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間客棧的大門被一股可怕的內力振開的時,些許黃沙吹進大堂,吹濁了羽觴上的酒。正躬身伺候客人的鐵囚忽然感受到一陣熟悉而又恐怖的氣息,打了個冷顫。


    所有人都回首望去大門處,一身材有點傴僂瘦小的男子雙手各摟著一名女子,黃沙彌漫遮掩著他們的身影。


    待黃沙散去,鐵囚看到氣喘籲籲的草上飛時,他的表情頓時僵硬,“龍王”兩字脫口而出。


    “鐵掌龍王?”所有的酒客都驚奇地望著那個老人,鐵囚方知自己嘴漏,說錯了話,還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頭,“啊,疼!”


    正當酒客議論之時,玉生煙正出現在二樓倚欄上,指著龍王罵道,“哎呀,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我說老夥計你怎麽把自家的大門給砸了呢?”她的美貌和責罵引來酒客們的目光,“喲,這兩小丫鬟怎麽了?鐵牛,趕緊帶她們去房間裏看看傷情。阿喜啊,你去把大門給修好。”其實玉生煙也感受到這股力量,趕緊下來看清楚情況,不料卻是這副模樣。


    “是是是!”鐵囚連連稱是,幫顛顛欲倒的草上飛扶起風紫霜,徑往樓上去。


    玉生煙莞爾一笑,向酒客們賠罪道,“唉,瞎老頭子掃了各位的酒興,小女子在這兒向客官們陪個不是。”


    玉生煙詢知兩小姑娘的身份時,眼中充滿了慈愛。想當年,還是玉生煙將孩提時的姬兒送往折劍山莊。如今她已經長成一個美麗的大姑娘了。


    屋外洶湧的風沙刮拍窗戶劈裏啪啦地響著,昏黃的房間內,丫鬟憐情點起一盞燭火,用濕毛巾幫姬兒擦拭傷痕累累的身體。


    草上飛再也抑不住崩潰的情緒,拉著玉生煙的衣袖苦苦作求,“煙兒,快想辦法救救姬兒。我已經失去了玉兒,不能再失去姬兒了,我這苦命的外孫女啊。都是當時我權迷心竅害得你們……”


    “爹爹莫急,姬兒一定會沒事的。”玉生煙柔聲勸慰著草上飛,或者該說是鐵掌龍王,前逍遙派掌門。


    站在門旁的鐵囚早就急匆匆下樓,去尋張老頭來。


    昏睡的風紫霜忽然醒來,好似有一條蟲子穿梭在她的腦袋中,騷疼難耐。大難後的惶恐讓她不斷輾轉著身子,不停地喃喃自語。


    玉生煙慌忙走到床前,握緊風紫霜的手,白色的真氣如一股暖流安撫著風紫霜躁動的心,“紫霜沒事了。”


    玉生煙飄揚的紅紗掠過風紫霜的臉龐,當風紫霜看清玉生煙的麵容時,用發自內心地微笑問道,“你是嬸婆嗎?”於風飛雪酒醉時,他總會描述出心愛之人的模樣,流連過往的歲月——風紫霜終於見到叔公心心念念之人了。她的身體猶如淌在山間清流之上,和風吹散她身上的灼疼,一切都變得安詳,而發困……


    鐵囚拉著正拿著算盤的張老頭出現在門口。


    “喲,什麽事啊這麽急,我這把老骨頭快被你拆散……”醫者看多了生離死別,不會有太多過於的感情。可當這老頭看到玉生煙愁眉緊鎖隨時,不敢吊兒郎當,緊忙為兩小姑娘診脈。


    “這位紫衣姑娘隻是受了點風寒和刺激,老頭我給她抓一些藥喝,好好調養休息幾日便好了。”張老頭先是為風紫霜把脈,脈象平穩,無甚大礙。他轉過身去給姬兒把脈,僅是一秒便緊蹙眉頭,默念道,“難啊,難啊……”


    龍王看著張老頭的臉色由晴轉陰,催問道,“張老頭,你倒是說姬兒如何了。”


    “這位姑娘遭到劇烈撞擊,震傷五髒,恐怕……”張老頭將話擱置,低頭長歎道。


    龍王按住自己疼痛難忍的頭顱,心中已做好最壞的準備,“恐怕……恐怕如何?”


