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之後數日便是殿試,殿試之後便是金榜傳臚,這個過程倒是一氣嗬成,沒有遷延。


    殿試放榜時,果然不出所料,因為那場弊案風波,往年獨領風sāo的江西舉子和緊隨其後的浙江舉子,這次的名次大受影響。除了個叫陳循的江西舉子奮勇蟬聯狀元之外,榜眼、探花、傳臚皆為福建舉子囊括,占了前三十六名中的半數以上,可謂撿了個大便宜。


    不過江西浙江畢竟是科舉大省,雖然被掐了頂尖的幾十名舉子,但仍各有二十餘人及第,隻是名次比較靠後罷了。其中浙江舉子中,名次最高的竟是王賢的大舅哥林榮興,名列二甲二十七名。李寓也中了個三甲同進士,卻已經喜出望外了……他對自己的水平有數,若沒有那檔子事兒,以自己的水平,估計很難僥幸。


    無論如何,中了就好,及第之後,便是屬於新科進士們的榮耀了,披紅遊街、赴瓊林宴、國子監立題名碑……賺盡了老百姓的眼球,也走進了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春閨夢裏。真叫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不過這份熱鬧已經不是大明朝關注的中心了,甚至連這座國都,都已經不是中心了,因為大明至尊永樂皇帝北巡的大駕,在殿試後隔一日,便啟程北上了。


    永樂皇帝北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事實上,自登極以後,尤其是近些年,朱棣在北京的時間比在京師的時間還要長。是以雖然隨行文武千餘人、軍民幾十萬,大小船隻數千艘,但在行在六部的指揮下,各方麵卻井井有條、並不混亂。


    所謂行在六部,是為皇帝北巡而設立的機構,皇帝在哪裏,哪裏就是行在。朱棣出巡,最短也要離京一年半載,自然不能這麽長時間不理國政,更不能將權柄丟開這麽久。是以永樂六年,朱棣下旨令禮部另鑄五軍都督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錦衣衛印凡十四顆,印文並加廳在,二字;又鑄內府尚膳、惜薪等司、兵仗等局印凡十六顆,印文並加駕,二字。


    設官才會鑄印,但皇帝在京時,這些機構並不存在,隻有皇帝一出巡,這內外廷三十個機構才從京城各衙門抽調官員開始運轉。比如這次皇帝巡狩北京,便以戶部尚書夏元吉為行在戶部尚書,兼掌行在禮部、兵部、都察院事。其餘內外衙門也各有任命,全都是精明強於之輩,幫助皇帝在離京之後,依然能掌控國事。


    這些行在衙門隨皇帝出巡後,京城各衙門除了決定權被上收外,其它依然照常運行,在皇太子的統領下照常處理國事。其實漢王遇刺後,皇帝命人把太子叫到北苑,又允許他去漢王那裏探視,禁足令便已經解除,隻是太子謹小慎微,依然不敢出門罷了。這次皇帝下旨,北巡期間由太子監國,算是正式詔告天下,太子平安無事,父子和好如初了……


    按照以往的慣例,漢王和趙王都是要隨駕北巡的,不過這次漢王遇刺,朱棣就把他留在京城養傷,隻帶了趙王北巡。隨駕的還有成國公、寧陽侯、陽武侯等一於勳貴,並夏元吉、蹇義、呂震、楊榮、金幼孜等文臣,幾乎是重臣盡


    紀綱、胡廣、楊士奇等一於文武則留京輔佐太子,王賢這個北鎮撫司鎮撫使雖然權力不小,但還不夠資格被皇帝單獨安排,既然旨意裏沒讓他隨行,自然也在京城留守。


    十五這天,王賢隨太子送走了皇帝浩浩蕩蕩的北巡隊伍,天快黑才返回京城。皇帝一走,這京城立時顯得不那麽壓抑了,王賢看到太子殿下在返程時,就已經命人卷起車簾了……雖然隻是個細微的小動作,卻透露著太子如釋重負的心情,要知道,在出城時,朱高熾的乘輦可是卷簾低垂,遮蓋的嚴嚴實實的


    不過也僅此而已,太子並沒有著急和臣子們交談,畢竟父皇前腳剛走,他就是再想找人說話,也不能操之過急。待回到京城時,朱高熾吩咐眾留守大臣兢兢業業、不可稍有懈怠,又溫聲勸勉幾句,便叫眾大臣散了。


    散夥之後,王賢也沒回衙門,而是急忙趕回家去,今天他大舅子中進士後,頭回到家裏做客,他這個當妹夫的怎好缺席?


