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喊殺聲如霹雷般遠遠傳來,菜地旁邊的內禁衛訓練場上,士兵們正在訓練。


    菜地裏原來隻有淡淡的百本芽,現在密密麻麻地長滿了茂盛的冬菘。從最後一次做菘菜煎餅的時候離開這裏,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包菘菜餃子的事仿佛也很遙遠了,就像許久之前的事情。天地呈現出不同的顏色,這個季節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很多東西都已改變了。然而最大的變化莫過於自己的味覺。


    一聽説長今要去找鄭主簿,韓尚宮立即表示反對。宮女不允許找醫官把脈,更重要的是這次比賽事關禦膳房的前途和命運,任何行為舉止都要格外小心。


    長今多次懇求韓尚宮,正因為自己的身份是宮女,不能由醫官把脈,所以就更得找鄭主簿不可。長今還開玩笑地説,就算是第一輪比賽取得勝利的禮物。就這樣,她終於獲得了出宮休假的機會。


    傭人們遠遠地看見了長今,向她揮手。從他們的目光來看,不像是喝過酒的樣子。黝黑的皮膚和突起的臂部肌肉,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很健康。


    “不會又闖禍被趕出來了吧?”


    一個傭人調皮地開起了玩笑。


    “不是。鄭雲白大人最近還總喝酒嗎?”


    “不知道他最近忙什麽,根本看不見他的影子。”


    “那他在茶栽軒嗎?”


    “好象來了吧,您慢慢找吧。”


    離開了他們,長今東張西望地走著,終於找到了大便一樣蹲在地上的鄭雲白。她想嚇唬嚇唬雲白,便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湊上前去。


    “大人!”


    真正大吃一驚的人是長今。鄭雲白回過頭來看了長今一眼,他臉上蒙著一個網狀的東西,神情令人費解,他迅速地伸手按下了長今的頭。長今猝不及防,幾乎倒立起來,這時也聽見了嗡嗡的蜜蜂叫聲。長今好像接受懲罰似的站了半天,蜂群的聲音越發頻繁了。


    “你還像以前那麽莽撞。”


    鄭雲白放開長今,甩了甩手。


    “您養土蜂了嗎?”


    “沒有。”


    “那您為什麽要養蜜蜂?”


    “我在試驗蜂針是不是比普通的針更靈驗。”


    “蜂針可以治病嗎?”


    “旁邊不是內禁衛訓練場嗎?有個士兵讓蜜蜂蟄了,我匆忙給他治療,卻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鄭雲白摘掉蒙在臉上的網紗。長今這才看清楚他的五官,血色比以前好多了,也比以前胖了些,而且表情認真,幾乎不像以前那個鄭雲白了。


    “聽士兵説,蜜蜂偏找訓練時受傷的部位蟄,第二天早晨一看不僅消了腫,而且原來的神經痛也好了。我暗暗擔心是不是蜜蜂蟄到了穴位,然而很神奇,就連多年的頑疾竟然都好了。”


    一席話説得長今茅塞頓開。


    “大人!我失去了味覺。”


    長今正打算開口解釋,周圍突然喧嘩起來,內禁衛士兵們蜂擁而入,閔政浩也在其中。長今和政浩既驚訝又高興,目瞪口呆,然而情況緊急,誰都沒時間打招呼。當務之急是治療被蜜蜂蟄傷的士兵。


    “您是鄭主簿嗎?”


    “是的……”


    “您是內禁衛醫官,到底跟士兵都説了什麽,怎麽稍微有點兒毛病就要去找蜂窩?老這樣下去,被蜜蜂蟄成這樣的士兵又豈止一兩個!”


    政浩怒氣衝衝的樣子顯得十分陌生。雲白充耳不聞,立即著手治療。蜜蜂蟄過的部位已經腫得很高,肯定是疼痛難忍了。一般來説,這種症狀過一段時間就會逐漸緩解,但是對蜂毒過敏的人容易全身出疹子,還會引起呼吸困難和心髒麻痹等症狀,所以必須盡快采取措施。


    雲白結束了應急措施,把剛才説給長今的話又跟政浩説了一遍。政浩一邊點頭一邊聽雲白解釋,聽完之後連忙道歉。


    “我不知道是這麽回事,誤會您了。”


    “醫官應該嘴嚴才行,我隻是覺得神奇,隨口就説出來了。”


    “可是,蜂針真的有用嗎?”


