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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懇請大人體念浙江受災百姓嗷嗷待哺,通融則個。”許知縣近似央求道:“若是懷疑船上有私鹽,可以馬上派人檢查的,五十艘糧船,也就是幾天工夫。”


    “貴縣是在教本官麽?”楊同知臉上現出不悅道。


    “下官不敢。”許知縣忙搖頭道。


    “哼……”楊同知的蒜頭鼻子哼一聲道:“看在浙省兩大憲和貴縣的麵子上,本官近日便行文蘇州府,請求加緊審理此案。”頓一下道:“至於糧船,也會盡快搜查的……但是這種滿載的糧船,檢查起來十分麻煩,必須把糧食全卸下來,然後拆船才行……總之會盡快的。”說著起身送客道:“貴縣回去敬候佳音便是了。”


    “是……”許知縣隻好也起身行禮,轉頭對王賢道:“你還有沒說的麽?”


    “大人容稟。”王賢朝楊同知深深施禮道:“既然糧船檢查十分麻煩,不妨由鹽司的人解往富陽,再由鹽司卸船入庫,這樣有沒有私鹽一目了然,而且兩遍功夫一遍做,即節省了鹽司的人力和時間,也解了本縣百姓燃眉之急。”


    “這個法子好,以運兼查,兩難自解。”許知縣讚道。


    卻見那楊同知眯著一雙金魚眼,連瞧都不瞧王賢,意思很明顯,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麽?


    這種被無視的恥辱,讓王賢怒火中燒,他悶聲道:“聽聞大人與我富陽楊氏是同宗,隻是元末戰亂才分散兩枝,求大人體念這份香火情,高抬貴手,救敝縣一命吧。我舉縣父老永念大人的恩德……”


    王賢突然來了這麽一段奇怪的話,許知縣不禁暗暗著急,你說這些有的沒的的作甚?姓楊的怎麽可能在意?


    但許知縣沒想到,一直眯縫著眼的楊同知,一下子睜開雙目,吃驚的瞥了王賢一眼,顯然沒想到這層隱秘的關係,竟然已被對方偵知。


    不過畢竟是老江湖了,楊同知很快鎮定下來,拉下一張胖臉道:“國法如山,豈容私情!來人,給我把他拉下去,賞他二十大板!”


    “大人息怒……”許知縣忙攔住求情,好說歹說,才幫王賢免了這頓板子。


    。


    兩人狼狽的從分司衙門出來,許知縣黑著臉坐上轎子,顯然十分惱火。王賢的臉更黑,悶著頭坐上車,跟著他回到長洲縣衙。


    好在兩人都老於世故,待回到縣衙,坐在簽押房時,都已經恢複的七七八八。


    “你還是衝動了。”許知縣連喝了五杯茶才解渴,歎口氣對王賢道:“惹惱了楊同知,倒黴的還是你自己。”


    “就是跪著求他,他也不會通融的。”王賢冷聲道:“師伯看不出來麽?他已經拿定主意,在鹽運分司、蘇州府衙、杭州總司之間踢皮球了。他是準備把我們當猴遛了!”


    “你這比喻……倒也形象。”許知縣苦笑道:“我何嚐不知是這樣,但又有什麽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還是不歸地方管的鹽運司。”頓一下道:“賢侄,你提富陽楊氏什麽意思?”


    “我懷疑楊同知之所以會作梗攔下糧船,其實是受富陽楊氏所托。”王賢意興闌珊道:“但沒什麽證據,我純猜的。”


    “這種事,你查不到證據的。若賢侄沒有更好的辦法,眼下隻能等待了。”許知縣想了又想,還是決定照實說道:“你知道楊同知為何如此強硬?因為當年靖難的時候,他是漢王麾下一名書記,跟著殿下南征北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後來聖上登基,漢王便為他求了個縣官當,可他能力低下不說,還貪酷好色,被禦史連年參劾。饒是如此,他的官卻越當越大,八年時間從七品升到從四品,完全是青雲直上。”


    許知縣雖然隻是講述,王賢卻聽懂了他的意思,人家楊同知的後台硬著呢!


    誰都知道,永樂皇帝雖然在文官的輪番勸說下,立了長子高熾為太子,但對癡肥的太子一直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卻一點不掩飾對漢王的寵愛,允許他擁有軍隊、滯留京城、並將三大營交他統領。


    所有人都說,皇上還是屬意漢王的。立高熾為太子,不過是為了敷衍大臣,一旦機會合適,肯定會易儲的!


    有漢王殿下給他撐腰,所以楊同知才敢胡作非為!