    一行人匆匆回到家,一身青衣小帽的門房一看是二爺回來了,趕忙打開正門,上前拉住馬韁,將他的坐騎牽進轎廳。轎廳中,早有人備好了馬凳,請王賢踩著下馬。再看轎廳中一溜六個奴仆,規規矩矩束手站在那裏,登時便顯出些名門大家的氣息來。


    話說王家如今不用和在杭州時比,就和剛進京時相比,也已經是判若兩家了。初來京時王家剛剛發達,雖然家財萬貫,但卻處處透著暴發戶氣息,府裏從杭州跟來的奴仆下人,仗著王賢老娘這個當家的喜歡熱鬧、不拘小節,加上還有個總想著從公中占便宜的侯氏,結果下人們一個個自由散漫不守規矩、偷雞摸狗、甚至仆役亂搞的事情屢見不鮮,弄得好端端一個大院子烏煙瘴氣。林清兒雖然看不過眼,但家裏大小事情都是婆婆說了算,她也不好多嘴,隻能管好自己院子裏的人,至於院子外頭,亂就亂去吧。


    後來還是鬧出幾件丟臉的大事,王大娘自己都看不過去了,有心整頓一下,但人心已經散亂,再想收攏起來就難了。王大娘隻好求助自己的閨女,銀鈴卻是個曉事的,對老娘道,當年您非要給我二哥娶林家嫂子,為的是什麽來著?不就是她一來知書達理,二來曾當過家,是把理家的好手?怎麽把媳婦娶到家裏來,就不知道用了?


    老娘聞言一陣訕訕,她當初雖想得不差,但兒媳進家來,心思卻又起了微妙的變化,總之是婆婆媳婦那點事兒,讓她總想壓著林清兒,生怕自己被兒媳婦給壓住了。是以老娘雖然對林清兒客客氣氣,卻總是以她身子弱,需要好生調養好傳宗接代為由,不讓她管家裏的一點事兒。甚至管不過來時,她寧肯讓侯氏來管,也不想讓林氏插手,結果侯氏那個不省心的,光知道往自己房裏斂財,把個家弄得越發不像樣。


    思來想去,王大娘終於承認,管這麽一大家子,自己不是那塊料,大兒媳就更不夠看了,還是得讓老二媳婦管起來……聽了婆婆這番安排,林清兒也不矯情,當即領命著手整頓家務。其實這些日子她冷眼旁觀,早就把家裏的牛鬼蛇神看得透透的了,等得就是老娘交權。她先是跟公公婆婆和大哥大嫂關起門來,把家規一條條定下來,這一商量就是整整兩天……


    其實家規都是林清兒早就擬好的,按說用不了這麽久。主要是侯氏覺著這樣一來,自己就沒法占公中的便宜,也沒法隨意安排人了。更重要的是,自己這個做大嫂的,要處處受小妯娌管了,是以總是想著法子挑唆二老,跟林氏架秧子。


    好在王老爹是個曉事理的,終於忍不住罵道:“老大媳婦你還曉不曉事理?你這麽能,怎麽管家管的一塌糊塗,上萬兩銀子的開支都能對不上賬?沒讓你填這個窟窿就夠意思了現在老二媳婦是來給你收拾爛攤子的,還在這絮絮叨叨,


    你廢話一句就給我滾出去”


    見公公動了真火,侯氏這才不敢再言語,王氏家規這才艱難出爐。


    定下規矩,又有了公婆的支持,林清兒自然有了底氣,第二天,便把家中下人召集到一起,把他們過往所作的齷齪事兒,一件件搬出來,當場攆走了一半下人,不願意立即走人的,直接扭送官府,剩下的半數沒有作惡,但懈怠無禮的下人也大都吃了板子,或者降等留用。一時間,府中神哭狼嚎,著實嚇住了一大群人。


    林清兒又明示了家規,命每個下人背誦,十天內背不過的,攆出家門不再錄用,日後也會定時抽查,背過又忘掉了的,攆出家門不再錄用。對新招進來的下人,也是同樣要求。背熟家規的目的是遵守規矩,有違反家規者,輕者罰俸、重者打板子,打過板子便永不錄用。


    其實林清兒本想跟下人簽死契的,那樣更好管理,忠誠度也高,未來還能有家生子,那些大家名門都是用這種方式。但這一條老娘堅持不同意,她總覺著兒子這官位來的太易,說不定哪天又打回原形了,學人家大家族蓄養奴仆,花費太高,萬一將來有什麽變故,砸在手裏是個大麻煩。


    所以王家的奴仆,大都簽的還是十年五年的活契,不過在林清兒的重典之下,王家上下還是顯出一些井井有條的章法來,至少比之前亂哄哄的樣子強之百倍。等到王賢當上北鎮撫司指揮使後,府裏下人就更是一片肅然了,唯恐惹得二夫人不高興,跟二老爺這個可怕的特務頭子告狀……


    不過他們顯然多慮了,因為王賢公務繁忙,林清兒從來不拿家裏的瑣事煩他,有什麽事都是自己消化,是以家裏的這些風波變化,他全然不知道。隻知道自家越來越有大家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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