    張老頭咧嘴一笑,撫須笑道,“恐怕這藥過於珍貴,常人是萬難準備齊……”他話還沒說完,玉生煙袖間射來的紅綾已經勒緊了他的脖子,厲聲道,“說清楚一點!”


    鐵囚嚇得臉都青了,心中大駭,“這情境下,張老頭果真作死,敢同時戲弄老板娘和龍王。活了這大把歲數也是膩了。”


    “咳咳咳……這個,長白山雙頭人參,江南石蓮和天山雪蓮,配上其他三味常藥煎製服用,三日之後,咳咳咳……必見療效。嗯,好多了,哎……”張老頭說到“必見療效”時,玉生煙才收回手上的紅綾,厲聲道,“以後這種場合給我正經點!”隨後勸慰龍王道,“爹爹且放寬心,這些藥有間客棧裏都有,姬兒會沒事的。”


    人生的大悲大喜僅在彈指間。


    龍王笑顏逐開,連向張老頭拱手道謝,“多謝張神醫。”


    張老頭擺手說道,“龍王啊,都是老相識,隻是您這身打扮看來在中原吃了不少苦呢……”囉嗦的老頭見著玉生煙袖中的紅綾,嚇得臉色慘白,慌忙躬身退下,“老頭這就去準備藥膳。”


    鐵囚慌忙架起張老頭往樓下去,一路上還不忘調侃張老頭剛才那“視死如歸”的精神,誰知那老不死一句反駁道,“老頭我身子骨硬朗著呢!”


    玉生煙將簾帳放下,姬兒身上的清幽的玉蘭香隔著一層薄紗蔓延整個房間。氣氛變得令人沮喪,和幽怨。


    “當年爹……”玉生煙看著滿臉滄桑的龍王,不由想起當年之事,封口不敢再提。


    龍王長歎一聲,拿著椅子坐到姬兒床前,慈愛地看著嬰兒般睡去的姬兒,清淚盤轉於溝壑之中。老人輕咳了幾聲,尋話問道,“飛雪……飛雪還有來找過你嗎?”


    語氣中充滿了歉意。


    “沒有,誰知道這家夥整天幹嗎了……”一提到風飛雪,玉生煙眼神中充滿溫柔和遺憾。恐怕眼淚流下來,就閉著上眼睛,“他這些日子,他倒是在江湖上有些活動……不知道會不會來有間客棧。”


    “都是爹的錯,當年爹爹以為長空已經放下了。”龍王不敢正視玉生煙的目光,低聲問道,“逍遙派還有幾些人?”


    “除了毒龍教內的血影閣,就剩有間客棧這些人了。”玉生煙搖頭苦笑道,“自長空死後,他的弟弟追雲不知所去,現在品劍閣就殺破狼三兄弟跟著我了。天音閣就我,憐情,惜月和幾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鐵掌閣……”


    飛煙沉默了一會,回憶起當年的慘狀,“當年鐵囚和他的兄弟們斷後,被血手殺得就剩他一人孤身得脫……”


    “都是我的錯啊,嗚嗚嗚……”玉生煙話說到此,龍王已捶胸頓足,泣不成聲,“煙兒啊,都是爹的錯啊!當年若不是我強拆鴛鴦,逍遙派和玉兒也不會遭此大難!”


