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許千戶轉醒過來,見自己落在按察司的手中,慌忙大聲道:“周臬台,你不能拿我”


    “為何不能拿你?”周新冷聲道。


    “因為我有這個……”許千戶說著從懷裏,猛然掏出一道黃緞子,大聲道:“我有聖諭在身各省官員,不經皇上禦批不得於涉於我自然更不能緝拿懲處了”


    周新不禁一愣,許應先這手確實出乎意料,他沒想到這貨還藏著這麽個殺手鐧,但劍已出鞘,豈能無功而返,而且這時候放了許應先,無異於縱虎歸山想到這,周新長聲大笑道:“說得好,我這也有一道聖諭”說著也從懷中摸出一道黃緞子,高聲道:“本官奉旨查問浙江千戶所,你身為千戶,自然首當其衝”


    “僅是查問而已,並未允許你緝捕於我”許千戶抗聲道。


    “荒謬聖諭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絕不保你行凶作惡,本司既然奉旨查問,一旦發現你有罪,自然要替皇上把你看管起來”說著高喝一聲道:“左右,將許應先帶下去軟禁起來。本官這就上書奪去他的恃恩,再下大牢”


    “喏”捕快們眼看著錦衣衛在杭州橫行數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兒終於能把他拿下,全都鬥誌昂揚的高聲應下。


    眾錦衣衛想上前救人,卻被朱九爺攔下,朱九是沙場上下來的,看到這些捕快就知道不是尋常貨色,而是不亞於他的親兵的精銳,而且此時士氣高昂,箭在弦上,錦衣衛硬要奪人的話,難免踢到鐵板。


    眼見許千戶被推搡下去,朱九也不能輸了陣仗,麵色鐵青的怒視著周新道:“周臬台好大的威勢要不要連我一起拿下”


    “朱千戶說笑了。”既已撕破麵皮,周新也不再跟他虛與委蛇,冷言冷麵道:“您是查案欽差,我拿你作甚?”


    “哼,”朱九怒哼一聲道:“今日著了你的道,日後必有厚報”說著運氣重重一捶,竟將那結實的桌案喀嚓一聲,一劈兩半這手鐵砂掌,把堂上人都驚呆了。


    朱九接過披風,狠狠盯周新一眼,喝道:“回千戶所”便要轉身率眾離去。


    “且慢”卻被周新叫住。


    朱九以為自己把他唬住了,回頭冷冷盯著周新,等他的下文。


    “九爺隨便去哪,但在本官沒有對千戶所進行清查前,”誰知周新卻緩緩道:“不能回千戶所。


    “你,好好真好”朱九一張黑臉被氣成白臉,又轉成紅臉道:“好一個周新,我看你是離死不遠了我們走”


    看著錦衣衛撤走,堂上一眾官差軍丁,齊齊鬆了口氣,許多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明朝開國四十六年,這還是頭一次有衙門,敢跟錦衣衛劍拔弩張呢


    雖然一陣陣後怕,但眾人還是感到很自豪,這輩子都有的吹了……


    周臬台查封千戶所、羈押的許千戶的消息,立即轟動了全城。飽受**的杭州百姓,以為自己終於盼到了天亮,歡呼雀躍、奔走相告之餘,對為民做主的周臬台,自然感激不盡。他們敲鑼打鼓、抬著‘解民倒懸,、‘青天明鏡,的匾額,來到臬司衙門前,請求見周新一麵,以表達感激之情。


    但按察司隻出來一名副使,替周新向百姓講話道:‘為民請命、懲治不法、乃按察司義不容辭之職,眾位的盛情臬台大人心領了,但大人已經千戶所去清查罪證,不能出來與諸位相見,請諸位回家去吧。安居樂業,少生事端,就是對臬台大人最好的回報了。,百姓這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周新自然不會說謊,他此刻就在盧園中,將一於番子白役,悉數關進牢房,命人仔細盤問。同時親自盯著重頭戲——抄查贓物。他特意從布政司衙門借來了十幾名計吏,命差人把各處庫房中的金銀珠寶、玉石錦緞都搬出來,在院子裏清點記錄,足足清點了一天半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各種金銀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價值的,就高達六百萬兩,還有那些無法估值的古董字畫、玉器明珠……這才不到三個月,就搜刮到如此恐怖的數字,要是任其肆虐下去,還不把杭州城的地皮刮淨了


    抄查清單之外,那些番子白役的口供也出來了……他們本就是些地痞流氓破落戶,三木之下,甚至不用打、一嚇唬,就全都竹筒倒豆子,招認了一樁樁橫行不法之事,與那些控狀對照起來,無需許應先的口供,便已經可以給他定罪了


