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心並沒能取得雲曦的原諒,姑娘將自己鎖在門內,委屈道,“沒想到無心哥哥是這等輕薄之人。”


    雲曦倚在門上責問道,“人家為什麽在你懷裏哭?”


    “我怎麽知道她突然哭了……”風無心欲辯無詞。


    “是你怎麽了人家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抱著人家都舍不得鬆手。”隔著門板,風無心都能感受到雲曦的怒意。


    這是風無心第一次見著雲曦發怒,他靜立於房門不知所措。


    房內的雲曦用手指刮劃著門板,那噝噝聲如同自己不爭氣的淚水。她仿佛又回到半年前無助,空無一物的自己——而望門寡的身份更煎熬著她的心。


    雲曦強忍住啜泣聲,輕聲道,“無心哥哥,讓曦兒一個人靜靜吧。”


    風無心在樓梯的轉角處碰到了慕無雙,她倚在牆上在看他的笑話,“怎麽?小兩口因為我吵架了?晚上該不會不讓你進門吧?”


    對於這來者不善的女子,風無心的表情上並沒有多少好感。他別過臉去,目光透過紅木窗欞看著沉陽在地平線徘徊,不肯落下。


    慕無雙挑弄著手指,打趣道,“剛才劍法如此幹淨利落,怎麽麵對心愛的姑娘就慌了手腳?”


    風無心不想回答這些無關痛癢的問題,隻是冷冷問道,“你剛才為什麽哭了?”


    “跟我喝一杯怎麽樣?”她的悲傷如此真切,“跟我喝一杯我就告訴你。”


    “我不喝酒。”風無心的回答並沒能有效地拒絕,慕無雙淡淡一笑道,“我喝。”


    春風微涼,五樓的觀景台已擺上一壺溫熱的酒,餘暉照得酒杯銀光閃閃。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慕無雙斜坐靠上風無心的肩膀,將銀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你一姑娘家,何來如此感慨?”慕無雙蹭在風無心的肩頭,將泛著酒香的銀杯舉到他的鼻子前,“小女子怎了?風少主是世家大子,就沒聽過‘巾幗不讓須眉’之說嗎?小女子我可沒有匡扶天下之誌,卻有滅門殺父之仇!”


    餘暉照映著風無心冷俊的麵孔,他銳利的目光讓慕無雙為之一顫,“所以你才會試探我的武藝,是想從我這邊學點什麽?”


    “我說,你總是保持著十分的警戒不累嗎?”慕無雙因被戳破意圖而眼圈微紅,她將手中那杯發涼的酒飲盡,“我可沒奢求過你來幫忙,隻是你這樣說倒是很沒有禮貌。”


    風無心沉默了。


    慕無雙有強大的心理自愈功能,她很快就拋開了一些不愉快,“你很喜歡雲姑娘?”


    “嗯。”風無心回答得有些猶豫,對於雲曦的感情,從一開始……他捫心自問,如果現在失去了她,自己的路將會走得很艱難,“我好像沒辦法離開她。”


    “在我失去父親之前,我也是這麽想的。”這已經是姑娘飲下的第十杯酒了,風無心不忍勸道,“你不要再喝了。”


    “那風少主你說,是我漂亮,還是雲姑娘漂亮?”慕無雙佯醉,在風無心的耳旁呼了一口氣。


    風無心身體一涼,回頭打量了這個姑娘,她眉目間的英氣為她平添幾分姿色,更加飽滿的身材恰適合在這春寒中取暖。


    “如果雲姑娘不讓你進房間,你可以來我房間啊。”慕無雙的試探並沒有讓風無心動心,她在風無心拒絕前推開他,笑道,“我當然隻是開玩笑的!”


    燦爛的笑容和調皮的風紫霜有點相似。


    慕無雙離開坐位,回之一笑,“想當年,姑娘我的身世可不比你們差上幾分,雲姑娘會彈琴,姑娘我也會琵琶呢。”


    風無心看著姑娘拿起琵琶,倚欄而坐,餘暉照亮了她的半個身子,如是出塞的昭君,美麗動人又幽怨綿長。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琵琶之音隨著春風施恩於黃昏中的的河南,在安詳之中透露出難以訴說的悲涼。


    就在那平順的黃昏變得波折時,一縷柔和的琴音傳來,安撫躁動的靈魂。


    “是曦兒。”雲曦的琴音中有著數不盡的愛意綿綿,漸漸彌散,所有不安和悲傷的情緒終是平息。


    半響之後,月升之時。


    慕無雙終於放下琵琶,隨之長歎一聲,“唉,這是一個有心的小姑娘。”


    “曦兒跟你說什麽了?”風無心不懂音律,隻懂得彈琴之人的心情。


    清澈的月光猶如慕無雙眼中的珠璣,她將琵琶放下,背對著風無心道,“她微不足道的不幸和你無微不至的照顧。”


