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主和歐冶子在八月末如期抵達水月山莊。


    水月大會也在九月一日如期舉行。一至五日是為示劍會,折劍山莊有展出各式各樣的武器供來往的江湖俠士和武林俠客購買,自是不菲的價格總是讓人望而卻步。


    風無心總會默默地跟在三家少主身後,對於折劍山莊的刀槍劍戟他一點都提不起興趣,這些武器再精美也都是為了殺人製造出來了——風無心曾經將這樣的疑惑提給雪叔時,他是這樣回答,“因為正以需要用勝利來支撐,而盛世,也要用血肉來堆積……你總會有不得已而拔劍的時候。”


    “無心。”雷少雲喚醒了沉思中的風無心,將一塊羊脂白玉墜遞到他的手上,“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塊玉無論是色澤,還是質地皆是上等,就贈與無心吧。”


    風無心接受了這個和善書生的好意,而此時,四大家主正朝著他們走來,雨承,雷龍,雲影和風淵。


    風無心生硬地施禮讓風淵非常失望。作為武林盟主的雨承卻格外的和善,他輕拍風無心的肩膀,“都是自己人,無需太拘禮。無心,第一次參加水月大會吧,可別讓雨世伯失望啊。”


    “爺爺曾經也是武林盟主,他是可以比肩爺爺的人。”風無心對於雨承的好感至小就有,一部分來自於薑離,一部分來自於父親口中“多虧了雨大哥幫忙。”


    初六到十五是論劍會,中原數十個門派的弟子將在這裏角逐,多年以來成為各門各派爭名逐利之地,盡失四大世家設立的初衷。論劍大會上各有勝負,成王敗寇在此地被詮釋得淋漓盡致。


    初九午時,薑離已在台上連勝兩場,此時又槍挑場一名雁蕩山的弟子,下一片歡呼聲洶湧澎湃。場下的雨承身為新任武林盟主,愛徒總會給自己攢夠足夠的麵子。


    坐在雨承身旁的雷龍表情卻陰晴不定,想想前幾屆的水月大會上,薑離都是連勝五場,使得雨承威望大增,又想起洪武劍會上自己敗在雨承槍下的場景,心裏好似起了疙瘩一般。


    “雨大哥,就讓犬子與你的高徒比試比試,如何?”雷龍心裏著實不是滋味,想想兒子武藝應不再薑離之下,即便輸了也不丟人,便硬著頭皮問道。


    “爹。”站守一旁的雷少雲表示不願意,畢竟四家同氣連枝,四大世家的弟子很少會在如此公開場合爭鋒相對。


    雨承在一瞬間的蹙眉之後從容道,“雷二弟有意那再好不過了,畢竟也是給他們年輕一輩鍛煉的機會。”


    雷龍輕拍雷少雲背,“少雲,去讓你薑大哥指點指點。”


    “可是……”雷少雲欲想推辭,可雷龍一個“去”字雖是不惱不怒,卻不容抗拒。


    “是。”雷少雲有點尷尬地走上擂台。台下的戛然而止,薑離隻是微微一笑,從容地從武器架上抽了一把劍丟給雷少雲,自己也取了一杆長槍,“少雲,切磋罷了。來,讓薑大哥試一試你的武藝。”


    雷少雲見薑離已經橫槍拉開架勢,亦作抱拳禮,“薑大哥,得罪了。”


    在風無心眼裏,雷少雲的劍法著實不堪,那淩厲在寶劍在他手中宛如滑溜的魚兒,每一刺戳和每一次掃劈都拉得過長,足以留下無法挽回的破綻。薑離左手執槍,隻是一邊招架一邊退,並不反擊。


    而此時,場下的雷龍急得額頭都滲出汗珠,心裏大急道,“唉,少雲啊,他隻是在試探你的招式啊。”


    雷少雲已出二十招有餘,見薑離隻是招架,他自己倒有點惱了。


    “雁蕩金陽”,雷少雲使出雷家劍訣,舞起長劍,劍氣化成一隻隻火雁衝向薑離。薑離不敢馬虎,雙手執槍一一招架。待這招雁蕩金陽落下,雷少雲露出收勢的破綻,薑離左手執槍下劈,迫使雷少雲舉劍格擋,露出胸前的空隙。就在這個時候,薑離右手為拳,以八成功力打出雨家拳法,“蟠龍布雨”,掌勁化成黑龍衝向雷少雲的胸前。雷少雲避無可避,隻得用左掌硬接下這記“蟠龍布雨”,無疑是內傷,連連踉蹌後退。薑離並沒有試圖再追擊。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跳上擂台扶住雷少雲。他定睛一看,竟是雲子傲。