    按照番子的口供,官差們還從後院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幾具屍首,有的還是幾天前才沉下去的,麵目清晰可辨。經過仵作驗屍,每一具屍身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這也是他們的死因。


    兩天的清查下來,罪證堆積如如山,周新憤怒之餘,也不由鬆了口氣,鐵證如山,不容置辯,總算對皇上有個交代了


    但周新還想取得許應先的口供,將案子板上釘釘。然而任憑他將如山鐵證擺在麵前,許應先都如紮嘴葫蘆,不發一言。許應先是錦衣衛的高官,又有聖旨護身,在沒有旨意之前,周新也不敢對他用刑,雙方僵了一天,還是毫無進展。


    這時候身邊人提醒他,朱九離開後,一直沒有動靜,怕是在密謀什麽,為免夜長夢多,不能再拖了。周新才一下猛醒,自己確實有些大意了,當今之計,時間是關鍵,而不是力求完美,他趕忙連夜將案情寫成奏章,動用欽差關防,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城,然後便焦急的等待回複。


    三天後的一個午後,周新正在處理返還錦衣衛搜刮的民財,周泰來報,京城八百裏加急到


    “哦?”周新的眉頭擰成個川字,自己奏報才送出去三天,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有回複?壓下心頭的驚異,他趕忙到前麵接信,竟然是聖旨。趕忙又設香案、接旨意,一番忙活,才看到上頭的內容。


    很簡短,隻有一行字‘著周新解許應先進京。,下麵沒有落款、沒有時間,但周新一眼就認出,這是永樂皇帝禦筆無誤,連忙口稱遵旨,將旨意小心收好。又狀若不經意的問信使,是何時啟程的,路上天氣可好雲雲。


    那信使不疑有他,便如實告知,說是兩天前出發,路上因為下大雨,耽擱半日雲雲。周新聽完,說聲辛苦,便讓周泰帶他下去吃飯歇息。


    待那信使一走,周新一下癱坐在椅上……這信使是兩天前出發的,而他派出的信使,兩天前還在路上呢所以這道旨意,絕不是因自己的奏報而來,那麽隻有一種可能——朱九惡人先告狀


    “怎麽能犯這種低級失誤……”周新扼腕不已,他要是不強求許應先的口供,就可以早一天,趕在這道旨意發出前,把奏報送到京城情況肯定會好很多


    但事已至此,不管什麽局麵,都隻能去麵對了。周新打起精神,默想一遍自己手裏的證據,他感覺參倒許應先不成問題,誰也沒法替他說情


    唯一擔心的,是朱九之前的威脅——誣陷自己勾結建文,如果皇上相信了,那可就壞事兒了


    如果自己徹底是清白的,周新也沒什麽好擔心的,畢竟皇上是明君,不可能聽信一麵之詞,就草菅一省臬台。可他偏偏有不能為君王道哉的事情——當時他得知唐雲要調動艦隊,將鄭家人殲滅於海上時,是他讓周泰星夜趕回杭州,從臬司大牢裏,放出了專門造假的宗師聖手張,命其偽造唐雲的調令,把浙江水師調離了錢塘口,使鄭家的船隊逃出生天。


    等唐雲發現中計後,卻沒有聲張,而是依然向皇上稟報任務完成。這本就在周新的意料之中……永樂皇帝治軍嚴厲,堂堂浙江水師,被人一張偽造的手令,便調的團團轉,這要是打起仗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一旦上報,唐雲這個浙江都司就於到頭了,所以雖然憋了一肚子火,唐伯爺想清楚利害,還是會忍下去。何況茫茫海上,無處查證,鄭家人又一去不返,何不就當他們已經死了,將此事一了百了呢


    唐雲的反應不出所料的,果然沒有聲張,這也是周新敢這麽於的原因所在。可是他於了二十多年的法司,最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道理,如果有心人懷疑起唐雲來,還是可以從浙江水師那頭,問出事情真相的


    隻是當時那種情況下,鄭家數千口命懸一線,他周新雖然號稱冷麵寒鐵,可一顆心仍是肉長的,束發受教半輩子,豈能坐視不理?所以根本別無選擇……


    .不會是朱九已經知道了真相,周新一摸額頭,滿是汗水,不禁喟歎一聲,想不到自己也有做賊心虛的一天。


    其實做了就做了,本來沒什麽好後悔的,就算搭上自己這條命又何妨?可現在這節骨眼上,要是被對方用這件事翻盤,前功盡棄不說,恐怕再也沒有能治得了錦衣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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