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黃沙葬深處,賀蘭山下流沙根據地,衝雲寨。


    流雲推開慕雪的房門,塵埃飛落揚起了一層薄煙。流雲用手撥開煙層望去,慕雪還是依舊呆滯地坐在床頭,以雙手掩麵。


    屋內許久沒人整理,顯得昏暗肮髒,令得流雲不寒而栗,“三弟,大哥叫我們過去。”


    慕雪弱弱地“嗯”了一聲,又過了許久,流雲才等到他慢慢站起來。


    衝雲寨大廳,沙城剛送走了南山府的使者,才等到慕雪和流雲的出現。自從上次阻擊風無心後,慕雪變得怪怪的,沙城幾次向他詢問,慕雪隻是哀求道,“我隻希望大哥不要傷害雲曦。”


    “我們是兄弟,大哥答應你。隻是三弟你別忘了,流沙的兄弟都是患難相交,彼此相依為命,大哥也不會總是依著你,也要為其他的兄弟們著想。”沙城記得他是這麽回答的。


    待到流雲和慕雪依座坐下,沙城問道,“剛剛韓子愈來了口信,說他們已經匯聚在烽火堡了。叫我們把地圖去換大宋皇帝的****和黃金千兩。你們覺得?”


    慕雪不語,流雲顯得有些尷尬,他照著慕雪的意思說道,“大哥,我覺得不能就這樣把地圖給他們了,那我們衝雲寨的地勢也曝光了。到時候那些混球要是出爾反爾,那麽到時候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慕雪呢?”沙城特意問了一聲。慕雪“啊”地一聲才反應過來,緩緩說道,“大哥,南山府諸眾乃豺狼之師,我們此舉是在與虎謀皮。再說宋遼兩國對我們的殺掠恨之入骨,別說****令了。可能到時候蕭洪明要率著鐵騎將我們衝雲寨給踏平了也不一定。”


    “嘖!”沙城歎一聲,顯得有點不耐煩了,“之前敲定任務時你們什麽都不說,現在都猶豫了。人家都已經到門口了,你還想把人家趕回去不成?之前我們進攻烽火堡沒有搶到書,韓子愈至少也給了我們黃金百兩,證明他不是什麽不講信用之人。”


    “他們不是要到有間客棧而已嗎?我們可以製作一份簡易的局部地圖就可以了,大不了我去帶!”流雲看了看慕雪,搶話道,“大哥,唇亡齒寒啊。大赦對我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流雲自動請纓是因為他知道慕雪的難處。沙城為流沙之魂,更不可能輕涉敵陣。


    “大哥,二哥,我……”慕雪有點不好意思,但沙城卻止住他,“三弟不用再說了。聽你的。”


    流雲揮手遠去的動作讓沙城和慕雪感到難過,可也於事無補,他們立刻點起兩千騎兵,朝著黃沙眼而去。


    “大哥答應你,會幫你保護那個雲曦,隻是……”沙城的話被慕雪打斷了,“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向大哥和二哥說明白的,好嗎?”


    韓一守果然不滿意這張過於簡易的地圖,可他也不敢憤然對流雲發難,隻是咬牙冷笑道,“沙城統領還真是謹慎啊。”他還是覬覦著那張完整的黃沙葬地圖。


    韓一守身周,除了東陽君一隊,還有蕭洪明率領的百名血徒子。蕭洪明湊近韓一守,耳語道,“韓大人,這次我想要的不多。就是飛煙手上的《山河社稷圖》,上麵有我契丹各城池地勢,你覺得我要的合不合理呢?”


    “很合理!”韓一守對於唾手可得的戰利品早已分配好了,“我南山府要天下武林秘籍共九九八十一卷和朝廷賬簿;李王爺則要風飛雪和雲子傲的命,加上折劍山莊鑄劍譜;高大人需要的,是賀雲刃等人的命;《山河社稷圖》當然是歸蕭大王莫屬了。”


    韓一守尋思著賬簿既然到手,那麽《山河社稷圖》上的密鑰就不重要了。


    “算你識時務。隻要這些是非之人死光了,離兒才會死心跟我回契丹。”蕭洪明嘴角微翹,將兜帽放下掩住麵容。


    時烽火堡已經匯聚了幾千人,要麽是被騙來競寶的世家商賈,或是來渾水摸魚的江湖俠士。人潮湧動,小小的烽火堡內的糧食衣布,全部被高價一掃而空。


    “報!”這時,一名小廝急馬而來,對韓一守作揖道,“執法者大人,我們發現一支威遠鏢局的鏢隊,主旗是趙雁城,車隊浩蕩延綿近一裏。此時已經快到雁門關了。”


    “難道是?”韓一守心中猶豫,這雨家該不會是和有間客棧來了一場瞞天過海吧?