    “女人是愛與計較的,你的好就算一分一點,她都會記得清清楚楚。”慕無雙看著風無心嬌叱道,“你還坐著作甚?還不趕快下去找你的小美人。”


    風無心走後,整個河南府的氣氛都蕭索了一分。木欄上布滿了銀霜,好似在哭訴慕無雙計劃的崩盤。她掛著淚光的雙眼沒能尋到賀雲刃的身影,這讓她又沮喪又欣慰。


    “這個風少主直覺過於敏銳,看來也隻有這雷少爺能利用了。”淚水趟過她微笑的嘴角,苦鹹的滋味讓她欲罷不能。


    當風無心推開虛掩著房門時,雲曦正坐在窗下琴台前。她用一塊棉布將綠綺蓋住,生怕它挨了塵,“佳人身側斟酒,好不快活啊。”


    風無心走近窗台,雙手按在雲曦的肩膀上,“曦兒,你可別誤會……”誰知雲曦一把搶斷了他的話,“哼,無雙姐姐那麽可憐,你還欺負人家。”


    “反正怎樣都是我的不是。”風無心嘿嘿一笑,他不打算說出慕無雙心機,用手捧起雲曦的臉頰。


    就在風無心想要索吻時,一名酒樓小廝突然上來說道,“風少主,宴會都開始好久了,少爺讓我來催您下去。”


    小廝見兩人如此動作,氣氛由曖昧轉向尷尬。他急忙雙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大呼道,“小的沒看到,打擾了。”說罷,他便匆匆跑出了客房。


    雲曦羞得一把推開風無心,“無心哥哥趕緊下去吧,可別讓少雲等急了。曦兒梳理一下妝容便會下去。”


    高朋滿座之所,四溢的酒香和紛亂的恭賀早已飄入風無心的鼻耳之中。他身著母親為他縫製的棗紅色長袍出現在樓道的轉角,百曉生在擂台擺上長桌,手執驚堂木,講著秦趙的長平之戰,四十萬降秦趙兵被白起坑殺,慘烈的場麵猶是在眼前。


    隻聽驚堂木一響,百曉生唏噓道,“母親沒了兒子,婦人沒了丈夫,女兒沒了父親。良人魂骨鋪作黃泉路。”


    “無心你小子倒是清閑。”薑離已經醉了三分,他拿著酒杯在風無心麵前晃悠,“少雲那群朋友都是讀書人,跟他們我可待不住。唉,可惜我鏢局的兄弟沒能來。”


    “雷家子弟多為入仕,或許要淡出武林了吧。”風無心看過這次的宴請名單,縱然是風*三家也沒能在邀請之列。風無心幾名小輩還是雷少雲執筆添上的。


    “我說你這群下人不千裏逢迎便罷,還敢攔我?”大門外,熟客柳永正與幾名小廝推搡,“算輩分,小生還在雷榜眼之上呢。”


    正招呼朋友的雷少雲急忙讓小廝們讓開,恭敬道,“柳先生登科已是十年前了,算起來也是小生的前輩,快請快請。”


    “嘿嘿嘿,還是雷小哥你明事理。”柳永總是那副醉態,混跡於紅香綠玉之中。風無心不解,此人才情詩意舉世無雙,凡市井紅塵中必有其詩詞傳誦,卻因其詞多有犯上,聖恩不加。


    “我說老頭,這宴會名單上好像沒有你的名字吧。”沮喪的風無心對柳永很不客氣。剛剛明明可以跟美人溫存一番,誰想一下就被拉到這個掃興的地方,和這掃興的人坐在一起。


    柳永斟了一杯美酒,暢快下肚,“鬆鶴樓這高貴之所,小生平日怎喝得起呢?若是風少主賞識,再收柳某幾幅字畫?”


    正好此時,雲曦攜著慕無雙一同下樓來。常人一看,還以為是一雙姐妹花。她們的裙擺於酒客們的目光中流轉。


    或是酒勁相助,一向斯文的雷少雲看著身著長裙的慕無雙竟失了神,口中輕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雲曦讓慕無雙插坐在她和風無心之間,指著風無心輕聲道,“無雙姐姐,這個人總是欺負曦兒。”


    慕無雙看著風無心撲哧一笑,撫著雲曦的手背,“以後姐姐一定幫你好好教訓他。”


    風無心想不到這兩壞胚子還真“一曲定情”,成了莫逆之交。


    等薑離幾人落座,唯獨不見姬兒。


    當風無心詢問時,雷少雲攤手無奈,“這丫頭總不安分,總在廚房打幫手,瞧瞧你眼前那道肉末,就是她親手為你做的。”


    風無心挑眉一看,撈了一口肉末送進嘴裏,“姬兒的廚藝總是令人讚不絕口。”


    此時的柳永已顯醉態,他指著那盤肉末嗤笑道,“風少主你是沒見過世麵,這河南府憐花樓裏的那個春杏小丫頭,不僅身姿姣好,那廚藝也是……哈哈,妙不可言啊。什麽時候我們再走一趟?”


