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走上晏清殿前的台階。


    剛剛結束重裝工作的晏清殿,大漆的味道都還未曾消散幹淨。


    整座大殿以玄色為主色調,地麵鋪設的青磚打磨得光可鑒人、縫隙小得塞不進一枚銅錢,鏡麵效果完全不輸瓷磚。


    周遭的梁枋鑲嵌了大量的獬豸紋裝飾,泛著淡淡銀白冷光的生鐵雕塑裝飾,既暗合晏清殿黑中帶赤的整體色調,又無形之中給整座大殿增添了一股不怒自威的肅穆氣韻。


    八根需要兩人聯手才能環抱的梁柱分立大殿左右兩側,柱底用研磨出銀光的生鐵描繪出了浪花翻湧之象,浪花之上用金漆以寫意之法勾勒出了金龍出海之象,這八條寫意金龍是整座大殿裏唯一的一抹亮色,八根精心裝點的蟠龍大柱也為這件莊重、肅穆的大殿增添了些許雍容的氣象,令其看起來不那麽的空曠……


    威嚴之中不失大氣,莊重之中不失雍容,除了門窗盡皆緊閉之時殿內略顯陰鬱之外,再無任何缺點,隱隱的,還有些符合陳勝簡約風的審美。


    他站在大門前,淡淡一眼掃過殿內,而後再抬起頭,看了看大門上懸掛的晏清殿牌匾。


    整座大殿,皆是李斯一手操持,唯有這塊門匾,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這座大殿應該取“太平殿”、“平安殿”、“長安”、“國泰”這類寓意清晰又朗朗上口、返璞歸真的名字才好,他可煩那些花裏胡哨、雲裏霧裏,理解個涵義還得去翻一翻典故的裝叉式取名。


    隻可惜,因為太平道的關係,“太平”、“平安”這類可能會產生歧意的殿名都不能取,而“長安”、“國泰”這類簡單明了的名字又被範增帶頭給懟了回來,說些什麽“一朝中樞、人王駐世之地,絕不可能兒戲”雲雲。


    陳勝想了好久,才終於從“海晏河清”之中取了‘晏清’二字,“晏”本就有安定之意,“晏清”二字與“太平”二字無異,陳勝滿意,寓意上也暗合漢廷所屬之水德,範增等人也滿意了。


    總之就是皆大歡喜……


    陳勝漫步走進大殿,他身上的粗布軍中常服,腳上沾滿泥土的皮革長靴,在這座華麗大殿之中,是那麽的紮眼、那麽的格格不入。


    但他鎮靜而內斂的氣質,與這座威壓過重的大殿又是那麽的契合,甚至有一種他所站立之處,才是這座大殿中心的畫龍點睛之感!


    陳勝其實明白李斯的苦心,憂他年歲太輕,壓不住官場的人心鬼域,才特意造了這麽一座每一個細節都在透露著肅穆、莊重的威嚴大殿,來放大他的威勢,鎮壓漢廷中樞。


    陳勝心領了李斯這份忠心,但私心裏卻覺得李斯屬實是多慮了。


    官場的人心鬼域,又怎麽硬得過沙場的屍山血海呢?


    隻要抓穩了刀把子,任他心眼子再多,也得想清楚了再和他說話。


    至於那些想不清楚的,自然也就沒有再說話的必要……


    洪武大帝的那些好辦法,多具有開創性啊!


    ……


    陳勝重重的坐在了晏清殿上的鑄鐵大椅上,雙手扶到座椅兩側的扶手上,長長的呼出了一口飽含旅途風塵的濁氣。


    霎時間,他坐下這把沉重的鑄鐵大椅,似乎延伸出了千絲萬縷,迅速聯通了漢廷治下的九郡之地、五十萬兵馬、六七百萬百姓……


    這當然是幻覺。


    但置身王廷中樞的厚重感,仍支撐著他的思維,緩慢而堅定的拔高的漢廷九郡之地的上空,理智的去看待周遭磨刀霍霍向他漢廷的諸多兵馬。


    青州宋義部,三十萬兵馬.