    “我現在正在做試驗……”


    “我小時候見過有人被蜜蜂蟄死了,可能很危險。”


    “我知道。所以請你警告士兵,最好是不要輕信我這個江湖郎中,跟著我走説不定就上了黃泉路。”


    政浩邊笑邊用眼神示意。長今隻顧埋頭思索自己的事,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她的眼角似乎帶著憂愁,幾天不見,臉頰也明顯瘦削了。政浩心存惦念回頭來看時,卻發現長今正在懇求雲白。


    “不行!”


    “大人!求您讓我做個試驗吧。”


    “我知道你失去味覺心裏很痛苦,但是做為一名醫官,我不能隨便使用還不確定的醫術。”


    政浩聽在耳邊,卻都記在心上了。沒有了味覺,長今會遭受多大的打擊啊。想到這裏,政浩對長今心生憐惜,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這個可憐的女人啊,怎麽總是不斷受折磨呢?這麽考驗她,究竟要讓她堅強到什麽程度?”


    政浩邁步朝訓練場走去,雲白的“不行”就像回聲一樣盤旋在他的耳畔。


    長今再三懇求,無奈雲白説出口的話就不肯收回,仿佛除了“不行”他再也不會説別的了。


    “你是因為服用人參和肉豆蔻而失去味覺的,不管怎麽樣,我會想方法解決的。你趕快走吧,別在這裏掃我的興。我一看見你,心裏就亂七八糟的。”


    長今每次看到雲白都感覺親切如兄長,想不到他看見自己的時候卻是亂七八糟的心情。忽然間,長今沮喪地轉過身去,一滴淚水落了下來。


    回來的路上,長今的心情比初秋傍晚的風景還要淒涼。沿著蜿蜿蜒蜒的山脊,紫芒湧動宛如波浪,隨風搖曳的紫芒仿佛也在擺手説“不”。政浩站在對麵的紫芒波濤之中,深藍色的衣袂隨風飄舞。


    “原來你在等我。”


    長今差點沒流下眼淚,趕緊把視線轉向蒼茫的天邊。夕陽西沉,染紅了卷雲。


    “我怕你一個人回去太寂寞,就在這等你,順便看看日落。”


    夕陽染紅了政浩的臉龐。有個人在前方等待自己,並且能夠結伴同行,當然是再好不過了。但她看不見前麵的路,而身邊的人走的又不是同一條路。


    “據説,中國唐朝有一位耳聾的樂工。”


    不知道為什麽,政浩講起了耳聾樂工的故事,與失去味覺的宮女同病相憐的樂工……


    “樂工失去了聽力,他該有多痛苦啊?所以他遍訪天下名醫,接受各種高超醫術的治療。”


    “然後呢,聽力恢複了嗎?”


    “沒有,但他卻成了天下第一名醫。臨死之前,他重新操起丟棄已久的樂器演奏,結果他的演奏同樣是天下第一!”


    也就是説,他在尋訪天下名醫、接受各種治療的過程中學會了醫術。


    “也許我的話對你起不到安慰的作用,但希望你不要失去勇氣!”


    説完以後,政浩有些難為情地笑了,長今也羞澀地笑了笑。


    “哎,真是的……要是碰上好事呢,即使不會説話的人,説出來的話也顯得好聽;要是碰上壞事,就很難找到合適的話説。如果我説一定會好,聽起來太過虛偽;如果説不可能恢複,就象是故意戲弄你……”


    長今靜靜地聽著,心裏不停地念叨,隻要有你在我身邊,對我來説就是莫大的安慰……


    太陽落山,天色向晚了。黑夜即將來臨,眼前依稀可見的道路很快就要被黑暗覆蓋了。現在還有政浩陪伴在身旁,以後要走的道路迷茫而漫長,那時候又能與誰同行呢。長今茫然凝視著撲麵而來的黑暗。


