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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富陽歇了兩天,轉眼到了正月十八,這天又叫‘收魂’,顧名思義,大家夥兒都收收心,學子攻書,工人返肆,農商各執其業,衙門也得正經辦公了。


    這天早晨,魏知縣穿戴朝服,帶著闔縣的大小官吏,先拜了土地、衙神,祈禱新的一年風調雨順,政通人和……別說還真靈,剛上完了香,天就陰上來,地上似乎看見雨點了。


    ‘我就靠了,老子拜的不是龍王……’魏知縣黑著臉從土地祠出來。話說每位知縣從土地祠出來,臉色都不會好看,因為明代縣衙的土地祠,又叫皮場廟,裏麵除了住著土地公公,還陳列著數個人體標本,乃是太祖皇帝殺掉貪官後,剝皮充草製成的反腐倡廉道具。


    回到大堂,官吏排衙,大老爺講了幾句‘新年伊始,萬象更新、勤勉有加、不可懈怠’之類,便問蔣縣丞道:“還有什麽事?”


    “剛開年能有什麽事?”蔣縣丞搖搖頭道:“不過還真有件事……”說著看一眼立在吏班的王賢道:“三日前,西湖上元詩會,胡學士品評我浙江學子詩文,評出的第一名,正是我富陽縣的。”


    “哦?”魏知縣淡淡道:“不知是哪個秀才?”


    “此人不是秀才。”蔣縣丞搖頭道。


    “那就是處士了?”


    “也不是處士。”蔣縣丞不賣關子了,一指王賢道:“而是大人麾下的王司戶。”


    “他?”魏知縣瞥一眼王賢,麵無表情道:“老兄不會是聽錯了吧?”


    “不會的,這有王司戶的詩文為證。”蔣縣丞從袖中掏出片紙詩箋,將那首《元宵詩》念了出來。


    “好詩好詩!”縣學韓教諭聽完拊掌大讚,卻見別人都麵無表情……排衙時書吏就是個背景,沒有他們說話的地方,典史、巡檢、驛丞之類的官員,都是從吏員升上來的,沒那鑒賞能力。但魏知縣和刁主簿應該有反應吧?可他倆一點表情都欠奉……弄得韓教諭有些惴惴道:“難道不好麽?”


    “好,”蔣縣丞道:“不好能被胡學士評為第一?”


    “那為何……”韓教諭讀書讀迂了,摸不著頭腦道。


    “不務正業!”魏知縣冷哼一聲。


    “作詩是書吏該幹的事兒麽?”見知縣也惡了王賢,刁主簿大喜過望,忙落井下石道:“我聽說他原先啥都不會,突然就迸出這麽首詩來,恐怕是找的槍手吧?!”


    “這怎麽可能?”韓教諭是地道的書呆子,否則也不會二十多年了還當教諭,“這樣的驚采絕豔,怕是在大明朝都數得著,怎麽可能甘當槍手?”


    “這世上不可能的事兒多了!”刁主簿惱火的瞪他一眼,說著站起來拱手道:“王賢這廝還踢傷了我女兒,請大老爺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堂上嘩然,心說刁小姐怎麽和王賢攪一起了?


    “竟有此事?”魏知縣看看王賢道:“你這狗才,還不從實招來?”


    “回稟大老爺。”王賢趕緊出班道:“那天晚上的情形亂的很,容屬下慢慢道來。”說著連說帶比劃道:“當時我們一桌十個人,九個男的,一個女的便是刁小姐……”


    “咳咳……”魏知縣連忙打斷他的話,“胡說八道,你們九個男人吃酒,刁小姐一個女子摻合什麽?”


    “她是錄事啊……”王賢忙答道。


    ‘噗……’‘撲哧……’大堂上響起一片忍俊不禁,眾官吏肚子都快笑抽了,還得使勁板著臉。錄事,原先是官名,比如錄事參軍。後來在酒席上督酒的人,被雅稱為錄事。再後來,因為酒宴上往往由妓女督酒,因而又成了妓女的雅稱。


    總而言之一句話,錄事就是妓女的別稱……


    “一派胡言!”刁主簿氣得麵皮發紫道:“你竟敢玷汙我閨女的清名,大人,小吏淩辱上官,當如何處置?”


    “呃……”魏知縣惱火的瞪一眼王賢道。“你怎敢胡亂誹謗?”


    “大老爺明鑒,屬下若有半句虛言,願遭天打雷劈。”王賢指天發誓道:“當日吃酒的秀才都在本縣,大老爺可招來詢問!”


    剛剛拜完了神,堂上官吏都信他不會咒自己,何況那麽多人在場,撒謊是立不住的。於是望向刁主簿的目光都變了……


    ‘刁德易的閨女似乎向來風評不好……’


    ‘據說結婚後,還跟那幫生員走得很近……’


    ‘唉,這種女兒,掐死算了……’


    ‘小娘們真騷啊,不知道咱有機會不……’


    刁主簿則愣在那裏,聽王賢的意思,顯然閨女沒說實話……他女兒說,男女是分桌坐的!


