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秀才聞言心中一寒,便聽王賢悠悠問道:“諸位不願意履約的原因,是丟不起這個臉。”


    “是。”眾秀才點點頭。


    “這麽說諸位的顏麵很值錢了?”王賢又問道。


    “可以……這麽說吧。”秀才公們心中已經感到不妙了。


    “大概值多少錢?”王賢追問道。


    “這……大人何出此言?”李寓苦笑道。


    “我這人最是公平,從來都講等價交換。”隻聽王賢緩緩道:“諸位既然不想丟了自己的顏麵,那就出錢贖買吧。”


    “贖買?”眾秀才瞠目結舌,實在跟不上王四爺的天馬行空,“怎麽個贖買法?”


    “你們覺著自己的麵子值多少錢,報個價出來,”還是帥輝明白大人的心,在一旁解釋道:“若是我們大人覺著合適,便許你們用錢把麵子買回去。”


    “這,這也太荒謬了吧……”秀才們心中大罵,這不是訛詐麽!


    “是誰說隻要不去西湖遊泳,怎麽都行?”帥輝撇撇嘴道:“要不是你們求告,我家大人寧願看個熱鬧!”


    李寓心說,別磨嘰了,不然又要出幺蛾子了。便重重點頭道:“也對,大人要多少錢?”


    “沒聽我們大人說麽!”帥輝一翻白眼道:“你們自己覺著,自己的臉麵值多少錢!”


    “……”眾秀才這個鬱悶啊,心說這不是難為人麽?說少了輕賤,說多了肉痛,讓人怎麽開口?


    王賢也不著急,輕呷著西湖龍井,好整以暇的讓他們商量。


    “一人十兩銀子,怎麽樣?”一個秀才小聲提議道。


    王賢連眼皮都沒抬,其餘的秀才也向他投以埋怨的目光,王四爺分明是讓我們出血,你這打發要飯的呢!


    “五十兩……”


    王賢還沒抬眼皮,立在他身邊的帥輝譏諷道:“原來諸位相公的臉麵,就值五十兩銀子!”


    一句話說得秀才們紅了臉,李寓咬牙道:“一人一百兩銀子,總可以了吧?”


    “好,”王賢終於睜開眼,眾秀才還沒鬆口氣,卻又聽他道:“小輝,拿七百兩銀子給諸位相公,請他們在富陽縣裸奔一圈。”


    “這……”李寓切齒道:“大人開個價吧。”


    “這麽一說,好像本官死要錢似的。”王賢淡淡道:“放心,我一兩銀子都不要,全數捐給慈幼局和養濟院。”說著站起身道:“諸位好好商量一下,實在不行,就回去問問你家長輩,要是還不著調,就不用再往我這兒跑了。”


    說完,帥輝一挑簾,王賢進了裏屋。


    秀才們麵麵相覷,早知道這貨如此睚眥必報,打死他們也不會招惹他。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還是想想如何過去這一關再說吧。


    因為王賢隻給一次出價的機會,秀才們不敢自作主張,趕緊讓人去知會諸位老爺子。


    出了這麽大的事兒,老爺子們哪還能在鄉下呆得住,這陣子一直住在縣城,此刻正聚在李家別業中,是以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聽管家把這事兒一說,老爺子們不禁歎氣,真是一群書呆子!人家王四爺要的根本不是他們的臉麵錢,而是他們老爹的買命錢!


    幾位員外被關進班房,已經整整八天了。胥吏們見來了肥羊,自然要精心招待。他們故意用鏈子把員外們鎖在院子裏的尿缸旁邊,那鏈子收得很緊,讓他們無法坐下,就這樣拘了不多久,幾位員外便又臭又累,實在受不了了。


    李員外大聲叫李班頭過來,道:“李老三,咱們也是本家,你怎好如此折騰於我?”


    “員外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李班頭呲著大黃牙笑道:“要是不講情麵,您老幾位現在該蹲大牢,不是蹲班房了。”在古代,班房和大牢不是一回事兒,大牢是正式關押犯人的監獄,而班房類似於後世的拘留所,是官府臨時關押疑犯的所在。“進去大牢,不管情由,先賞一通殺威棒!幾位員外細皮嫩肉,定然吃不消。”


    “那,還要多謝班頭呢,”李員外悶聲道:“幫人幫到底,我們肯定不會逃,把這鏈子去了吧。”


    “嗬嗬……”李牢頭眯眼賤笑起來。邊上一個獄卒笑道:“員外想舒服卻也容易,裏邊屋裏有桌子,有床鋪、一天三頓兩幹一稀,要是吃不慣,還可以叫小得們出去買,保準員外們賓至如歸。”


    “那感情好。”幾位員外大喜:“怎麽才能住進去?”


    “先花五十兩,方能把這鏈子去掉,然後可以進這屋。”獄卒便道:“打地鋪的話是一天二十兩,五十兩可以上床睡。”


    “這麽貴?”員外們瞪大了眼:“小秦淮最紅的彩雲姑娘,一宿才五兩銀子!”