    蕭洪明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嗬,裏麵可是自上等西域白晶瓷,為大宋皇氏禦用陶瓷,價值黃金幾萬兩。朝廷也可能會投放到民間買賣,皆被追高價,有價無市。本次由威遠鏢局提供車隊,兩國官兵護送,你還想搶不成?”


    “想搶也來不及了!”韓一守歎笑道,不遠處,烽火堡南門已經出現了那杆銀雪洗雨槍,還有踏雪烏騅馬,“喏,我們雨盟主來了,看這仗勢,少說也有四五百人馬。”他又對蕭洪明調侃道,“蕭大王何不率領大軍一舉將他們斬滅啊?對哦,你們可是親家啊。”


    “哼,大軍一到,玉石俱焚!可人家還有護鏢的噱頭,你呢?再說黃沙葬,大支軍隊斷不敢冒險進入,若遇到鬼牆而走失,那麽便是國之大損!”蕭洪明丟了一句話便不再理會他,與部下們前去客棧投宿。


    “明日辰時出發!”韓一守大聲對遠去的蕭洪明大呼道,而他身側的東陽君卻說道,“執法者,風雲兩家應該早已知曉我們將來的消息,他們該不會早已遁逃走了吧?”


    “嘖,放心,我們是緊隨而來的。就算他們人走得了,東西走不了;東西走得了,人走不了。再說,折劍山莊已滅,他們何去何從啊?”韓一守看起來相當有自信,“如若此時不將他們一舉剿滅,等這群不凡小輩東山再起,我們不是對手。”


    東陽君緊咬嘴唇,咬出了血絲,“哼,反正這些人終將為我庶弟和表妹償命。”


    東陽君知道,如果就這樣回國,那麽什麽都沒得到就罷,卻將弟弟妹妹的性命落於異國他鄉,“不知道大哥看到會如何想?哎。”


    韓一守拍了拍東陽君的肩膀以表安慰,率領著大隊人馬去尋安身之處,回首仍不忘警示道,“若是當時折劍山莊我們有九分勝算,這次我們卻隻有五分。”


    夜月來照,黃沙眼一片風起雲湧,有間客棧已經匯聚商賈俠士無數。鐵囚與殺破狼三兄弟對往來的顧客是應接不暇。


    行色匆匆的朱曉三推開歸真閣的木門,“南山府和東陽君的人馬已經到了烽火堡,我多方打聽,他們明天辰時便會啟程來黃沙眼。”他滿身的黃沙還未來得及拍落。


    “看來這競寶大會要是不開,還真對不起他們的勞師動眾了。”飛煙攤手笑道,“幸得他們,這幾天我有間客棧日進鬥金,我們可以拿一招兩式或一些折劍山莊兵器出來做做樣子,拖拖時間,等離兒將兵一到,便萬無一失。”


    “此次所懼者,獨流沙爾。南山府諸眾所來眾不過千餘,而流沙在黃沙葬的騎兵又有幾千數。此次我與飛雪皆身負有傷,若他們趁火打劫,那麽後果不堪設想。但沙城為人老道,憂慮唇亡齒寒,不可能傾兵而出。此次競寶大會,我會拿衝雲寨所在的黃沙葬地圖,那麽沙城自然會有所顧忌。”飛煙說道,“流沙皆流亡之徒,若我許以重金,他們可能會對南山府反戈相向。”


    “我們可擇一人在流沙騎兵到來前去跟他們談判。此人獨雪鷹不可。”風無心的目光看著一身白衣的雪鷹,“雪鷹輕功獨步天下,縱然談判不成,仍可全身而退。而四下,我將命唐門諸兄弟各執火箭弓弩隱伏於角落。雲刃和邪刃與影衣衛諸兄弟們化成尋常酒客,而赤練就當是競寶大會上介紹寶物的丫鬟。曦兒呢,就如尋常一般,在琴台奏琴為酒客尋樂。”