    魏知縣不敢再問下去,大堂之上,豈是開黃腔的地方?萬一再有什麽更**的情節,刁主簿還要不要做人了?想到這兒,他板起臉道:“事涉閨幃,慎言!”


    “是……”王賢馬上閉嘴,不過其實後麵也沒啥了。


    “刁兄,你是本縣三衙,更應該合規合矩。”魏知縣又望向表情難堪的刁主簿,道:“若要告這狗才,還是先寫份狀紙,待放告時遞上來,本官自會秉公而斷!”


    “是。”刁主簿也不敢糾纏了。他發現魏知縣沒有借機發作王賢,很可能是自己判斷有誤……


    “你這狗才,本來要升司戶的,這下先擱著吧。”魏知縣又睥向王賢道:“等把案子查清了再說!”


    “是……”王賢無奈道。倒不是無奈煮熟的鴨子飛了,而是因為魏知縣一口一個‘狗才’,不知哪來這麽大怨念?


    散衙之後,王賢也顧不上回戶房訓話,徑直到後衙求見……往日裏他都是無需通報,直接進簽押房的,但今天門房卻不放行。


    “老牛你個囊球。”王賢瞪他一眼,低聲罵道:“老子年前才給你二百兩……”


    那門房叫牛文元,聞言苦笑道:“小人哪敢攔著司戶?是大老爺傳話說,不讓你進的。”


    “你幫我進去說一聲,”王賢道:“說不定你聽錯了。”


    “可不敢了。”劉文元心有餘悸道:“大老爺現在規矩大,那些敢不聽招呼、自作主張的,都被發落了……”


    “那我回頭再來。”王賢隻好先回去戶房,吃過午飯,他出去到了距離衙門不遠的一處小院找司馬求。司馬求最近在外頭養了個小的,從拉皮條到租房子,都是王賢一手操辦的……


    敲開門,就見一個身材高大、胸前一對麵瓜的胖女人迎出來,一看到王賢便掩口笑道:“媒人來了,快裏麵請。”她就是司馬求新收的小妾如花。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司馬師爺獨愛大胸脯……王賢惡意的想到,不會是司馬求小時候沒奶吃吧?


    如花將王賢迎進屋,隻見飯桌上擺著幾盤精致的小菜,司馬求正搖頭晃腦的喝著小酒,看王賢進來,招呼道:“什麽風把你吹來了,是給我溫鍋麽?”


    “初六那天剛給你溫過。”王賢白他一眼,坐下道:“司馬先生是‘新人娶進門,媒人扔過牆’啊!”


    “這話說的,我是很感激你的。”司馬求笑嗬嗬的拉起如花的手,“幫我找了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寶貝。”


    “討厭。”如花嬌羞的捂住臉,她其實五官挺漂亮,就是胖,臉又大又圓,兩隻手捂不過來。


    “噗……”王賢險些沒一口水噴到倆公母身上。


    “寶貝,你先下去。”司馬求摸摸如花的小手,笑道:“我有事和王司戶談。”


    待如花乖乖下去,司馬求捏一粒茴香豆,慢慢咀嚼到滿口生香,才挪揄道:“怎麽,才半天就沉不住氣了?”


    “那可不,日子一長就生分了。”司馬求麵前,王賢毫不掩飾道:“要是大老爺和我生分了,我也有空了,第一件事就是接我老嫂子來與你團聚。”


    “去你的!”司馬求明知道他是嚇唬自己,還是驚出一身冷汗:“少拿那母老虎嚇唬我!”


    “先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哦。”王賢苦笑道。


    “好吧好吧。”司馬求也苦笑道:“本來大老爺囑咐我,起碼諒你十天,可誰讓我吃人嘴短呢?”說著煞有介事道:“實話告訴你吧,對於你在上元節的表現,大老爺很不高興。”


    “為何?”官場沒有秘密,何況是那種萬眾矚目的場合。對於魏知縣這麽快就知道了,王賢並不奇怪。


    “這不明擺著的麽!”司馬求瞪他一眼道:“胡學士問你師承時,你為何說是自學?把大老爺置於何地了?”


    “是大老爺不許我對外人講的啊……”王賢叫起了撞天屈,“未經請示,我哪敢對胡學士說?”


    “那也得分情況啊!”司馬求一副‘你咋這麽笨’的表情道:“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過去就不會再有,那些老大人還會重新聚起來,聽你解釋麽?”


    “不會了……”王賢搖搖頭,不禁暗暗苦笑,這魏知縣未免也太傲嬌了吧?“但已然如此了,我該怎麽辦?”


    “幸虧你還算有良心,沒有答應徐提學的邀請,還說了大老爺的好話。”司馬求露出笑容道:“所以大老爺雖然生氣,但對你的感情並沒變,從早晨刁主簿的事兒上,你還看不出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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