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永王,阿門。”


    葬禮很冷清,除了王林莉的兩名女同事與一名女性友人之外沒有其他人前來,瓊田站在最後排默默的看著眼前不遠處黑色的棺材。


    他病了,並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上的。


    他不知道為何自己無法忘懷一位陌生人,是良心?還是憐憫?


    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揮之不去的噩夢。


    每天晚上入睡之後,他都會回到王林莉跳下去的那一刻,看著她那滿是淚痕的臉露出無助的表情,重重的摔向地麵。


    每次醒來,他流的冷汗甚至比過去那接連不斷的噩夢中驚醒都多。


    棺材被放入了提前挖好的坑裏,兩名工人開始鏟土掩埋棺材,其他人都快步離去了,隻剩下瓊田自己站在那裏直到棺材完全被土蓋住,才轉過身離開了墓園。


    新香港每天都有人去世,如果一個個都掩埋的話,就算把整個市區都改建成墓園也支撐不了太久,所以當地的政策是火化的話政府補貼家庭三萬元,而捐獻遺體給醫學院與醫院的話,更是可以得到二十萬的補助。


    墓園的位置是瓊田出錢買的,牧師與工人也是他請的,他希望這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從墓園離開之後瓊田沒有回到警局,他主動請了無薪長假,他自認自己目前的狀態隻會讓事情更糟,局長沒有猶豫就批準了,但不是無薪的,是帶薪長假。


    步行到一家招牌有些古舊的酒吧裏,瓊田坐在吧台前點了一杯威士忌。


    每當他感到情緒起伏不斷,他就會來到這裏,他上小學的時候就算是這個酒吧的半個常客了,好酒的父親為了避開母親的嘮叨,總是會帶著他到這個酒吧裏,對母親說帶兒子逛街玩去了,實際上則是捧著啤酒杯與朋友們看著體育比賽閑聊。


    酒吧的裝飾並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有些陳舊,但這種地方卻給人溫馨的感覺,一杯酒,一碟小吃,看著老式電視機播放的節目,這就是瓊田這段時間度日的方式。


    雖然他可以點一杯二鍋頭然後一飲而盡好好的睡一覺然後裝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他卻沒有,他不習慣逃避,不管這種狀態是好還是差,他都會忍受,直到自己可以直麵它,不再因為它而感到困惑。


    每當他感覺自己承受不住時,就會停止飲酒,付款之後步行回家。


    但今天有些不同,因為這裏來了一位不一樣的客人。


    “叮鈴~”


    門被推開了,門風觸動了風鈴,傳來清脆的響聲。


    “嗒~嗒~”


    一陣清脆的皮鞋聲,或許是電視節目太無趣,也或許是想看看什麽樣的人會穿著皮鞋步入這家並不上檔次的小酒吧,瓊田轉過頭,一位看上去隻有十七八歲的大男孩,穿著一套整潔的黑色燕尾服,左腋下夾著一本厚厚的牛皮封麵的大書,一頭銀色的短發打理的十分整潔,給人的感覺像是從老電影裏走出來的一樣。


    “一杯白蘭地,謝謝。”


    走過去坐在瓊田身旁的空椅子上,男孩點了一杯酒,但酒保並沒有給他。


    “麻煩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證。”


    男孩聳聳肩,並不意外對方會這麽說,他抬起右手伸進懷裏,取出來自己的身份證遞過去。


    之前男孩垂著手,現在瓊田才發現,他戴著一雙潔白的宛如冬雪一樣的手套,手套的手背上用金色的絲線縫製著不規則的圖案。


    “怎麽可能……阿瓊,看一下這個身份證是不是作假了。”


    同時兼任酒保與老板兩個職位的王叔疑惑的把身份證遞給瓊田,瓊田看了一下,也感到很詫異。


    “你已經三十二歲了?”


    “是的,很奇怪麽?為什麽每個人都問這樣的話。”


    男孩有些不理解,他的嗓音也很年輕,讓瓊田幾乎不敢相信,他開始懷疑已經有什麽高端的科技可以偽造新的身份證了。


    “如果沒問題的話,我要的酒可以給我了麽?我稍微有些口幹呢。”


    男孩說完笑了,左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抹了一下嘴唇。


    “應該是真的。”


    瓊田把身份證遞還給男孩,男孩接過之後放回懷裏的內兜裏收好。


    王叔在確認之後沒有多餘的詢問與感歎,就像麵對老顧客一樣,麻利的倒了一杯白蘭地,遞給男孩。


    “一個人喝酒有些無趣,碰一杯如何?”


    男孩把左腋下夾著的書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左手握住酒杯朝瓊田舉起。


    瓊田聳聳肩,拿起自己的酒杯與男孩碰了一杯,兩人都隻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杯子。


    或許是無聊,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大男孩讓人感覺很親近,碰完杯之後兩人閑談起來。


    大多數對話都是關於體育、時政、以及少部分關於男孩長相的內容。


    不過很快,或許是酒喝多了,也可能是男孩讓瓊田沒有任何戒備感。


    “我前段日子……過的真是糟透了。”


    瓊田趴在吧台上,左臉頰貼著吧台桌,望著眼前擺著的酒杯裏的酒水。


    “是麽……”


    男孩拿起酒杯飲了一口。


    “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真正過的順風順水啊。”


    “那是你沒遭遇過某些事……”


    瓊田坐直身子,拿起來酒杯喝了一口。


    “你沒有親眼見過一個人無助的在你眼前死去……”


    男孩放下酒杯,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聆聽著。


    “我想要幫助她……但我卻做不到,隻是因為我的優柔寡斷……”


    瓊田放下酒杯,彎下了腰,下巴放在吧台桌上,雙眼盯著眼前晶瑩剔透的玻璃酒杯。


    “如果我能果斷一些,說不定她就不會死,事情就不會這麽糟。”


    男孩依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默默的聽著瓊田說的話,許久之後,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向後挪了挪,拿起來放在大腿上的牛皮書,左手捧著,右手掀開了書,翻到某一頁停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輕聲朗誦起來書中的內容,那不是瓊田會的任何一種語言,不是英文,不是中文,語調慷鏘有力。


    雖然語調很激昂,但瓊田卻隻感到了平靜,已經數日未曾有過的平靜。


    他就那樣靜靜的聽著,直到十幾分鍾後,男孩用一個低沉的長音結束了朗讀。


    “那是什麽?”


    瓊田坐直了身體,並沒有望向書籍,而是望著男孩的臉。


    男孩笑了笑,沒有說話,從懷裏取出來一張一百元的紙幣放在桌子上,然後站起身,把牛皮書夾回腋下,緩步離開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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