    “爹,不……不是你的錯。”玉生煙見這個老父親倉皇而哭,亦禁不住淚水洶湧而決堤,埋頭在他的膝上,啜泣道,“爹,一切都過去了,姐姐在九泉之下會原諒您的。我會把離兒接回來,讓您和外孫團聚的。”


    龍王漸止痛苦聲,忽然想到一件事,喘著粗氣說道,“那個男人一定會為了那虛妄的帝王夢利用離兒。不行,我得去找離兒,我要把他接回來。”


    玉生煙勸住躁動不安的父親,“爹爹您放心,現在飛雪已有在江湖走動。他定會盡力護離兒周全,您且寬心。”


    龍王眼前忽然一片迷茫,扶著床榻才未倒地。玉生煙見狀急忙扶住他,把脈道,“爹,您施展‘雲搏九萬’了?此乃禁忌之術,耗費生力,稍一不慎……”玉生煙沒能說完,龍王已經昏死過去。他看著老父親昏睡的模樣,閉目心道,“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一切,您還是躲不過去的。”


    “咚!”是鐵囚在敲門,玉生煙急忙拭去臉上的淚痕,他慢慢推進來,走到龍王旁邊,為他把脈輸真氣,然後柔聲道,“煙兒。”


    “叫我老板娘!”玉生煙生硬地打斷了他,她的言語中帶有一絲泣聲。玉生煙將龍王讓予鐵囚照應,徑出了房間。因為她抑製不住洶湧的眼淚,卻又不敢在別人麵前哭泣,除了那個男人……


    雲子傲依舊拄刀而立,他麵如平湖地望向朧月真人指向他的劍刃,“真人這麽大歲數了,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感到害臊嗎?”


    朧月真人看著雲子傲嘿嘿一笑道,“這小子像我,有點意思!”


    張道涵不忘借題譏諷道,“師弟難道還想和一個小輩計較不是?作為前輩不是該有點度量嗎!”


    朧月真人乃世外高人,自有人巴結,遊長紅便是其一。


    北武盟陣中,隻聽這中年女子指著雲子傲喝道,“黃口小兒口無遮攔,真人自然不會和他計較。聽聞這江南雲家名頭如此之大,本門主正想領教幾招!”


    雲子傲儼然不動,嘴角微翹道,“爾乃沽名釣譽之輩,無德無才,怎敢與我雲家論道?”


    朧月真人凝視著雲子傲,收劍入鞘,尋思道,“這小子有點意思,且讓老夫看看他的能耐!”


    百花門自沒落後,實力十不存三,但遊長紅自認以七層落英神掌的功力足以擊敗雲子傲,“德才如何,三招之後必見分曉!”


    見遊長紅到了陣中,雲子傲哪會拖遝,覆雲刀迅疾出鞘,泛起一陣雲霧,“雲龍三折”,刀光閃爍於雲霧之中,撲朔迷離。


    遊長紅見雲子傲刀鋒之利,隻得後閃。她餘光見雲子傲剛剛所站之地,刀鞘猶在,已沒入青石一寸餘,冷汗連連,“此小輩這等年紀,怎可能有這般內功修為?”


    雲龍顯現之時,遊長紅右掌拍去,百花漸次爭放,掌風如牡丹吐豔,將刀氣震散。


    遊長紅還未來得及得意,金光大盛的覆雲刀自雲霧中殺出。


    “浪得虛名!”雲子傲一聲怒嘯,雙臂之上燃起血光,殺氣彌散,“接下這至強一擊,‘吞日斬’!”刀刃上的金光如同盛耀的夏日,斂藏世間所有的光芒。


    雲子傲刀劈之沉重,如一座大山壓來,刀光將大地震出裂痕。落英神掌第二式還未及出,已被震出重傷。


    遊長紅指著雲子傲說道,“區區小輩有此內功修為,原是借‘血影勾魂’這等邪術!”遊長紅話落,身子失穩。謝靖見狀上去扶住她。


    “民族有國界,武學無疆域!”雲子傲拄刀立於陣中,對於四麵而來的流言蜚語全然不顧,“哈哈哈,迂腐匹夫,怨言都是敗者用來自我安慰的。”


    “這小子竟有緣修習血影勾魂*。”朧月真人看著雲子傲歎息道,“這內功心法雖是好,但這根子算是廢了。”


    北武盟雖是敗了一陣,雨承並不是在意。此時他更關心對麵的韓一守能如此心安理得,還有他膝上那精致的一刀一劍,亦是耐人尋味。


    “江南雲家這一刀‘泰山刀影,一斬吞日’不過爾爾。軟綿綿的刀勢還敢稱至強一刀?”坐落在屋頂的呼延殘刀對雲子傲灑笑道,“單有幾分本事就目中無人了?”


