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逍遙殿門前時已是月滿中天,朗朗清輝貫徹長空,徐鑒心望著一片漆黑沒有人影的院子,隨便逮了一個白紙小人,打聽到林西顧在觀星台上。? ?


    總是這樣,隻要林西顧需要她送些東西的時候,就一定不會在逍遙殿裏等著。徐鑒心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觀星台高高的頂端,生無可戀地重新展開了乾坤扇。


    師父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多閑情逸致,隔三差五就會到觀星台上坐著,無論是夜有沒有星星,也無論是刮風天還是下雨天,興致時時都有,從來不為任何事所束縛,以至於有時掌教真人都找不到他,還得找她來問。


    徐鑒心抱著兩壇酒收了扇子,林西顧果然在觀星台上,和方才在屋頂的顧清淮一樣姿勢,隻不過能比顧清淮收斂一點,他兩條腿放平了交疊在一塊,淡淡地望著空中迅捷略過的仙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師父,酒取到了。”徐鑒心把兩壇酒放在林西顧邊上,吩咐站在一邊的白紙小人拿酒盞上來。


    “嗯。”林西顧從鼻腔裏出輕微哼聲,看都沒看徐鑒心一眼。


    “徒兒告退。”即使過去這麽多年,徐鑒心依舊受不了林西顧那種極端冷漠,對她愛答不理的樣子,她心頭一酸,行了個禮就決定回去。


    林西顧在餘光裏看到了徐鑒心的表情,這麽一個從出生開始就遭人厭棄,過著和身份完全不符的生活的小女孩,堅韌強大的功夫沒來得及養成。對於自從上了翠微山就從他這遭受的冷遇,她做不到真的無動於衷,隻好裝作無動於衷——十年經過,要說進步的話也隻是情緒變化微小了一些而已。


    而在一無所知的徐鑒心看來,傳說中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天才上仙林西顧,對於如何做師傅這種事是一竅不通的。可既然已經進了翠微山的山門,徐鑒心也就隻好像模像樣地當起了師父的徒。


    徐鑒心時常這樣苛求自己——她的母妃十六歲生她,且因為父皇的死一輩子渾渾噩噩,半夢半醒,對她也不好,長大了一點明白是因為責任心的缺失。她不敢明著恨母妃,隻好暗著勸自己。少女從還是小女孩的時候,無數次因為貪玩被早睡的母妃關在正殿外時,都會縮在門口抱著膝蓋恨恨地想,自己寧可死,也不要變成母妃那樣的人。


    因此這份倔強的堅持,是支撐著她在林西顧莫名其妙對她的不喜中,還能繼續樂觀開朗地生活下去的理由,無論如何也不容有失。


    不過徐鑒心也在慢慢現,雖然自己做得不錯,但師父對她的反感,或者說是視而不見確實是不可逆的——她總是以為時間長了就好了,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師父再怎麽討厭她,隻要她把一切都做得盡善盡美,總有一天他們會變成一對關係正常的師徒。


    徐鑒心從來不指望她和師父之間會有像是師祖和師父師叔他們這樣的深刻羈絆,也不指望像山上的諸位師父們對於女弟子一向都會有的些許縱容和寵溺,隻要她和林西顧每天能正常說說話,在她看來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於是十年過去,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她,師父卻一直是當年那個師父。


    徐鑒心無聲歎了口氣,起身欲走,卻被林西顧叫住了。


    她停在原地,聽見他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坐下說話。”


    徐鑒心躑躅了一會。


    師父這人,從生活到為人處世一向都是很有規律的,一旦打破規律就會有脫她理解能力的事情生。


    隻是眼下師父都這麽說了,她也不能裝作聽不見,便隻好吸了口氣,麵色如常地坐下。


    白紙小人腳程很快,不一會就拿了酒盞回來,而且是兩隻。


    徐鑒心看著兩隻酒怔了一下,不過也隻是一下。這意思十分明顯,師父讓徒弟陪喝酒,徒弟哪有不喝的道理?


    她手腳麻利地起開酒封,將兩個酒盞放好,一人斟了一盞。


    徐鑒心低頭對著這酒盞研究了一會,材質如金似玉,無邊無棱,隻是一個囫圇的酒盞輪廓,在空氣中飄著細微的煙塵。


    很快徐鑒心就卸下了剛剛的擔心。因為整個喝酒的過程也和師徒平時相處的模式一樣,二人臨風對月而坐,目光平視著遠方,話不曾說過一句,甚至誰也沒有看誰一眼,端的是白費了顧清淮這一壇好酒。


    過了很久很久,道行尚淺的徐鑒心先沉不住氣了。她將酒杯倒扣在地上表示不欲再喝,轉頭看向一邊麵色如常得到林西顧,肅容問道:“師父可有話想對徒兒說?”


    林西顧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目光掃過徐鑒心那一張飲酒之後依舊白的透明的臉,用慣常的聲音淡淡道:“你覺得齊君疾怎麽樣?”


    齊君疾?


    徐鑒心怔了一下,心想著這齊君疾到底是個什麽珍禽異獸,這才上山一天而已,怎麽都來打聽他。


    她坦蕩地搖了搖頭,道:“徒兒與他不熟。”


    二人之間的氣氛不約而同地再次冷場,徐鑒心腦子飛運轉,想著怎麽能直接而又禮貌地結束和師父的這場對話,盡快結束兩個人的互相折磨。


    夜色越是濃鬱,高處便越是寒冷。徐鑒心把衣服裹緊了些,掃了一眼依舊巋然不動的林西顧,調動了體內的靈力,想讓自己更暖和一點。


    她剛要動作,林西顧卻開了腔。


    他轉過頭,近乎嚴厲地看著徐鑒心,酒盞被他遠遠放在一邊,能夠看見倒映在透明液體中的朗朗月光。


    他冷冷地道:“入門十年,你從未騙過為師,這齊君疾剛剛進山一天,你就學會撒謊了?”


    渾身冰涼的徐鑒心聽了這麽不客氣的訓斥,臉色先是一變,剛想開口辯解,隨即想起昨天的對話和今天生在平漓亭裏的那一幕,頓時熄了滿心冤屈,若是不了解情況的人冷眼看去,其實他倆看起來還是挺熟的。


    她不能指望林西顧能理解她,畢竟林西顧從來也不稀罕在她身上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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