    臨分手前,政浩到校書閣找了幾本醫書交給長今。長今回來打開一看,發現其中一本書的扉頁上夾了張紙條。


    小小銀杏樹,發芽尚不易。


    孤竹耐歲寒,終究蒼且翠。


    陰霾未必久,清明去還來。


    日落西山時,黃昏更美麗。


    長今知道這首詩的意圖在於鼓舞鬥誌,但她卻從中讀出了絕望。就如失去聽力的樂工開始醫員的新生活一樣,失去味覺的自己似乎也應該去尋找一種全新的生活。日落西山時,黃昏更美麗,喪失所連接的是另外的希望。現在,長今還不想放棄原來的希望,即使有更輝煌的生活在前麵等待自己,她仍然覺得這一線委屈而愚蠢的希望更加珍貴。她想成為禦膳房的最高尚宮。


    一年一度的“新味題”比賽又要到了。利用既有的材料創造出前所未有的料理,這是禦膳房內人必須通過的考驗之一。最高尚宮把新味題的評判權交給了崔尚宮和韓尚宮,她們各自的上饌內人製作的料理就是第二輪比賽的結果。所有的內人都必須參加新味題比賽,而長今和今英又格外增加了一個重大課題。


    令路四處尋找新味題的材料,無意中卻發現長今從醫女施然的房間裏走了出來,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今英。崔尚宮聽今英説完,把醫女叫了過來。


    “她暫時失去了味覺,不過正在逐漸恢複。”


    迫於追問,醫女隻想敷衍一句,不料卻引來了禍端。崔尚宮派令路監視長今,令路向崔尚宮報告長今的一舉一動。她偷看韓尚宮傳授絕技給長今,還偷偷溜進沒有人的房間裏,抄下了各種醫書的書名。崔尚宮布好陷阱,隻等長今往下跳。新味題的日子終於到了。


    禦膳房前的庭院裏,擺著一排又高又長的桌子,內人們滿懷緊張站在自己製作的食物麵前。崔尚宮和韓尚宮開始逐一品嚐食物。連生做的是涼拌人參山藥。


    “放山藥了嗎?”


    “是的。山藥在氣弱時服用最好。”


    “對,山藥可以用做強壯劑。生吃也能消化,所以很適合做涼菜。”


    “是嗎?嬤嬤,真是這樣嗎?”


    連生高興地咂了咂舌頭。


    今英用菘菜做了魚醬汁泡菜。昌伊做的是核桃罐頭,令路準備了醬野雞。惟獨長今麵前什麽食物也沒有,隻有一棵竹子。


    崔尚宮瞪大眼睛問道。


    “這是什麽?”


    “竹筒飯。”


    “竹筒飯?”


    “竹子皮又稱為竹黃,是珍貴的藥材。把糧食放進含有竹黃的竹筒裏煮熟,竹子汁和竹黃滲透進飯裏,飯的味道更加甜美芳香。”


    崔尚宮嚐了一口竹筒飯,不禁大吃一驚,嘴上卻不以為然地説道。


    “哦,還不錯。”


    韓尚宮品嚐之後,覺得無論從構思的奇妙、隱約的芳香,還是從甜美、香噴噴的味道來看,都是絕對的第一名。今英的泡菜味道清爽可口,也屬一流,卻無法與長今的竹筒飯相提並論。


    韓尚宮露出滿意而欣慰的笑容。不料,就在即將評出第一名的時候,崔尚宮突然提出一個出人意料的建議。


    “現在你們嚐一嚐其他朋友的料理,做個評價。”


    長今大驚失色地望著韓尚宮,韓尚宮也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隻是不解地盯著崔尚宮的嘴角。


    “最高尚宮嬤嬤曾經説過,盡管每個人料理食物的手藝各不相同,但味道本身卻是平等的。怎麽可以通過我一個人的嘴來做評判呢?互相調換著嚐嚐,然後做出評價。”


    崔尚宮肯定是從最高尚宮平日的言行中看出了端倪,否則她絕對不是那種主張美味平等之人,如果是她故意這麽做,那麽即使現在躲避得了,被她發現也隻是時間問題。


    長今和韓尚宮正在猶豫,令路已經迅速換掉了自己的食物。長今當然不知道,她一邊咀嚼著令路的醬野雞,一邊在腦海裏思考著應該是什麽味道。


    “野雞肉的清淡……糖稀的甘甜……還有醬油的鮮味,完美地融合,味道非常好。”


    讓她評價嚐過的食物,長今卻如此吞吞吐吐,崔尚宮撇嘴笑了起來。


    “是嗎?”


