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不出送什麽更好的禮物。好歹她還占個心靈手巧,選了布料又裁又縫。每天晚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她就在燈下做這個,直忙了好幾個禮拜。


    董亞寧見她手上戴的是老珍妮給她的頂針,說不知道老太太還在不在,下回去一定要陪你去見見……聖誕節寄卡片過去好不好?咱倆一起署名。


    小嬰兒的衣服拿在手裏小的很,針腳要比成人衣物上細密很多,綴的蕾絲全是手工編的,最耗時間精力。


    她也不知道是因此累了眼睛,還是聽到他的話覺得酸楚,抑或是最後一次收到老珍妮的信,珍妮仍是在信末附上的一句話:代為問候可愛英俊的董亞寧先生……此後數載與老珍妮音訊不通,未必不是怕這句話再出現。又不忍下筆抄寫她信中那同樣的一組單詞,隻管敷衍了她。


    他見她不語,問怎麽了。


    她說沒事,就這樣吧。然後停了停,說給bernie他們的卡片也一起寄吧。


    他說好。


    然後說也許明年我們可以去倫敦,看望老珍妮?


    他語氣裏有一點不確定。


    她卻打起精神來說好啊,到時候我們也去看比賽吧。


    他過了一會兒說,好。


    那幾天楓葉正紅,散步的時候他撿了幹淨漂亮的楓葉回來自己製作了卡片和書簽。一筆行草寫在卡片上,楓葉書簽細密的葉脈羅紗一般覆在字上,好看的很……


    此時病房裏熱鬧極了。


    探視的時間,同病房的另外幾位產婦家人親戚也都陸續來。小小一間病房擁堵的像是菜市場。每個產婦都像是女王一般,臉上的表情是驕傲也是明亮的,好像能照亮了整個世界一般的光彩……


    屹湘起先是坐著,後來是站著,隻覺得病房裏越來越熱。tztu。


    不知不覺探視時間結束,大家都覺得意猶未盡,約了明天來接崇碧出院。葉家奶奶尤其高興,連續幾日她老人家最早來最晚走,也不覺得乏。


    這麽多人裏大概唯獨屹湘離開的時候是頗鬆了一口氣的。


    天色還是有些陰沉,時間也不早了。屹湘想,回去做晚飯,晚是晚了點,但應該也還好。她本想打個電話給董亞寧的,省得他自己胡亂做什麽東西吃對付過去,都走到車邊了,聽到母親叫她。


    郗廣舒讓屹湘跟她一起回家吃飯。她說家裏今天晚上包羊肉餡包子。羊肉是瀟瀟帶回來的。屹湘說不了改天,您這幾天照顧崇碧就好。郗廣舒便說那等下我讓人給你送點包子去,再給你們帶上半拉羊,你自己費點事兒吧。


    屹湘說好。她開著車子還跟母親電話裏聊著天。母親說起大憨小憨的乖巧,開心極了。


    她聽著難得話多起來的母親這幾分鍾裏鬆弛而快速的語調,莞爾。


    無論身上有什麽樣的光環,孩子會把一個有母性的人打回原形。這真是亙古不變的規律。


    她把車停在院子裏,母女倆又說了好一會兒,直到那邊父親在催了,她們才掛斷。


    屹湘望著前麵停著的車子,知道芳菲和董夫人都在樓上。


    她猶豫了片刻才上樓去的。


    她心想也許她們不會碰麵。從她的公寓到董亞寧的公寓,有一段相當長的距離。她們每次來,去的都是他那一套。但也許碰麵也沒有什麽,她並不是怕。


    還是在樓梯間裏撞了個麵對麵。


    芳菲最自然,大約是董亞寧說過她去哪兒了,芳菲自然就問起來新生兒和產婦的情況,很替他們高興的樣子。


    她都說了。


    董夫人挽著手袋站在她麵前。一身素色的衣裙,大衣也搭在手臂上——近來她已經不再堅持將頭發染成自然的與她膚色極其貼合的深棕色,來掩飾一叢叢生出的白發。這顯得她有些老態,也更添幾分威嚴。屹湘靜靜的看著她,暗暗的樓梯間裏她的目光仍然很亮。越行走在暗處,眼睛越亮的貓似的。


    芳菲挽著她母親要離開。


    董夫人這才開口,跟她說:“湘湘,你怎麽又瘦了些似的。別隻顧著亞寧,知道嗎?”