    “多謝子傲。”“多謝薑大哥手下留情。”雷少雲對兩人作揖道。


    “少雲你沒什麽大礙吧。你武功不比我差,隻是缺乏對敵的經驗罷了。”薑離刻意放大聲說話,其實他並不想和雷少雲動手的。


    “小傷無足掛齒。”雷少雲下擂台時刻意躲開父親憤怒和指責的目光。而台上的雲子傲並沒有下台的意思,漸漸走向擂台中央,對薑離作揖,示意請教。


    “胡鬧!子傲,趕緊下來。”雲影突然站起來對雲子傲嗬斥道,可雲子傲沒有打算理會他,再做抱拳禮,“請賜教。”


    “哥哥。”雲曦知道雲子傲的爭強好勝——因為在大多數人眼中,薑離是四大世家甚至可能是天下武林中年輕一輩的至強代表。


    “逆子啊。”雲影沒有辦法,急向雨承賠罪道,“雨大哥,小弟管教不嚴……犬子實在太不懂禮數了,雨大哥原諒則個。”


    雨承還沒說話,雷龍便接話道,“誒,雲三弟何須如此。年輕人嘛,就該讓他們多曆練曆練。”


    雨承倒也從容大方,“無妨,雷二弟所言極是。年輕人自己有想法再好不過。”而此時的風淵看著身側紋絲不動的風無心,暗歎了一聲。


    “得罪了。”雲子傲說完便抽刀,薑離也隻是作揖,一聲“得罪!”後橫槍而立。


    此刻的薑離,一改上一場被動的作風,揮起長槍直取敵人要害。雲子傲刀法嫻熟,招架之餘,不忘刀短槍長,回身取得合適的攻擊距離。兩人打得難舍難分。薑離總是把雲子傲逼出一定的距離外,使得自己的長槍刺得到對手,而對手的刀卻揮砍不到他。


    三十招餘,雲子傲突然使出雲家刀法,“雲龍三折”,烈烈刀風。薑離執槍掃,劈,挑一氣嗬成,打散刀光。趁他收槍之際,雲子傲趁機取得一個近身的機會,一記重刀劈向薑離。然而沒有想到薑離的身法如此之快,一個後撤又拉開了距離,留下一道殘影避開了致命一刀。


    薑離長槍上挑未收,一個轉身回馬刺來,雲子傲一記重刀劈空身形已是不穩,急忙用刀擋住刺來的槍,被擊退。而薑離並沒有停下攻勢,揮起長槍全力打出“撥雨探簾”槍法,若是尋常的練槍草人早就被迅疾的槍影捅出百八個窟窿。


    雲子傲剛著地又急忙舉刀格擋,然身形未穩便被衝擊力擊飛了出去。


    “糟糕!哥哥要掉到擂台下去了。”雲曦心中大急道。


    薑離見雲子傲似乎沒了知覺要跌出場下,欲跑去拉住他。然而就在此時,空中的雲子傲左手伸入腰內掏出數十枚銅鏢,向著毫無防備的薑離射去。


    “逆子!”場外的雲影突然喊道,早就發現了雲子傲的伎倆。雲影兩手泛起五彩光芒,打出六七個手印,掌風化成一片五彩的雲霞擊落那些銅鏢。好一招“雲蒸霞蔚”,來得恰到好處,頗顯得雲影的武學造詣高深。


    一個銅鏢飛過刮落薑離的幾根長發,他才發現雲子傲並沒有失去知覺。而雲子傲一個跟鬥輕鬆的落在擂台邊緣上。


    筆錄之人早已呆若木雞,這是算誰勝誰負呢?剛剛雲子傲明明已落下風,被打得翻飛出去了,誰曾想他隻是一個翻身後退罷了。


    “得罪。”雲子傲作揖道,薑離還了禮。


    “這場算平手。各位同道以為如何啊?”這時雨承站起來化解矛盾,論劍會筆錄之人見武林盟主都這般發話了,一陣猶豫後點頭讚成,並行筆錄。


    這場比武剛落幕,風淬就湊到風無心旁邊,用肘蹭他的左肋,“臭小子,身為折劍山莊少主,可被輸場啊。上去露兩手,快點。”


