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一場戲,大悲大喜轉眼間。這是春和班班主老爹常說的一句話,今天他才明白這句話實在太對了。本以為要被砸了招牌,從此滾出京城演藝圈,班主連上吊的心都有了。誰知道卻得了個超級好評,另外還有一大堆錢財賞賜,實在是讓人喜出望外。


    主家還要熱情的留他們吃宵夜,班主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受著了,忙婉言謝絕,表示來日再登門謝賞,便趕緊讓手下人收拾好家夥什兒走人。以免夜長夢多……萬一人家冷靜下來,覺著賞賜的太多怎麽辦?


    謝賞下台後,眾戲子都不好意思看孟良焦讚兩個,剛才那麽損貶人家,現在卻因為人家得了厚賞,這世道,真是打臉不要太快隻是眾戲子實在想不通,這張家人的口味怎麽這麽怪異?明明是一場演砸了的戲,值得這麽賞賜麽


    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就是焦讚的跟頭翻得太好了,那些練武生的不禁暗暗下定決心,從今往後啥也不練,專門練翻跟頭了……


    不過這些心思想法,統統於擾不到王賢兩個的心境,閑雲少爺本來就是木頭一根,誰也影響不到他,王賢則把這視作一場遊戲,既然不欠這些人的了,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凡夫俗子所思所想……


    戲班離開張府時,已經是三更天了,因是‘太平盛世,,朱棣早就不設宵禁了,不過這個點兒,大街上已經漆黑一片,隻有偶爾經過的巡夜的兵馬司隊伍,打著燈籠照亮一片街道,待其走過,便又複歸黑暗寂靜。


    戲班子打著寫有‘春和班,字樣的燈籠往回趕,一天三場戲下來,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趕緊回去洗個腳,然後把自己扔到**睡死過去……路上,班主本來還想問問楊六郎,他倆徒弟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但黑燈瞎火的,本身也有些精力不濟,決定還是明天再說吧。


    所以誰也沒注意到,那孟良焦讚悄悄落在了隊尾,然後在隊伍拐彎後,就再也沒有跟上來……


    王賢兩個在後台時,已經脫下了古古怪怪的戲服,換上一身黑色的衣裳,這時候脫離隊伍,便借著夜色的掩護,七拐八拐,走街串巷,來到了秦淮河邊一個隨處可見的小碼頭。


    待兩人走進了,停在那裏的一條小船上突然站起個人,朝他們招了招手,兩人便上了那條船,船便駛離了碼頭,駛入夜幕中的秦淮河……


    船艙中,孤燈如豆,照亮出方寸之地,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優哉遊哉的撚著酒杯,手指在桌上輕輕打著拍子,口中哼著南京城最紅的小曲,看到王賢進來,他才嗬嗬一笑道:“有你這樣請客的麽,讓我枯等半宿不說,也沒個歌女唱曲解悶,哎,長夜漫漫,甚是難熬啊。”


    “你自己唱的不挺好。”王賢一屁股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壺,咕嘟嘟一飲而盡,擦擦嘴,才一臉感激的望著對方道:“你能來我太高興了。”


    “這話說的,該罰該罰。”那男子也姓張,但跟張永沒什麽關係,而是英國公張輔的二弟張鯢,他給王賢倒一杯酒道:“我早說過一世人兩兄弟,你卻分明不把我當兄弟。”


    “我認罰,認罰。”王賢痛快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疾風知勁草,患難見真情,你這個兄弟,我認了”


    “該罰該罰,我在太原就認你這個兄弟了,你到現在才認……”張鯢一臉幽怨的又斟一杯酒。


    “我認罰。”王賢苦笑著再喝一杯,頓了一會兒方笑罵道:“嚇得我都不敢再說話了……”


    “嘿嘿。”張鯢得意的笑笑,又斟酒一杯,遞給王賢道:“這一杯酒……”


    “又要罰我什麽?”王賢接過來,無奈道。


    “這杯酒,恭喜你平安歸來,你說該不該喝?”張鯢臉上的笑容真誠而親切,就像這秦淮河上倒影的燈光漿影一樣。


    “該喝。”王賢雙手接過來,張鯢也端起一杯,兩人一碰,齊齊一飲而盡。


    “好。”張鯢撫掌大笑,然後高興道:“說真的,你失蹤這段時間,可把我擔心壞了,後來聽說通州那事兒,更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可我什麽都做不了,真真要急死個人了。”


    “哎。”王賢歎口氣,聽張鯢話鋒一轉,嬉笑道:“誰知道皇上上船,卻看到自己的孫子和兒媳睡在一起,某些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真真是讓人笑破肚子。”