    許知縣的潛台詞是,認栽吧大侄子,要是等不及,就趕緊想別的轍吧……


    哪還有時間想別的辦法?如今正是春荒時節,除了湖廣,大明朝各省都缺糧。可再去湖廣已經來不及……


    “師伯已經盡力了,我想家師知道了,亦必感激不盡。”王賢起身,誠心誠意的向許知縣行禮道:“剩下的事情,讓弟子自己來吧,不再給師伯添麻煩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悲壯,許知縣皺眉道:“你可千萬別做傻事。”


    “弟子不做傻事。”王賢淡淡一笑,躬身施禮,離開了縣衙。


    望著他蕭索的背影,許知縣不禁暗歎,這世道是怎麽了,為何秉承正道的人,總是走得這麽艱難?


    。


    離開縣衙,王賢見兩個勁裝漢子候在那裏。兩人正是昨日跟著黑小子的侍衛,見他出來,便上前問道:“忙完了麽?”


    “嗯。”王賢點點頭。


    “那就上車吧。”侍衛的語氣並不客氣,掀開車簾道:“我家公子等很久了。”


    王賢順從的坐上馬車,馬車穿街過橋,駛入位於獅子林的官驛之中。


    通過層層戒備的門洞,來到內裏深深一處庭院,便見昨日那黑小子,穿一身青袖箭衣,正在與幾個侍衛搏鬥。盡管侍衛們肯定留了手,但他的拳腳虎虎生威,每一下都帶著破風聲,顯然也是個高手。


    至少相對於田七叔,是這樣的。


    王賢便和那衛士候在一旁,直到黑小子把幾個侍衛都打倒在地,得意的大笑道:“我這功夫,足夠行走江湖了吧?”


    躺在地上的侍衛要裝痛苦,開口回答豈不露了餡?是以王賢身邊的那位恭維道:“公子在江湖上,是可以橫著走的高手了。”


    “呀,王兄來了?”黑小子這才看到王賢,下意識一摸下巴,發現自己忘帶胡子了。便麵不改色道:“快快裏麵請,我去洗把臉。”當然以他的膚色,麵不改色毫無難度。


    侍衛將王賢領進堂屋,又奉上茶點。不一會兒,黑小子便換了身月白色的儒袍出來,愈發顯得麵黑如鐵,而且還長出了滿口大胡子……


    王賢就像沒看出他的變化似的,起身向他問安。


    “王兄請坐。”黑小子伸手虛讓,自個在主位坐定道:“怎樣,今日的事情還順遂?”


    “唉……”王賢歎口氣,一臉鬱卒道:“不提也罷。”


    “怎麽,不順利?”黑小子問道。


    “昨日所料果然不錯,那楊同知虛與委蛇,存心拖延。”王賢恨聲說道,便將今日遭遇對黑小子講了一遍。


    黑小子聽完後,也是一臉憤慨道:“這狗官,一點不在乎老百姓的性命!”便抬頭問王賢道:“你打算怎麽辦?就這麽算了?”


    “不能就這麽算了!”王賢切齒道:“但我不能讓那幫衣冠禽獸得逞了,否則還有何顏麵回去見富陽父老!”


    “你想怎麽做?”黑小子沉聲問道。


    “我聽說,上月皇太孫代表皇上,前往江西為胡太夫人致祭,如今從江西返回,大駕業已杭州,不日即將抵達蘇州!”王賢一字一頓道:“到時候,我要攔駕告狀!上達天聽!”


    “你膽子可真夠大的!”黑小子麵上閃過一絲怪異,吃驚道:“真鬧到皇上那裏,不說楊同知,他的靠山亦會著惱,到時候可不是光你倒黴,連你家知縣也要吃掛落!”


    “顧不了那麽多了。”王賢義憤填膺道:“我家大老爺時常教導我等,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比起千百條人命來,頭上的烏紗算什麽?大爺尚且可以不惜身,我這個小吏還有什麽好在乎的?”頓一下道:“何況,他有靠山,我也有靠山!”


    “哦?”黑小子顧不上問紅薯是什麽,驚奇道:“你的靠山是誰?”


    “自然是當今永樂皇帝!”王賢肅容朝南京方向一拜道:“當今聖上乃堯舜禹湯一般的明君!我和我家縣令是為聖上辦差,自然有聖上做靠山!就不信姓楊的靠山,能比聖上還大!”


    “確實是你的靠山大……”黑小子像不認識他似的,端詳著一臉正氣的王賢,心說沒想到這還是個大忠臣呢。默然片刻道:“可是你和聖上之間,相隔千山萬水,隻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所以懇請大人援手!”王賢霍然起身,推進山倒玉柱,拜倒在黑小子麵前,悲聲道:“我知道大人業已完成任務,沒有義務幫忙,但我更知道大人宅心仁厚、忠君愛民,不會容許那些狗官無法無天,戕害陛下的子民的!”


    黑小子目光怪異的望著王賢道:“你怎麽知道我能幫上你?”


    王賢一聽,如聞仙音!他隻是本著死馬當活馬醫來求告,想不到這黑小子竟真能幫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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