    那表情似乎在説,你果然中計了。


    崔尚宮走到最高尚宮麵前,所發表的意見也是出人意料。


    “長今的竹筒飯是這裏麵最好的。”


    最高尚宮想聽她到底要説什麽,於是附和道。


    “哦,是嗎?”


    “是的。把米、栗、大棗放進竹筒裏煮飯,味道甜美無比。但是,嬤嬤!”


    “哦,怪不得呢。”


    最高尚宮似乎早就預料到崔尚宮會加個後綴。


    “長今好象完全失去了味覺。”


    “什麽?怎麽可能呢?”


    最高尚宮反問道。韓尚宮麵色蒼白,下巴顫抖不已。


    派人去叫長今的時候,崔尚宮做好了測試長今味覺的準備工作。所以當長今趕來時,三個大小形狀完全相同的水碗已經擺好了。


    “你麵前的碗裏分別是加了食鹽、白糖和醋的水。雖然量小,但隻要是禦膳房的宮女,就一定能夠分辨出來。你來辨別一下吧。”


    長今明白了怎麽回事,緊緊地閉上雙眼,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剛才品嚐令路的野雞肉時,這種不安的感覺就已經揮之不去了。


    長今望著眼前的碗。顏色和樣式無不一模一樣,能將它們區別開的工具隻有一個,那就是人的舌頭。當然,僅限於沒有失去味覺的舌頭。


    無法回避,也不能逃跑,隻有硬著頭皮去麵對。長今端起其中一隻,放在嘴唇上舔了舔。最高尚宮咽了口唾沫,問道。


    “這是什麽水呀?”


    “……白……白糖水。”


    長今又以同樣的方式品嚐了另外兩碗水。


    “行了,三隻碗裏盛的都是清水。你走吧。”


    長今仿佛破裂了的泡沫,刹那間隻感覺自己無限矮小。韓尚宮心痛而無力,隻能眼睜睜注視著長今耷拉著肩膀走遠的背影。


    “嬤嬤!長今失去味覺的確不假,但她擁有描繪美味的能力。”


    “如此説來,韓尚宮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我正負責訓練她。”


    “這是關係到殿下禦膳的大事!一個失去味覺的宮女如何擔當起這等重任?”


    “盡管她失去了味覺,但是直到目前,難道她不比其他內人更出色嗎?查明醬為何變味的人是長今,為大王料理大醬湯的人也是長今啊!”


    “那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


    “不,長今可以做好。她是一個能夠描繪美味的孩子。”


    “嗬!描繪美味?竟敢如此狡辯?”


    “崔尚宮,你不是也説竹筒飯是最好的嗎?”


    “竹筒飯不是不需要調味嗎?”


    “她可以的,以前她一直做得很好,以後也一定能做得更好。隻要我努力教她,長今什麽食物都可以做好的。”


    “什麽食物都可以做好?那好。”


    崔尚宮把視線轉向最高尚宮,説道。


    “嬤嬤!您不是説過,進獻給殿下的鯨魚肉不知道怎麽料理嗎?”


    “是啊,的確如此。”


    “宮裏以前沒有做過鯨魚肉,連待令熟手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長今能把鯨魚肉料理好,那我就沒二話可説,當然接受她。韓尚宮不是説了嗎,即便是沒吃過的食物,長今也能在腦子裏描繪出來。”


    最高尚宮和韓尚宮誰都不敢立刻答應,崔尚宮更加氣焰囂張地催促道。


    “但是,如果食物味道不好,不止長今,就連公私不分的韓尚宮也要問罪,你們意下如何?”


