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說完緊緊盯著王賢,要真是道衍派他來的,這小應該會毫不猶豫的答應,至少幫他去請示一下。


    要是王賢稍有遲疑,就說明他掛羊頭、賣狗肉,是在打著道衍的幌哄騙自己呢。


    隻見王賢毫不遲疑的點頭,將筆遞給王寧,示意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寫個草稿。王寧這下放心不少,提起筆來,寫了一份自白書,向道衍說明自己的請求。寫完後,遞給王賢過目時,倒讓他老臉發燒,覺著自個的語氣太過謙卑了。


    王賢卻看也沒看,直接遞給也先,示意他去送給方丈。然後親自給王寧倒水,意思是請他稍候。


    王寧忙笑道:“不著急,我等得。”


    王賢點點頭,便和他對坐等候,兩人也不說話,就這麽大眼瞪小眼,著實尷尬。王寧便閉目養神,不再和他尷尬對視。王賢也垂下眼瞼,手指劃過念珠,裝著默念心經的樣。


    王賢哪會念什麽心經,他心裏其實在劈裏啪啦的打算盤……今日王寧的反應,基本不出他的預料。這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隻要王寧看到自己這副打扮,又以為是道衍派自己見他的,心的天平就必然徹底傾斜。


    想到這,王賢忍不住瞥王寧一眼,心說這廝竟謹慎如斯,口說無憑,還得立字為據。不過這也正常,畢竟人家沒見到正主總是不放心,而且到時候皇帝麵前,用早寫下的白紙黑字洗脫於係,比到時候指望老和尚說情,要靠譜許多倍。


    尋思片刻,他突然就明白了王寧微妙的心態——原來這廝還是想腳踩兩條船他有了道衍的保書,就可以繼續跟漢王混下去,要是到時候漢王成功,他就把保書一燒,徹底投靠。要是漢王不成功,則背後捅一刀,重演當初靖難之役時的戲碼,看看能不能為自己進個公爵


    這隻老狐狸,王賢不禁暗罵,攏在袖裏的手卻緊緊攥起,就不信他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不說禪房各懷鬼胎的二人,單說也先揣著王寧的條離開。一出門,臉上就掛滿了焦急之色,心說師傅的把戲演不下去了,這下可如何是好?


    王賢當然不是老和尚派去見王寧的,他讓也先把王寧請過去,純屬假傳‘聖旨,,把個蒙在鼓裏的王寧給騙過去的


    之前也先對王賢佩服的五體投地,佩服他料事如神,竟能料到今日王寧會來;更佩服他忽人的本事,把個看著很精明的侯爺,耍成了猴兒。但那侯爺畢竟比猴兒還精,竟然要老和尚寫個保書給他,這讓自己上哪弄去?


    這是王賢昨日未曾吩咐到的。


    寫個假的?就自己那筆字?何況對方肯定見過老和尚的字,就算自己寫得再好也冒充不了。那真去找老和尚?師傅的把戲不就被拆穿了?也先思來想去,突然想到昨夜師傅說過,遇到狀況就去寺院西南牆角,朝那裏的一個狗洞磕頭,說出自己的麻煩就能解決。


    也先之前沒在意,以為是師傅在逗自己玩。但這下一籌莫展,隻好拿死馬當活馬醫了,一口氣跑到寺院西南牆角,果然在草叢找到一個狗洞。


    “師傅真神了”也先不禁狂喜,心裏頭王賢的形象再次拔高,簡直就成活神仙了。他趕忙撲通跪下,咚咚咚,朝著那狗洞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小聲道:“神仙爺爺,我師傅遇到麻煩了,你快幫幫忙。”說完支愣著耳朵,抱著微弱的希望聽有沒有動靜。


    還真是神了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從狗洞傳來:“你師傅有什麽麻煩?”


    “我師傅……”也先大喜,忙把事情簡要一說,那個聲音便指示道:“草叢有個盒,你把那字條放進去,再把盒送進狗洞就離開,一刻鍾後再回來。”


    “嗯。”也先憨憨的應一聲,在一旁草叢一摸索,果然找到一個黑不溜秋、非鐵非木的盒,把那字條放進去,送入了狗洞。又磕了仨頭,才拍拍身上土,趕緊離開了。


    待他走遠,一隻手從狗洞伸出來,把那盒掏摸出去……


    慶壽寺牆外,一隻手將那盒掏了出來,手的主人竟是前神偷門主時萬……


    王賢在慶壽寺當起了和尚,可苦了他的手下們,他們一麵要為大人提供全方位的保護和幫助,一麵還得小心翼翼不能走漏了風聲。為此,吳為抽調精於力量,分成三班,日夜環伺在慶壽寺周圍,隨時準備處理突**況。