    聽到“再”字,雲曦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風無心,“哼,沒想到無心哥哥是這等輕浮之徒。”


    風無心麵相窘迫,逼罵道,“臭老頭,你莫要壞我名聲!”


    柳永按著風無心的肩膀,用充滿曖昧的口氣說道,“小生我哪有瞎說,湖州花滿樓那次,你不就萬花叢中過……”


    雲曦怒得將茶水潑向風無心,“哼”地一聲,離座而去。


    “無心,薑大哥對你刮目相看啊。”薑離用不可思議的目光將風無心渾身上下掃了一遍,他想不到緘默少語的風無心竟也會流連於煙花巷子。


    “柳,先,生。”風無心沒來得及擦去身上的茶水,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出來。


    柳永清晰地看到,風無心的瞳仁變得清澈,不再像以前那般疾世憤俗。桌上那把淡泊無名的瑕劍已經和主人的氣質相去甚遠,現在的風無心已是漸漸抬頭的潛淵之龍,即將重臨蒼穹。


    “我說你……”柳永吊著眾人的胃口,薑離幾人多摒住了呼吸。他又喝了一杯酒才緩緩說道,“那些美麗的尤物就在你的身側,你就沒有好好珍惜,轉身就走了。”


    “嘁!”眾人異口同聲道,隨之向風無心投去同情的目光。


    “那你得跟我一起去向曦兒解釋。”風無心拉起柳永袖子說道。


    “你現在去不是解釋,而是去吃苦頭。”柳永甩開風無心的手,以過來的人的身份勸道,“女人在氣頭上,你磕一百個頭都沒用。眼光的殺氣就足以要了你幾條命了。我建議你明天再去解釋。來來來,繼續喝酒!”


    風無心咬牙一句,“哼,曦兒可跟你認識的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隻要有酒,柳永就顧不得與他人爭論。他對著穿梭於人群中的風無心喊一句,“別說我沒提醒你啊小夥子,生命誠可貴啊。”


    薑離幾人以目光相示,尾隨其後是要去看風無心出糗。急躁的風無心奔走在樓梯上的聲音淹沒在嘈雜聲中。


    “曦兒,你聽我解釋。”風無心在雲曦關門前終於追上了她,“我是去過花滿樓,卻是為我的尋殺害我母親的凶手。”


    “真的嗎?”女孩總是願意相信心愛之人的話。雲曦將頭倚在他的胸前,那莫名的委屈使得她淚水滾滾而下,“無心哥哥,不知道為什麽,曦兒總是很害怕。”


    女人是敏感的,風無心不得不將雲曦緊緊抱在懷中,現在的他已經能肆無忌憚地向她索取溫暖,“有我在。”


    “哎呀,唐哥哥你踩到我了。”樓梯拐角處突然響起風紫霜的抱怨聲,原是那些人在看他們笑話。


    風無心機靈一動,對著雲曦說道,“前兩天,薑大哥說了慶祝少雲高中榜眼,還要帶我們去喝花酒呢。他們四人都去了,我這不留下來陪你了嗎。”


    “哼,離哥哥,難怪你那天撇下我。三師兄也真是,竟然幫你瞞著我。”雨萱的一聲責問後,傳來薑離苦苦的解釋,“萱兒,我們那天隻是喝酒聽曲而已,並沒有幹什麽出格的事兒來。”


    “嘿,莫要解釋,男人都是這副德行。”久經世事的慕無雙說出自己的結論時,薑離挽留哀求已是無用。


    風無心眼神示意雲曦,她立刻心領神會,氣也笑散了。她刻意忍住笑大聲說道,“你們男人都一樣。難怪他們那天回來鬼鬼祟祟的。”


    “嘻嘻,無心哥哥你真壞!”雲曦撅嘴笑的模樣讓風無心心底瘙癢。他想起剛剛未完成的事兒,就抱起雲曦走進房內,“我還能更壞呢。”


    “無心哥哥你放開我。”雲曦輕捶風無心的胸膛,她害怕失節的流言會傷害到風雲兩家。風無心知道她的顧忌,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隻要你願意,我風無心願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你共廝守。”


    雲曦忍住心中狂放的激動,用手指輕按他的嘴唇,“夜色不早了,無心哥哥你該回去了!”她試圖想推開風無心,可是徒勞無功。


    “要是我說,我今晚不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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