    再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知道了,那就這樣吧,韓尚宮你聽見了吧?”


    最高尚宮問韓尚宮,語氣中夾雜著埋怨和斥責,怪她沒有事先把這件事告訴自己。


    聽到這個消息後,長今首先去找鄭雲白。


    “我不是説過不行了嗎?”


    “你總得找人做試驗,難道不是嗎?”


    “可我為什麽偏偏找你呢?”


    “不是偏偏,就請您把它當作我的幸運吧。不管成功失敗,我都不會埋怨大人的。”


    “我倒不是怕你埋怨,我擔心會出事。前來找我治病的人卻因為我而加重了病情,我怕的是這個。”


    “我不會出事的!”


    “你的鹵莽常常使你陷入危險的境地……”


    “但也正是鹵莽在催我前進!”


    “你甘冒生命危險,難道就為了終生為大王做禦膳?”


    “我不是為了給大王做禦膳,而是為了我自己。”


    “這樣會搭上命的!何況這不是我用手紮針,而是蜜蜂蜇你的毒針,你以為它們知道往哪兒怎麽蜇嗎?”


    這時候,長今提出一個建議。雲白想來想去,不知是否可行,再三質疑之後還是不由自主地接受了長今的提議,即不讓蜜蜂直接來蜇,而是先用鑷子拔出蜂針,再由雲白給長今針灸。


    雲白認真尋找味覺神經集中的穴位,然後下針。針灸結束以後,雲白扔給長今一包藥,同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剛才的嚴肅認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在嘲笑長今的愚蠢透頂。


    “呼吸急促或者全身奇癢難耐時,就把這個服下。這是解蜂毒的湯藥。”


    “如果蜂毒解除,蜂針的效果是不是也隨之消失了呢?”


    “混帳!難道就算斷氣死掉,你也硬挺著不吃藥嗎?”


    “不,不,我當然吃。”


    雲白雷鳴般的斥責嚇壞了長今,她趕緊拿好湯藥匆匆跑開了。


    “大人,謝謝您,還有,對不起。”


    “少來這套!肉麻死了,真象蟲子爬過後背。”


    長今沒有遵守她和雲白之間的約定。盡管全身發腫而且奇癢無比,她也一直堅持不服解藥。長今也厭惡起了這個倔強而殘忍的自己,然而隻有倔強才能生存,軟弱就意味著罪過。如果軟弱,不但給自己,還會給他人帶來傷害,王宮就是這樣。


    聽説德九去了熟手料理間,長今連忙向那邊跑去,説不定德九能對鯨魚肉有點兒了解。德九掀開鍋蓋,放入牛肚,再倒進去加了雞蛋的水,然後遞給長今一個紅色的血塊。


    “這是什麽?”


    “這是苦膽。聽説苦的東西有利於恢複味覺,所以我就拿來了。”


    “以後吧,以後我會吃的。不過,大叔,您知道鯨魚肉的味道嗎?”


    “知道,當然知道。有一次我去東海邊,乘船出海的時候看見一條房屋般大小的鯨魚。這家夥張開大嘴,整條船它都想吞下去……總之,這可不是普通的大魚。”


    “那您嚐過它的味道嗎?”


    “當然,它沒有把我吞掉,所以我才活到現在。鯨魚肉的味道既像魚,又像肉。每個部位都不相同,全身共有十二種味道。如果讓我説那是什麽味道,該怎麽説才好呢?就是那個……”


    “您説有肉味,是跟牛肉差不多的味道嗎?”


    “就算不是,也差不多。對,差不多。”


    就在這時,長番內侍走了進來,粗魯地説道。


    “哪有你沒吃過的東西啊,你這家夥!五十年的鰻魚、五百年的白蛇、千年的山參……就因為你這個鹵莽的熟手,我的養子到現在還的生病痛苦,該死的家夥!”