    張鯢說話素來放肆,王賢卻不能跟他一起胡說八道,隻能苦笑著不說話。


    張鯢卻不放過他,探過頭來,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湊在王賢耳邊小聲道:“你跟我說實話,你跟徐真人到底有沒有”


    “沒有”王賢嚇了一跳,忙斷然否認道:“你要害死我你就繼續胡說八道”


    “沒有就沒有,這麽大反應於什麽。”張鯢冷不防被他吼了一聲,擦擦臉上的口水,訕訕收回身子,卻又**笑道:“看你這麽大反應,八成是有點什麽了。”


    “這個真沒有。”王賢無語道:“你怎麽會這麽想呢?要是傳到皇上耳朵裏,我還有活路麽。”


    “這倒是,那以後我不說了,”張鯢點點頭道:“最多隻在心裏想想。”


    “想也不行”


    王賢吼一聲,張鯢忙舉手投降,自罰一杯道:“我不想,不想了。”


    “那個,這麽想的人多不?”王賢終究忍不住問一句。


    “你說呢?”張鯢翻翻白眼道:“這世上最勾人的就是桃色事件,尤其還是徐真人的。沒風還起三尺浪呢,就算誰都覺著不可能,也會往那方麵瞎尋思的。”見王賢小臉煞白,他忙安慰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種事兒,誰敢在皇上麵前嚼舌根?除非活膩了。”


    “哎,反正我是問心無愧,至於別人怎麽想,隨他們想去吧。”王賢苦笑道,這件事還真不是他能控製的。要是朱棣也這麽想,自己真是要倒大黴了……不過他畢竟心誌堅定,知道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得先解決火燒眉毛的事兒,其它事隻能往後放了。


    見王賢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張鯢也不催促,在那裏自斟自飲等他恢複。卻沒想到他很快就鎮定下來,神色如常,不禁暗暗讚歎,這才是做大事的料嘛


    張鯢再斟一杯酒,遞給王賢道:“來壓壓驚。”


    王賢剛要接過,他卻手一收,自己一飲而盡道:“算了,這杯還是我喝吧。能把膽大包天的王仲德嚇住,實在該浮一大白”


    “嗬嗬……”王賢不禁搖頭笑道:“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這世家子弟的風範真不是蓋的。”


    “那是,衝你這句話,我得再喝一杯。”張鯢開心的笑道,說著又飲了一杯,方正色道:“好了,一人三杯,誰也不占誰便宜。現在談正事吧,說吧,約我來有何差遣?”


    “這,不知該從何說起。”王賢發現張鯢以城相待,準備好的說辭不能用了,眉頭微皺道:“你讓我想想。”


    “那我來說。”張鯢道:“你找我,無非就是想問問,我張家會支持哪一邊?”


    “雖不全是,但我也確實想知道。”王賢點頭道。


    “那我告訴你,我張家誰也不支持。”張鯢正色道:“道理很簡單,我兄長已經是世襲罔替開國公了,對外姓來說,這就是真正的位極人臣。支持誰也不能更進一步,那於嘛要冒險下注?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王賢點點頭,也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們今晚隻敘舊情,不談正事了。”他倒也灑脫,當然前提是對方乃張鯢,隻能以情動之,無法像對許野驢、張永一樣利誘威逼。


    “呃,別介。”張鯢擺擺手道:“我隻說了張家的態度,沒說我的態度。”說著啐一口道:“莫非你瞧不起我?


    “怎麽會呢?”王賢苦笑道:“我被你搞糊塗了好吧。”


    “好吧。”張鯢深吸口氣道:“這麽說吧,我大哥這個英國公,他的態度自然代表張家,但我雖然姓張,可飯還是分鍋吃的,我也得為自己考慮,你明白咯吧?”


    “明白了。”王賢點頭道:“繼承家業的是英國公一枝,你這一枝,還是需要進步的。”


    “不光是我,還有我家老三。”張鯢笑道:“他就在漢王麾下,當天策指揮使,你道他不打自己的算盤?”


    “嗯。”王賢繼續點頭道:“聽說,你這陣子吃了不少酒席?”


    “是的,都是老三拉我去的,吃了別人的,省下自己的,我於嘛不吃?”張鯢笑道:“不過你放心,我們兄弟不是別人,隻要你這邊價錢合適,我還是會優先考慮你這邊的。”也許能把待價而沽說得這麽自然,也是世家子弟的一項本領了。


    “你三弟拉你入夥,你不考慮?”王賢一臉輕鬆的問道。


    “不考慮,老三那個蠢貨,哪裏會做買賣?人家都不把他當自己人,他還使勁往上貼,實在是太丟人了……”張鯢使勁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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