    身為飛簷走壁、溜門鑽窗的高高手,前神偷時萬自然是主力的主力,今天剛替了鄧小賢的班,蹲在狗洞外等消息,就聽到有個傻小在裏頭磕頭拜神,他一時玩心大勝,便裝神弄鬼的戲弄起那小來。不過當把盒拿出來,他那張尖嘴猴腮的臉上的戲謔之色已經無影無蹤,將那紙條揣在懷裏,便化作一溜煙消失了。


    轉眼之後,時萬出現在臨近慶壽寺的一個小院,院裏頭集了北鎮撫司的能人異士們……有時萬這樣雞鳴狗盜之徒,有擅長易容變聲的、有擅長製造**的,有擅長偽造字畫的這些旁人眼的歪門邪道之徒,卻是王賢眼裏的寶貝,得到那幫武林人士效忠後,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們推薦這類的能人,都搞到京城好吃好喝的養著他們,還給他們整成了官身,弄得這些厚臉皮的家夥都不好意思了,總想有機會顯示一下本身,以報大人的知遇之恩。


    這次吳為把這些家夥一股腦全集在慶壽寺附近,預備的就是不管遇到什麽狀況,這邊總有人能解決。


    時萬一進院,所有人的目光便緊盯在他身上,看著時萬把紙條遞給吳為,在他耳邊小聲稟報幾句。吳為點點頭,目光掃向眾人,每個人都用那種饑渴的眼神回望著,實指望這次撈到露臉機會的能是自個……


    “張先生。”吳為點名道。


    一名麵容清矍、神態瀟灑的年人便款款走出來。


    “怎麽又是他”眾人一陣怏怏道:“大人老用熟人,不給新人機會”“就是,怎麽老用鬼手張?”


    張圭便是大名鼎鼎的鬼手張,他的墨丹青之術已是登峰造極,年輕時便是杭州大名鼎鼎的畫師。本來按照正常軌跡,他應該繼續舞弄墨,成為全省、乃至全國聞名的畫師,甚至青史留名的。但十一年前,一場針對建舊黨的瓜蔓抄,將他也卷了進去。


    本來張圭一個賣字畫的,和建舊黨沒什麽關係,但錦衣衛的人從幾個被抄家的大臣家裏,搜出了他的字畫,便以此為由,斷定他是建黨羽,也把他判了個流放雲貴……在那年代的國人看來,流放雲貴就等於是死刑了,多少年都沒聽說有活著回來的。


    一同流放的犯人心如死灰,都認命了。但張圭雅的外表下,其實藏著一顆亡命之徒的心,被押送到廣西時,他趁著看守鬆懈,風雨大作,竟夥同幾個犯人逃跑了。後來其餘的犯人不是被抓回去,就是被格殺了,隻有他一路隱姓埋名逃回了杭州……


    回到杭州張圭才發現,成功越獄隻是第一步,還得想法解決自己的身份和生計問題。大明朝實行保甲製,鄰裏監視、保甲連坐,像他這種逃犯,要是沒人庇護,分分鍾就被舉報抓起來。


    別無選擇,張圭隻好加入了鹽幫,這種明麵上做正經官營食鹽生意,私底下走私官鹽的幫派組織,本身就收容了許多江湖亡命,自然可以給他提供庇護,當然得讓人家覺著他有用才行……張圭的敲門磚是一張鹽引,對方看來看去,不知道他是啥意思。鹽引雖然值錢,但就憑這麽一張就想讓鹽幫保護他一輩,實在是癡心妄想。


    就在鹽幫幫主要把他攆出去的一刻,張圭語出驚人,告訴對方這張鹽引是他偽造的,當時就把幫主大人震驚了。要知道,在官營食鹽的大明朝,一切食鹽買賣都要憑鹽引,而每年頒發的鹽引數額是一定的,這就造成了鹽引的極度稀缺。一些掌握鹽引的商人


    ,不用自己販鹽,隻靠出賣鹽引,就可以成為富甲一方的巨賈。而那些辛辛苦苦販鹽的商人,反而利潤要小很多


    鹽引如何重要,鹽幫最清楚不過了,要是有足夠的鹽引,他們又何必去於那種裏外串通、冒險走私,隨時都會掉腦袋的營生呢?鹽幫也不是沒想過偽造鹽引,但這種玩意兒可比寶鈔難偽造多了,一直都沒有成功。現在看到張圭所偽造的鹽引,竟然連自己都能騙過,鹽幫幫主登時如獲至寶,趕緊請他當場再做一張。在親眼目睹了張圭的神乎其技後,幫主立即對他委以重任,以上賓待之


    自打有了張圭偽造鹽引,鹽幫的生意一日千裏,賺的是盆滿缽滿,張圭的名聲在同道也越來越響,最終得了個‘鬼手張,的諢號


    隻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鹽幫樂極了就要生悲……因為浙江新上任了一位叫周新的按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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