    盡管當時的誤會解除了,然而德九一天不受懲罰,長番內侍就一天不死心。長今拿好苦膽,説了聲“我走了”。這時,德九悄悄地對長今説道。


    “長今啊,就是牛肉的味道。”


    崔尚宮剛從吳兼護那裏接到了哥哥轉交給她的鯨魚料理方法。


    “不光是禦膳房,就連燒廚房都領到了最好的食鹽。為什麽讓她當最高尚宮,還以為她能甘心做個傀儡呢,結果如何,這算什麽事嘛!”


    “再稍微忍忍吧。她不知道這是給她自己挖墳墓,還在那兒折騰呢。她早晚會躺進去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徐長今這丫頭怎麽看都是眼中釘、肉中刺,這次就從她下手吧!”


    “那還用説?”


    崔尚宮十分自信,以為第二輪比賽從一開始就傾向於她們這邊。禦膳房裏所有的人都出來圍觀,傭人把鯨魚肉搬了進來。一見鯨魚肉,長今頓時蔫了,韓尚宮也跟著歎息。崔尚宮看過料理方法,早已成竹在胸,相比之下,韓尚宮和長今幾乎是一無所知。


    傭人放下材料離開了,最高尚宮立即走上前來。


    “這是從遠海捕獲來的鯨魚肉,專門奉獻給殿下。這種肉來之不易,而且截止到目前,宮裏還沒有任何人料理過鯨魚肉,更沒有人吃過。烹飪是上饌內人的分內事,長今和今英負責。”


    命令下達,崔尚宮和今英立即行動。長今遠遠地打量著鯨魚肉,過了一會兒,似乎覺得應該嚐嚐味道,便撕下一小塊生肉,放進嘴裏嚼嚼,然後搖了搖頭。看見長今搖頭,韓尚宮也跟著搖頭。


    但是她們不能就這樣站著不動,長今迅速卷起袖子,開始整理各種各樣的料理材料,她的腦海裏仿佛已經描繪出一幅圖畫。韓尚宮終於鬆了口氣,凝視著眼前的鯨魚肉。


    終於,她們完成了各自的料理。因為這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食物,所以由最高尚宮先行品嚐。韓尚宮做的是煮肉,崔尚宮做的雖然也是煮肉,但加了調料。


    “雖然是海裏捕來的魚,肉質卻跟牛肉一樣堅韌。”


    “對。不同於牛肉的是,鯨魚肉有腥味,所以我多放了調料。又因其油膩程度不亞於鮐魚,所以香油隻是略微放了一點。”


    “好,沒有異味。堅韌的肉質再加入梨汁,生拌牛肉片是無法與之相比的。”


    最高尚宮不吝讚譽,繼續向今英的紅燒肉走去。


    “嗯,紅燒肉的味道也不錯。”


    長今做的是烤肉串。最高尚宮嚐完味道之後搖了搖頭,盡管這樣,卻也沒有讓她們放下,而是派人立刻送往大殿。緊張和不安使她們腿彎發麻,現在隻能靜候結果了。


    從大殿回來後,最高尚宮立刻將禦膳房的人全都叫到了一起。大家吃著剩餘鯨魚肉做成的食物,長久以來壓抑的心情終於得到了釋放。


    “大家用初次接觸的材料做出了出色的料理,非常感謝。特別是長今的鯨魚肉串,殿下嚐完後非常滿意。”


    感歎聲轟然響起,長今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韓尚宮和崔尚宮一起去過大殿,早已知道了結果,所以表情上看不出有什麽變化。隻有今英陰下臉來。


    “鯨魚肉是新料理,大家都來嚐一口。”


    眾人不分你我,全都伸手品嚐鯨魚肉,場內頓時熱鬧起來。為了犒勞不安的心情,長今也伸手抓過一塊,一口、兩口,每嚼一下,她的表情都會明顯變化。僵硬的肌肉放鬆了,長今輕輕地笑了,連生也向她豎起了大拇指。


    “長今,你到底是天才呀,天才!”


    對麵的今英聽到這裏,臉色驟變。這時,崔尚宮站了出來。


    “嬤嬤!我輸了。”


    大家正在吃東西,這時候全都莫名其妙地望著崔尚宮。


    “長今用以前從未見過的鯨魚肉做出這麽美味的食物,何況她還失去了味覺。”


    場內再次嘩動。刹那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長今失去味覺的事。


    “長今!失去味覺還能做出這樣的食物,真是太了不起了!”