    風無心按部就班。他生怕自己安排得不夠妥當,話語落下時還有一絲不安。


    “全聽風少主安排!”諸人作揖領命。


    “我呢?”南宮映雪顯然有點尷尬和不安,小聲提問道。風無心用溫柔地口語說道,“映雪就和道門的前輩們一起比較安全。”


    “可是……”少女剛想反駁,卻覺得有點不太適合。道門幾位道長也想出口尋個職事,可風無心卻搶話道,“折劍山莊之時,風家已經欠諸位及道門一分人情。如今幾位道長傷勢剛愈……如是有了不得之事,無心定當請諸位前輩出手相助。”風無心作揖再拜。


    玄清子撫須應允,“風少主英雄,老道甚是敬佩!”便攜道門******回風無心一拜。


    “呼!”“啪!”這時,門被大風吹開了。朱曉三剛想去關門,卻發現一名鬥笠少年步履緩緩而來。


    雲曦看著他,兩眼不禁泛起淚光,“哥哥!”說剛落,便箭步上前撲進他的懷中,“哥哥,你來了。”


    雲子傲左手環抱雲曦,右手拿下鬥笠,向飛煙鞠身作揖。飛煙微微一笑,眾人知趣,自行散去。獨有南宮映雪不安地原地躊躇。


    “爹呢?”雲曦將頭緊埋在雲子傲的懷中,壓著聲問道。


    “少林寺,跟他老朋友一起呢……”雲子傲撫著雲曦細膩的發,不忍再說下去,“爹希望的,是我們過得好。”


    “嗯,曦兒……曦兒會的!”可能是哭倦了,雲曦漸漸在雲子傲的懷中睡去了。雲子傲抱起雲曦,看了看眼前的風無心和南宮映雪,心中長長歎了一聲,然後走近風無心,將雲曦交予他,“我相信你。”


    “風世伯都跟我說了。無名山,劍氣峰。”雲子傲抬頭望著此時閃爍的星辰,“立莊之時,便是你們大婚之時。”


    “可是雲世伯新喪……”


    “長兄如父!”雲子傲回頭咬定一聲,“無心,你的彷徨和猶豫將會給曦兒,還有風雲兩家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你當借著你和曦兒的大婚,推波助瀾,向江湖諸眾知道風家之所立。以諸多武林秘籍收聚散亂的江湖力量,借雷風雲三家勢力,一挫北武南山之鋒芒,足以傲視武林。”


    “我和曦兒的婚禮不是工具……”


    “無心,你應該成熟一點!”雲子傲的目光讓風無心一驚,那種自無限的悲傷中蘇醒的堅決,“雷家有官勢,雲家有錢財,而風家有兵器。我們獨缺人而已,以天下武林秘籍召收門徒,憑借你和曦兒永無止盡的武學造詣,武林盟主唾手可得。”


    “無心你要永遠記得,你母親的死,折劍山莊覆莊之仇,還有我和曦兒的殺父之仇!”雲子傲極力在控製自己的心性,他左手顫抖的覆雲刀幾欲出鞘,“我相信你不會辜負雲家的。”


    “嗬,你都想得那麽多了,我卻連一個山莊之名都想出來……爹說,折劍山莊已是往塵!”風無心苦笑一聲,攤手勉強說道,“子傲,我會盡力的。”


    雲子傲望著夜空良久,然後緩緩說道,“四大世家皆有一個規矩,遠到之客,皆會讓其留宿並款待三天……就以留客為名,如何?”


    “留客山莊?”風無心幾經細思,“留客山莊!”


    雲子傲微微一笑,目光瞥了一眼南宮映雪,便匆匆而去。


    夜色如水,南宮映雪站在雲曦的房門前彷徨許久,終究沒有敲門的勇氣。直到風無心自己開了門。


    “無心!”