    聽到這番話,風無心突然望向父親,而風淵也正看著他,那期盼的眼神使得他心一酸。轉而輕功一躍便到了台上。


    “那是折劍山莊的少主,風無心。”“據說他今年都十八歲,才第一次參加授劍大會。”“不會是武藝不行,不敢過來吧?”“你們衡山的人要不要上去試一試這位少主的本領?”風無心將這些話置若罔聞,雙臂將劍環抱胸前,專心等待上場挑戰之人。


    看到風無心上台,場下的慕容望對慕容一鳴暗聲道,“這個風少主估計武藝平平,不然也不會缺席上幾屆的水月大會。鳴兒你上去試試他,今天四大世家都自己打起來了,我們上去也不算失禮。贏了的話,打敗折劍山莊是大有麵子的事,讓他們知道我們水月山莊不是當擺場的。就算是輸了,敗給四大世家也不丟人。快!可別讓別人搶了風頭。”


    慕容一鳴贏得雲曦的芳心,江湖上不服之聲已是此起彼伏。若不是當年雲曦執拗,這親怕早已被雷家搶去了——雲曦象征著一大筆嫁妝。他正想有一次立威的機會,便應承下來,一躍上了擂台。


    “一鳴哥哥!”雲曦見未婚夫上台,急忙向他揮手,在她心中,慕容一鳴自然會更勝一籌。雲影氣得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大呼小叫的像什麽樣子,早該把你關在家裏。”


    每一次雲曦向他做嘟嘴委屈的樣子時,雲影總會無條件的原諒她,任她繼續胡作非為。


    場下折劍山莊的弟子們的歡呼聲接踵而來。當風無心與父親四目相對時,心頭一酸,緊握劍柄的手略微發抖。


    “請賜教。”慕容一鳴拔劍之聲,清脆悅耳。可風無心並沒有在意,隻是輕聲一句“請”字——他在緩解自己的情緒,在排斥一切無關於戰鬥的聲音。


    慕容一鳴也不多慮,揮劍直取風無心,然而風無心沒有反擊的意思,隻是左閃右避,身法靈逸。


    一炷香已過,慕容一鳴已出三十招,風無心也閃過了三十招。慕容一鳴揮劍的手已漸漸力虛,每一聲微微細喘都傳進了風無心的耳朵裏。


    “這小子搞什麽鬼?”慕容一鳴劍起一波氣浪。就在此刻,“踏柳尋梅!”風無心劍眉微蹙,怒聲一喝,逆勢拔劍。劍刃充斥著雪白的光耀蓋過七彩的流光。


    風無心忽化成一道白色的閃電穿破劍浪,刺向慕容一鳴,寒氣向四方振開。臨近擂台的人的頭發上還有幾縷白霜。而慕容一鳴的脖子上已有一層霜雪,因為此刻風無心的劍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寒光逼人。


    “這……一招定勝負。”“飛雪劍中的‘踏柳尋梅’!”眾人不知慕容一鳴的痛苦,冰寒的劍氣已經侵入了他的筋脈。


    然而彈指之後,慕容一鳴吐血彈出兩丈多,跌到台下。


    “鳴兒!”慕容望和雲曦急忙跑過來,扶起慕容一鳴,急忙運功把他驅除體內的寒氣。


    雲曦箭步衝到擂台之上,抽出煉心劍指著風無心的咽喉,怒目相視,“風無心你!”


    風無心沿著七彩的劍刃看著雲曦的雙目,不曾回避,冷聲道,“我本無意傷人,隻是劍已出鞘,再難收勢。”


    “若是一鳴哥哥有個好歹,看我……”風無心毫無顧忌地直盯著她,讓雲曦下不得狠話,執劍微微顫抖。


    “曦兒胡鬧!”雲影急忙將雲曦拉下來。


    風淵亦急忙過來向慕容望和慕容一鳴賠罪道,“無心初習劍法,未參透精髓。下手不知輕而傷了公子,望慕容莊主海涵。”


    “風莊主,我已無大礙。風少主剛剛已是手下留情。”慕容一鳴除了臉色蒼白些外,內傷已無大礙。他踉蹌站起,向雲曦投去一個微笑,安慰眼圈紅紅的未婚妻,“曦兒,我沒事,不要為難無心兄弟了。”


