塊錢。


    到英子家時正好英子租房子的房東在,房東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麵色和善,來給英子家送速凍餃子的。


    房東走後老譚說:“這房東人挺好。”


    “嗯,挺好,對我挺照顧。”英子說。


    英子女兒泡了茶端來,老譚打量著小丫頭,小丫頭不怯生,說:“大大喝茶。”


    老譚微笑。


    英子對女兒說:“若曦,到裏屋把煙拿來給你大大。”


    老譚忙說不用,自己帶著呢。說完便把煙掏出來,若曦也回屋把煙拿了過來。


    “和你長得像,隨你。”老譚看著英子女兒若曦對英子說。


    “嗯,隨我。”英子點頭,滿是溫情。


    老譚隨後問:“過年都準備差不多了吧?”


    英子說:“嗯,也沒啥準備的,你都給準備好了,今兒早上到早市買了兩樣青菜。”


    “現在這年好過,也沒啥熱鬧的。”老譚說。


    “那可不,年節好過。”英子順著話說,隨後問:“你家我嫂子放假了吧?”


    “嗯------她這兩天沒上班,下雪那天把腳腕子崴了,在家呢。”老譚說。


    “哎呀,嚴重不?”英子擔心的問。


    “不嚴重,一個崴腳,過兩天就好了。”老譚盡量顯示出沒啥事的樣——後悔說林燕崴腳,怕英子覺著嚴重去看望。


    於是他引開話題,問:“和王海娟說過完年上我那幹去了嗎?”


    “說了,她同意。”英子隨後問:“我哪天上班?”


    “過初五吧,初六去。知道阿巧那個辦公樓吧?去那。”


    “我知道那。”


    英子要留老譚吃飯的,老譚說不了,得回家給媳婦孩子做飯。走的時候把兩千塊錢留下給孩子,英子死活不要,女兒也搶著把錢往老譚兜裏塞。


    撕扯了半天,老譚有些生氣。


    見老譚生氣,英子不再堅持,叫女兒把錢收下。


    老譚對英子說:“有事就打電話,我是你哥,別跟我客氣。”然後又對英子女兒說:“若曦,有時間去大大家玩,家恒你哥你倆同歲,他比你大,你倆認識認識。”


    若曦答應著:“嗯,有時間我就去。”


    老譚從英子家出來,英子戴了口罩送他。


    倆人相跟著走出小區,老譚停下腳步叫英子回去,英子“嗯”了一聲,看著老譚,美麗的大眼睛裏升起霧氣。


    “回吧,孩子還在家呢。”老譚說。


    “哥——”英子叫了一聲哥後眼淚便掉下來,整的老譚挺不好受。


    這要是二十多年前年輕的時候他會上去幫她把眼淚擦去,可現在不行,都成年人了,礙著旁人的眼光和自己的虛偽,隻能用眼神安慰著心疼。


    老譚往回走,英子站在那望。


    曾幾何時這背影總是在夢裏出現,漸漸地變成回憶。認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可命運偏偏叫倆人重逢,恍如夢中。


    他還是那個他,像大哥一樣。隻要他在身邊心就踏實,找回了二十多年前的感覺。


    他總說自己是長不大的小丫頭,用手摸自己的頭,溫暖的笑。


    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小丫頭回來了,哥哥還在------


    她目送著老譚漸漸走遠,在街頭的拐角處不見------


    眼裏濕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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