    說完了依舊是沉默。好像也沒有別的可再說的。


    眼是望著屹湘的。


    這麽久以來她們其實都沒有什麽機會接觸。這是彼此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給對方留下空當的緣故。今天的遇到,誰都沒有存心設計。


    “好。”屹湘說。


    就一個字,在場的三個人都放鬆下來了。尤其是芳菲,她伸手握了握屹湘的手臂,輕聲說我們先走了,你快上去吧,今天好冷。


    樓梯間裏小旋風呼呼的吹著,不知不覺的她們竟站了有這麽久了。


    屹湘等她們走出去,才上樓。


    董亞寧開了房門在等她。


    她換鞋的工夫,他就看著她。


    旺財也過來,屹湘摸摸它的頭,它才走開,照舊趴在地板上,看著他們。


    屋子裏熱的很,她覺得比醫院裏還要熱上幾分。董亞寧隻穿t恤。她看了眼手表,直接拐進了廚房,走的太快沒把握好平衡,還撞了他一下,自己險些倒了。


    他扶了她一把,沒吭聲。


    廚房裏又有一大堆東西。


    每次都是這樣。或者是帶來的,或者是讓人送來的,並不替她收拾,隻是放在顯眼處,大約是不想打亂她收拾東西的規則,等她自己揀選。


    她大口喝著水,目光清點著這些東西,在心裏已經替它們歸了類。


    “湘湘……”董亞寧見她一直不說話,終於先開口。


    她喝水,看向他,眼睛眨了下。


    他距離她很近,就站在她身邊。


    看到他的眼神,心立刻就柔軟了些。幾下幾都。


    “我明白。”她歪著頭,伸手去撥開離她最近的一個紙袋,查看裏麵是什麽,“等下我媽會讓人送羊肉包子來,你不是喜歡吃嗎?不過我估計會晚,先吃別的墊吧墊吧……你想吃什麽?咦,好像有現成的……”她剛想說好像有燉好的牛腩飯。忽然想起來這是昨天早上她在吃飯的時候跟董亞寧說的,有點想吃牛腩飯,但是懶得做。她皺了下眉,問:“你跟家裏要的?”


    “順口說的。倒沒想到今天就送來了。”董亞寧說,舉起手來。


    她打開來,香氣撲鼻。還溫乎,正好可以立刻下嘴吃。聞到香味,她就覺得餓了。明明大半天在病房裏幾乎動都沒動地方,她的體力消耗還不小。


    “那我們就吃這個?我做個湯吧。”她站著還沒動,被董亞寧攬住。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沒出聲。


    電話在響,他沒立刻鬆開她,緊緊的箍著,手臂肌肉的肌理清晰的印在她腰間……她拍拍他的手臂,接起電話,拉開了他的手。


    董亞寧聽她低聲的說了幾句話,便看他,料著電話內容跟他有關係。果然不一會兒,她手一伸,電話遞過來。他看一眼來電顯,是瀟瀟。


    他接過來便往客廳去了。


    她轉身取了兩個平盤出來,將食盒裏的牛腩飯分開。拿勺子挑了一點嚐一嚐。味道很好。


    “簡單的來個味增湯吧,今天好累,讓我偷懶一下……”她聽到董亞寧過來的腳步聲,說著,去找做湯的材料。回頭瞅了董亞寧一眼——他抄著手站在操作台邊,“瀟瀟說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謝謝。”他說。


    很平靜也很平淡的兩句話,但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是在笑麽?


    她放心了些。


    “怎麽會給孩子起那樣的小名兒?”董亞寧忽然問。


    她正在切蔥,聽到,想了想,說:“誰知道……多多是怎麽來的?”


    又有好一會兒沒聲音,她忍不住回頭。


    他正忍笑,她才意會過來是自己說的不對了。


    一臊,要咬牙切齒的嚷:“走開啦,礙事兒。”


    “我離你這麽遠,還礙事兒,你這也太難了吧。”他索性拉開椅子坐下來。


    “出去啦。你在這兒呆著我不會做了。”她說。


    “不。”


    “油煙味嗆。”她又說。


    “不怕。”他說。


    那就……沒什麽理由趕人了。


    這個總說“君子遠庖廚”的懶人,確實極少進廚房來。


    大概是餓了,在這兒等飯吃還快些。


    她說:“一會兒就好。”


    味增湯的程序還是有一點點繁瑣。她因為覺得味道清淡,而富於營養,正適合他,總不厭其煩的做。好在他也肯將就著吃。


    他安靜的坐在那裏陪著她,等著飯。


    廚房裏因為水汽,異常溫暖。


    “很累?”他看她的動作比平時要和緩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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