    場下的雲子傲早已摩拳擦掌,打心底瞧不起慕容一鳴的他欲上台和風無心一爭高低。若不是雲影拉住他,怕又起爭執。雲子傲覺得自己對武學過於癡狂,卻執迷不悟。父親也常勸他,自己亦是思量過,但依然無法放下對武技的執念,一心隻想挑戰更強大的對手,無論得罪人否。


    是夜,深秋的寒風將庭樹的枝葉吹落,鋪滿庭院。風無心腳在這些枯葉上,咯吱作響。風無心看似無意思地徘徊,可當他刻意抬頭一看,已經來到了慕容一鳴的住處。


    那一道銀鈴般的嗓音隨著零星的燭火一同穿過窗欞,到達風無心耳裏和眼中。


    風無心的目光隨著身體前移而穿過屋牆的阻礙——屋內的燭火新上,雲曦正為臉上蒼白的慕容一鳴加上一件禦寒的外披,而一旁的薑離獨坐。雲曦怕一人獨來惹人閑話,便邀薑離一同前來。


    “慕容少主。”風無心剛踏過門檻,目光就落在慕容一鳴的身上,“今日在下誤傷了慕容少主……”


    “風少主無需如此。論劍台上刀劍無眼。在下技不如人,心服口服。”慕容一鳴並不介懷,而是欲請風無心入座。


    “男子漢大丈夫,一點傷算什麽。”薑離重重地拍了幾下慕容一鳴的肩膀,讓他抖掉了送到嘴邊的茶杯。雲曦怒瞪薑離一眼,“薑大哥,你拍疼一鳴哥哥了。”


    薑離打趣道,“喲喲喲,不是還沒過門嗎!”


    風無心緩緩走近,不時瞄了一眼雲曦,然後將手中的劍放在桌上,“這把劍送給你,她名曰‘囚情’,與‘煉心’是為對劍。希望你能保護好所愛之人。”


    “謝謝風少主贈劍……”風無心沒有聽完他的道謝,轉身離開。


    雲曦看著風無心的背影,忽想起之前對他甚是無禮,便向慕容一鳴施了禮,箭步跟上風無心。


    那深秋之中的庭院被風卷起一重重枯葉,飛旋在月色。雲曦箭步跟上眼前那道高大的身影,試圖伸手拉住他的衣袂——她做到了。


    風無心駐足轉身,目光又一次直勾勾地盯著雲曦的臉龐。


    “無心哥哥,對不起,今天我……”雲曦回避他的目光,低頭道歉道。夜色輕掩著她的臉,雪白的衣袖遮掩著迷人的冰姿玉態。又有月光映襯著他的臉,撩人的紅唇若隱若現。頓時他的心如似沉進了雲裏霧裏,生起了一絲憐惜和心疼。


    “無恙。”風無心聽完她模糊的道歉之後,應之一笑,隨口說出壓在心底的話,“你和我的母親一樣的漂亮。”


    “是,是嗎。”麵對風無心突然憑空無由的讚美,雲曦不由臉頰微紅,往後倒退一步。說時遲,那時快,風無心抽出雲曦手中的煉心劍,轉到她身後,長劍一揮,撥落刺她後心的三枚飛鏢。


    “啊,誰啊!”突然,有人按出雲曦的左肩。風無心眉頭微蹙,回身一劍,隻見一道血光傾灑在月色中,隨之一聲慘叫,地上出現一條血淋淋的臂膀。


    庭院四處閃動著詭異的人影。膽小的雲曦急忙抱住風無心的左臂,“無心哥哥,他們是什麽人?”


    “有兩個人!”風無心警戒道,煉心劍七彩的劍光照亮潛藏在黑暗角落的殺手。等那殺手反應過來時,風無心的劍已經刺穿了他的膝蓋——殺手知退無可退,便舉刀自刎。


    另一名被斬斷臂膀的殺手從側麵襲來,直取雲曦。


    一把長槍穿雲逐日而來,刺穿了那名殺手的腹部,將他釘入牆壁。


    “曦兒,無心,你們有沒有事?”那杆長槍正是雨承擲來,恰巧他與幾名弟子在檢查威遠鏢局的馬匹,聽聞此處有打鬧聲便趕來。


    “無礙。”風無心將煉心劍擲入雲曦手中的劍鞘,而明亮的月光之下,他清晰地看到那名殺手手中的短刃之上,紋刻著數枚金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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