    冀州太平道本部,二十五萬兵馬。


    王翦所率之周王朝禁軍,三十萬兵馬。


    荊州之搏浪軍,還有十七八萬兵馬。


    再加上元氣大傷,但仍能拚湊出十五來萬兵馬左右的徐州任囂部。


    以及隨時都有可能聽候周王朝調遣,揮軍北上的揚州劉季部……


    真正意義上……十麵埋伏、舉世皆敵!


    當然,這麽多的兵馬,不可能一起發兵來攻打他漢廷。


    周王朝與太平道即便是達成了聯手攻伐他漢廷的py交易,私下底該預留的相互防備的兵馬,同樣不會少一兵一卒。


    但沙場征戰,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戰局的不確定性。


    鬼知道最後戰局會演變成什麽樣子。


    別的不說,周王朝如今尚且擁有廣闊的戰略後勤,若是真鐵了不管太平道,就死咬著他漢廷不放,哪怕是添油戰術都能打得他漢廷疲於奔命、筋疲力盡。


    身處此等四麵楚歌之境。


    要說陳勝還未戰,就先怯了,那肯定是假的!


    他陳勝能有今時今日,又不是吹牛逼吹出來的。


    縱是王翦、廉頗又怎樣?


    縱是張良、任囂又怎樣!


    大家手上過!


    都還未打,誰敢說我陳勝一定輸?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將他好不容易才鋪開的漢廷攤子,又給他打個稀巴***得他陳勝領軍流竄九州打遊擊!


    真到那一步,陳勝腦子裏有一攬子對付周王朝和太平道的辦法,掀不了他們的攤子也能讓他們四處救火、疲於奔命,再次也能惡心死他們……


    想整死他陳勝、整死他紅衣軍,哪有那麽容易?


    但不懼歸不懼。


    可要陳勝真一點壓力都沒有,那肯定也是假的。


    這畢竟是一場三方投入兵力必然會超過百萬級的大規模戰役,對手又是王翦、廉頗,張良、任囂,後續還可能會有韓信、李牧、劉邦進場的當世名將!


    世人長談了幾千年的三國,都數不出幾場能達到這個規模和水準的蓋世大戰!


    身處這樣的驚濤駭浪中心,陳勝的壓力,其實是像山一樣大?


    他從搏浪軍大營回來,連梁郡大營都沒回,一溜煙兒都就直奔著陳縣漢王宮回來了,唯恐自己的屁股坐得不夠居中,忽略了某片地域、某個環節,導致全局崩盤……


    ……


    陳勝高坐在殿上,麵無表情、雙眼沒有焦距的凝視著空蕩蕩的殿下。


    在他的眼前,一副囊括了司州、冀州、青州、兗州、徐州、揚州、豫州、荊州八州之地的宏大輿圖已經展開。


    輿圖之上,赤周、黃道、玄漢三方勢力三足鼎立、涇渭分明;司州王翦軍、巨鹿太平道本部、青州宋義部、徐州任囂部、揚州劉季軍、荊州搏浪軍,從四麵八方包圍了地處八州中心的兗、豫二州。


    而他紅衣軍兩大兵團,外帶尚且未舉旗披甲的屯田兵團,呈東、西、北三方,拱衛地處漢廷九郡中心的陳郡。


    單從輿圖上看,不單單漢廷的南麵的防禦,也就是揚州、荊州這兩個方向的防禦,是個大問題。


    包括選將這個問題上,也是個大問題。


    現如今漢廷內能當大任的統兵大將,唯有他與蒙恬兩人。


    其餘將領,不是擔不起大梁,就是火候還太稚嫩……


    兩員統帥,隻能統領兩支兵馬,負責對兩個方向的作戰。


    此等四麵楚歌之境,是沒有辦法一人同時兼顧兩個軍團的!


    “不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打……”


    陳勝漸漸琢磨出了一點道道來:“此戰絕不能再想著速戰速決,得穩住陣腳,慢慢的與他們打持久戰……”


    “拖得時間越長,於我漢廷越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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