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這東西在駱家和老楊家已經不算什麽好東西了,基本就跟上茅廁的草紙,吃飯用的碗筷,喝茶用的茶碗茶壺一樣成為生活的必需品和易耗品。


    然而像駱家和老楊家那樣的條件,也僅僅是少數,尤其是駱家,那生活水準即便是城鎮裏的大戶人家和官宦人家也不過如此。


    駱家唯一不同的就是不管家裏條件多麽好,是名副其實的鍾鳴鼎食之家,可依舊在村裏住著,堅持著一貫的莊戶人家的風格,凡事親力親為沒有添置半個丫鬟下人。


    對於十裏八村九成的老百姓來說,蠟燭是奢侈品,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拿出來點一下,平常平往依舊點豆油燈。


    老王家是個例外,這個例外跟那一成的好條件沒法比,但又也不在九成的那個行列裏。


    老王家有蠟燭,蠟燭還很多,這些蠟燭都是譚氏和孫氏她們送的。


    以前大白在家的時候,雖然他早就不看書了,可是大白的屋裏是不點豆油燈的,夜裏睡覺都要點蠟燭睡,好方便起夜。


    小黑屋裏也一樣。


    如果說孔乙己是穿著長衫唯一站著喝酒的那個人,那麽老王家便是這種存在,以往在兩個小子身上,那是竭盡全力打造出‘棚戶區王子’的待遇。


    這會子,楊華梅從抽屜裏翻出一塊用帕子層層包裹的蠟燭,從中拿出兩根還沒用過的握在手裏去了小黑的屋子。


    小黑和大白的屋子在正屋的側前方,哥倆的屋子緊挨著,楊華梅來到虛掩著的屋門口的時候,故意放輕了腳步,也不出聲喊,故意把耳朵貼在門上先聽動靜。


    “呼……呲……呼……呲……”


    裏麵傳來高低起伏的鼾聲。


    楊華梅有點疑惑,這都睡下了?


    她把門推開,一眼便見小黑趴在桌上睡得大呼,書本被他壓在胳膊肘底下,書包甩在腳下,桌上兩根蠟燭並排燃燒著,光焰就在他的腦袋不遠處跳躍。


    要是一陣風過來,指不定就要點著他的頭發,他卻睡得鼾聲如雷,毫無察覺。


    “這才寫了多久咋就睡著了?真是讓人煩神啊!”


    楊華梅嘴裏嘀咕著來到桌邊默默收拾地上的書包桌上的書本,並沒有大喊大叫去驚醒小黑,她曾經聽別人說過,人睡著的時候,會做夢。


    夢就是因為魂魄暫時離開了肉身去了另一個地方漂泊遊蕩,倘若他身邊的人大喊大叫把他給強行弄醒了,受了驚嚇的魂魄歸位的時候指不定落掉了一魂一魄,那麽那個人即便醒了也會造成不好的後果。


    情況輕一點可能生場小病,情況嚴重一些的,可能會被嚇傻。


    尤其是還沒正式成年的孩子,以及久病的人,又或者上了年紀的老人,魂魄就更是不穩了,而偏生這幾種人全都被她給攤上了。


    楊華梅邊收拾東西邊搖頭苦笑,書包撿起來拍去上麵的灰土放到一旁,桌上被他弄得卷了邊的書也被輕輕塞進了書包。


    他寫字的紙帖被他壓在胳膊底下睡,抽不出來,她隻能轉而先去收手床鋪。


    被子剛抖開,一根毛筆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而洗得幹淨的被套和床單上,一大串黑漆馬虎的墨汁。


    那些顏色滲透進了棉紗裏,就算她把被單被套搓爛也洗不掉了!


    對於一個精簡度日的家庭主婦來說,這是讓她奔潰的事情。


    “小黑,醒醒,你給我醒醒!”


    她再也顧不上那個魂魄和肉身的傳言了,直接走過去拍著小黑的肩膀。


    小黑揉著眼睛抬起頭,嘴裏嘟囔著:“幹嘛啊,人家睡得正香……”


    “睡你個頭,讓你寫字你就睡,你過來瞧瞧,瞧瞧你做的好事!”


    楊華梅揪住小黑的耳朵將他拽到床邊,指著床上那一串串跟銅錢大的墨點嗬斥。


    小黑還在打嗬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氣得楊華梅照著他後腦勺又拍了一巴掌:“看你做的好事!”


    小黑這才有點怕了,俯下身湊到床單床被跟前眯起眼瞅。


    看到他的眼睛眯成這樣一條縫,找墨點的時候那副吃力的樣子,楊華梅愣住了。


    “小黑,你咋湊那麽近?你站在我這地兒瞅不見嗎?”她訝問。


    小黑搖頭,“看的模糊……哎呀,還真有墨點,這是啥時候弄上去的啊?”


    他撓著後腦勺,站直了身子,一臉迷茫。


    楊華梅已經顧不上墨點了,將小黑拉回桌邊按著他坐下,又抓過桌上一根正在燃燒的蠟燭湊到小黑麵前,緊張的道:“你把眼睛睜大了給我瞧瞧。”


    小黑坐著不動,雙手搭在腿上瞪大了眼睛。


    楊華梅彎著腰舉著蠟燭在小黑左右眼中間來回的照,打量,看了半天都看不出啥異樣來,反倒把自己弄得腰酸背痛,小黑也煩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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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別看了,我眼睛沒病,不痛不癢的。”


    “你眼睛要是沒病咋瞧不見那麽大的墨點呢?”楊華梅還是疑惑。


    小黑揉了揉眼睛:“許是先前剛睜眼被眼屎糊住了,這會子看清啦!”


    “真的看清了?”楊華梅又問。


    “嗯,真的!”小黑連連點頭。


    楊華梅鬆了一口氣,照理說小黑的眼睛黑的黑白的白,連血絲都不咋明顯,不痛不癢不淌淚的應該沒毛病。


    “字寫好了嗎?”她把蠟燭放回原位,又問。


    眼角的餘光瞟過先前被小黑壓住睡覺的紙帖,上麵白白的就寫了兩列字。


    老楊家的子孫們不分男女,小時候老楊頭都教他們認過一些字,隻不過有的人勤奮些,就多認了幾個,有的人懶惰就隨便認了幾個敷衍老楊頭。


    楊華梅就是那個懶惰的,所以如今她想湊過去看看小黑在紙帖上都寫了些什麽,結果就認出一兩個字。


    “這麽長時候就寫了這麽一點兒?”她指著紙帖質問小黑。


    邊上的口水印記比字還多。


    小黑咧著嘴嘿嘿的笑,“我們先生說了,慢工出細活,寫字不能急躁,更不能講究數量,寫字練的是心。”


    楊華梅撇撇嘴:“說道理你倒是一套一套的,瞧瞧你磨洋工寫的這幾個字,東倒西歪潦草得不行,拿出去給別人看誰都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念了八年書的人寫出來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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