    “噓!曦兒這些天都難以入眠,難得今天睡得很好。”風無心牽起南宮映雪的手便往屋頂而去。


    沙風吹嘯,風無心解下外披為少女加上。而自屋頂往下而望,黃沙眼一片燈火通明,還有絡繹不絕的人潮聲和小販吆喝聲。


    “無心……”風無心豎起食指按住她細嫩的嘴唇,而右手合指徑直點在少女的神庭上。少女忽覺意亂神迷,隻見風無心眼中一道劍影飛速沒入她的腦海中。


    那道劍影雖僅有一招,卻變化萬千——所有的劍式,一道流星的時間便要完成,不然形似卻無神。


    南宮映雪恍惚間,風無心的右手合指離開了她的神庭,她才漸漸舒醒過來,“竟是完整的沉虹劍影,月下飛天和雲生結海僅是其中的兩式!無心,你怎知道爹爹……”說到爹爹,少女話語就停了下來,眼淚不禁流淌。


    風無心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我欠你的,太多了。以你的‘玉天多情訣’心法修煉這‘沉虹劍影’,你的劍法將與日俱進,不過一兩個月將遠超彼時的你。”


    “無心一直很照顧映雪,映雪很滿足。”少女亦雙手環抱住風無心的腰,語氣有點凝噎,“這樣一說,映雪都有點想娘了,不知道娘會不會喜歡莫幹山那片楓紅。”


    “仙姑前輩會喜歡的。”


    “你知道嗎?娘她悄悄告訴映雪,說她懷映雪用了四年時間呢,當時還怕生出一個怪物。”少女的哭聲裏夾雜著一些笑聲,“玉天峰終年大雪,娘一直用冰床枕睡。可就是太膩疼映雪,給映雪買好看的衣裳,溫暖的床被。”


    “等你和雲姐姐結婚了,會忘記映雪嗎?”少女抬起頭來,可愛的大眼睛閃著淚光,直勾勾盯著風無心。風無心已在自己的心中責罵自己一萬遍,“不會的,我怎麽可能會忘記映雪呢。”


    那一夜,風無心的龍淵和南宮映雪的玉凝再次對鳴,月下隻見兩道人影劍氣飄忽相映。孱弱的南宮映雪修為十不存一,但仍很堅強。就如同玉凝上的劍穗,“蒼山落雪”——青山本不老,為雪白頭。


    兩把長劍被丟插在屋頂,劍穗隨風飄搖,紅唇如鮮血……


    曦光鑽入窗紙的縫隙,雲曦才從風無心的懷中醒來。


    辰時的太陽被溫柔的秋風披上清涼的風衣,黃沙葬內一片晨霧和沙牆交雜著,枯荒的味道竟然夾雜著一點清新。更令人驚喜的是,昨夜黃沙葬下了一場不小的雨。有間客棧的屋簷上一滴一滴的雨滴落在鏤空堂內的桌椅上,有一絲江南的味道。


    這樣的早晨,雲曦非常的滿意。


    秋時,黃沙葬內的風不再烈,軟濕的黃沙讓人踩一下生怕就陷下去了。


    韓一守已經不再驚訝於每一腳踩下去都有一兩根細碎的枯骨了,“這裏曆經無數大戰,怕是黃沙下埋藏著各朝的戰利品就用不少。”


    “執法者大人還有心思挖寶嗎?”高勝衣一夜趕路顯然有點疲倦,韓一守更在意的是他身側的那個鬼麵判官。


    鬼麵判官一進黃沙葬眼睛就左瞄右看的,四麵全是一樣無邊的黃沙讓他心有一點慌,“執法者,如果此時此地,流沙盜反戈以三千騎兵襲來,那我們該不是全軍覆沒?”


    “哼,強盜就是強盜。我已經許予他們****,他們更願意要個清白的身份好好生活下去,不會跟我們作對的。”


    “你很有自信!”高勝衣強調了一邊,“有間客棧內高手無數,到時候可別栽了。”


    “嘿,天劍客和飛煙功力十不剩五,若此時不出手,等他們痊愈了,那才叫栽了。”東陽君瞪了高勝衣一眼,他對這個臨時加入的朋友沒有什麽好感。


    “看,到了吧。”眾人抬眼望去,隻見不遠十丈處,有一道衝天而起的沙牆,他們隱約能看見牆內匆匆的人影和小販的吆喝聲和嬉笑聲,又仿似能看到黃沙眼內殺聲衝天,血光染盡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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