    “愛住不住。”獄卒翻翻白眼。“有本事就去小秦淮住去。”


    員外們實在受不了,被像狗一樣拴著,隻好認宰道:“先把我們的鏈子去了吧。”


    “那不成,跑了怎麽辦,”獄卒搖頭道:“要麽在院子裏拴著,要麽進屋去關著。”


    “……”員外們隻好忍痛進屋,哪知道這才是噩夢的開始。江南潮濕,根本打不得地鋪,員外們勉強堅持一宿,第二天全都升了床。


    你以為一天五十兩就完了?大錯特錯!在這間富陽縣最貴的住房裏,什麽都是要錢的!


    一碗水五貫,開水十貫,要下茶葉的話,再加五貫。吃飯一餐十貫,鹹菜窩頭糙米飯!要想吃好的也可以,加錢!一個素菜五貫一個葷菜十貫!


    此外,一床被子五十貫,一根毛巾十貫、一根蠟燭五貫,倒一次馬桶十貫……


    必須消費之外,你要是覺著無聊,還可以要書看,一本五十貫,也可以找個戲子聽戲,一次一百貫……不過員外們哪有那閑錢消遣?光每天必須的吃住消費,一人就一百兩銀子打不住!


    員外們一直聽說班房裏各種黑,住進去才知道,比想象的還要黑!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平時也沒這麽黑,是王四爺關照過,才會黑他們黑得一塌糊塗。


    你說人家官府扣著員外們,一天就好幾百兩銀子進賬,憑什麽為了秀才們的幾百兩放人?


    更要命的是那些糧食!在官府嚴防死守之下,他們愣是一粒米也運不出去,反而被扣了個七七八八。


    與此同時,各縣都知道富陽從湖廣買到了米,而且省裏也去湖廣買米了,大戶們紛紛拋糧保本,糧價應聲下跌!如今富陽的大戶們別說賺錢了,就是保本都已經不可能!


    每耽誤一天,就多損失好幾千兩銀子,心疼得老爺子們寢食難安,現在見王賢終於鬆口了,孫子們卻還在那迷迷糊糊,氣得老爺子們大罵‘一群書呆子’,然後讓管家傳話過去,一人三千兩,不夠還可以再加上!不過現在沒有錢,請通融則個,等賣了糧食一定還清!


    “我們的臉麵這麽值錢?”聽了老爺子們的報價,秀才們驚呆了。別說三千兩了,就是五百兩,他們也寧肯到西湖遊一遭!


    “這是雙方和解的錢……”管家小聲解釋道。


    秀才們這才明白過來,李寓進去請王賢出來,告訴他家裏的開價和請求。


    王賢的表情,這才沒那麽嚴肅道:“可以,幾位打借條吧。”


    書吏馬上端上紙筆,秀才們現場寫了借條,‘茲欠富陽養濟院、慈幼局銅錢三千貫,月息二分。某某字某某,永樂十年四月初七。’


    雙方簽押按了手印,又讓吳為作了中人,一份份三千兩銀子的借據便告成了。王賢將七份借據收到懷裏,才露出一絲笑容道:“哪家酒店?”


    周家酒店二樓雅間。


    王賢高踞上座,秀才們左右相陪,周掌櫃陪笑問道:“諸位大爺喝什麽酒?”


    “今天高興,當然要喝烈酒。”王賢哈哈大笑,與在衙門時的冷若冰霜判若兩人,他拍著身邊的李寓道:“知道他們家最烈的是什麽酒麽?”


    “應該是燒酒吧。”李寓陪笑道。


    “懂行。”王賢笑道:“他家的老燒,那真是一絕!”說著對周掌櫃道:“一人上一壇先!”


    “四老爺,小店一壇酒可是五斤。”周掌櫃小聲道。


    “上就是了。”王賢大笑道:“沒看今天都是秀才相公們,李白鬥酒詩百篇,你這才哪到哪!”


    “我們哪能跟酒仙比……”秀才們十分低調道。


    “瞧不起兄弟是吧。”王賢把臉一拉道:“不是說好了不醉不歸麽!”


    “呃,那好,喝……”秀才們擦擦汗,隻能豁出去了。


    八壇美酒端上來,拍開泥封後,滿室皆是濃鬱的酒香,王賢大讚道:“好酒好酒!”


    便與眾秀才連幹了三杯,然後擱下酒杯道:“光幹喝酒,實在無趣,不如咱們行個酒令吧。”


    “……”眾秀才心說這話怎麽這麽耳熟?但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隻好幹笑道:“好。”


    “上次行了文字令,這次咱們玩遊戲令,如何?”王賢笑問道。


    眾秀才哪敢說不行,紛紛點頭道:“可以。”


    於是王賢摸出三顆骰子,笑道:“我們來投骰子,誰擲出的數最大,就免喝,其餘人都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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