    雲子傲知曉此人過往,亦是笑道,“你又如何?扛著一把戰敗的斷刀,將自己的失敗擺上台麵來博得別人的同情,恭維你的失敗?”


    這大漢倒是不與小輩計較,解下腰上的酒壺飲了一大口,大聲笑道,“臭小子倒是會逞口舌之利,殺了你還髒了我的刀,天下呼我欺負小輩!”


    “哼!”


    呼延殘刀自不去理會雲子傲,倒是將刀鋒轉向了西域行者端木炎,“這個拿天下第一掌刀來自我滿足和陶醉的端木炎,倒是可以領教一下我的‘殘陽如血’刀法。”


    此兩人皆自西域,或有不解深仇。


    端木炎陰笑著,左手稽首作禮,右手掌刀光芒初綻,整個人被柔和的內力裹住,“施主請自重,小僧雖是愚鈍,但也輪不到你一皆下賤的武夫來說三道四。貧僧的武功上不了台麵,治理你這個無禮匹夫倒是有點把握。”


    呼延殘刀將那把無鋒大刀扛到肩上,大笑道,“哦?是嗎。你這賊和尚,先試我的刀一試。”說罷,他用力一蹬,自高空躍下,無鋒大刀徑直劈來。端木炎看著這大刀那順勢而下的磅礴力量,不敢硬接。隻得右閃。


    “轟!”那大刀直接沒入地下,激起亂石穿空。呼延殘刀抽出大刀再是一記左橫劈。端木炎運起“降龍伏象功”內力在左掌中迎接這記橫劈,那可怕的力度讓他橫飛出一兩丈,手掌發麻,五髒皆傷。


    “看我們西域行者這身子不穩當,怕是內傷不輕吧?”呼延殘刀沒有給他片刻喘息,持刀追來,“殘陽如血”,赤色刀風席卷而來。


    “無相金光刀!”端木炎不再回避,合掌劈出十數道金色刀氣,與那赤色刀風相衝。


    呼延殘刀自恃勇武,以身接刀氣。那鋒利的佛家刀氣在他渾厚的胸肌上劃出幾絲血痕,他紋絲不動,反是更加興奮,昂首大吼道,“痛,不重要。痛快才重要!”他單手拖刀,衝向端木炎,大地為之震顫。


    看著襲來的龐然大物,端木炎不悲反喜。他將雙手合掌負於腰後,灰色的掌勁煙氣騰騰,心中喜道,“隻待那個呆蠻子過來送死了。”


    “小心!”場外的賀文發現端木炎的詭異,大喊囑咐道。可對於正奔襲中的呼延殘刀已是來不及了。正當他的大刀砍向端木炎時,卻見行者箭步躍起閃過砍擊。呼延殘刀哪肯放過,擲出斷刀,盤旋襲去,正是那一招“幻影飛刀”。


    端木炎在半空中詭異一笑,雙掌灰色氣焰冉冉,一齊拍在呼延殘刀的背後。呼延殘刀隻覺背後一冷,渾身筋脈真氣停滯,動彈不得。


    “竟是龍象九重!”場外的本塵和尚驚呼道,緣來這“龍象九重”乃“降龍伏象功”之最高境界。如是被這氣勁入身,短時間內筋脈被氣勁封住,動彈不得。


    這端木炎對佛家內功修行竟是達到了這般天地。


    端木炎陰笑著,正想一掌刀砍下呼延殘刀的頭。可誰知,他丟出的“幻影飛刀”正回旋繞到背後砍向他。此時掌刀已出,躲閃不及,難道兩人就要同歸於盡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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