    “其實不是的……”


    “可是嬤嬤,禦膳房裏的宮女並非隻會料理就可以留下。幸好到現在為止還沒出什麽差錯,但是總不能一到長今料理的時候我們就提心吊膽地守在旁邊吧!她的才華得不到發揮,我也很遺憾,不過我覺得最好還是先讓她離開禦膳房,等到味覺恢複之後再回來。”


    “目前又沒犯過什麽錯誤,難道就為了預防一件可能發生也可能不發生的事情而將她趕走,這樣像話嗎?”


    “既然你這樣説,那我們就當著所有人的麵檢驗一下。”


    “檢驗?”


    最高尚宮尷尬的目光飄向長今,長今用眼神示意自己可以試試。最高尚宮抬起眼睛,仿佛在問“真的可以嗎”,長今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好吧,那就這樣。崔尚宮做好準備,你們趁這個機會把東西都吃了。”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興趣都轉移到了長今失去味覺這件事上。有人大惑不解怎麽會這樣,有人冷嘲熱諷地説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瞞了這麽久。總之,各種各樣的疑問如同雨點傾瀉而下。長今本來有話要單獨告訴韓尚宮,既然情形如此,也隻好咽下去了。


    傭人搬來五口小缸,放好後就離開了。每口小缸前麵放有一個小碟子,每個碟子裏都盛著濾去湯料的蝦醬汁。


    “正好丫頭們學習到蝦醬的內容,所以就準備了一些。”


    什麽丫頭們的訓練雲雲,都不過是托詞罷了。僅僅憑借湯汁區分蝦醬的味道,這對於味覺正常的內人來説尚且不易,何況失去味覺的長今呢。然而長今二話不説,徑直走上前去,麵對著五個碟子。她嚐了嚐第一個碟子裏的蝦醬汁,不假思索地説道。


    “這是五月蝦醬!”


    “你怎麽知道?”


    “五月蝦醬以捕撈於五月的蝦為材料。此時的蝦剛剛開始長肉,所以顏色泛紅,味道微甜。”


    根據最高尚宮的指示,崔尚宮打開缸蓋,果然是五月蝦醬。崔尚宮以為長今隻是碰巧猜對了一次,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嚐嚐下一個。”


    “這是六月醃製的六月蝦醬,與其他湯汁相比更鹹更香。嚼起來口感很好,適合做下酒菜。”


    這次又猜對了!崔尚宮有些慌了。


    “下一個呢?”


    “這是以秋天捕撈的蝦做成的蝦醬,所以叫做秋蝦醬。體小殼薄,味道清淡鮮美,可以代替醬油,常常用於拌菜、泡菜和湯。”


    接下來的兩種也都被長今神奇般地猜對了。


    崔尚宮搖著頭,覺得不可思議。


    最高尚宮終於可以放心了,但她也是大惑不解,便問長今。


    “長今啊,你不是失去味覺了嗎?”


    “我剛才就想説了……其實我的味覺已經恢複了。”


    “哦,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最高尚宮整頓好場內的混亂秩序,繼續説道。


    “大家都聽好了!長今之所以失去味覺,那是為了治療元子的麻痹而服用了人參肉豆蔻。料理食物的人不顧危險親自試驗,盡管略有鹵莽之嫌,但我們卻沒有理由責怪她。我們所有的宮女都應該同甘共苦,風雨同舟。長今獨自受了這麽多苦,現在我們應該和她一起分擔。從現在開始,就算她犯了錯誤,我也不會動不動就趕她出宮,我會選擇與她甘苦與共,永遠在一起!”


    這時候場內一片肅靜,崔尚宮緊緊盯著蝦醬碟,目光陰冷之至,那碟子仿佛會在頃刻之間裂成兩半。當著所有內人和丫頭的麵,竟然這般丟人現眼,崔尚宮出現這樣的反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剛剛散場,長今就跑去找雲白,告訴他自己的味覺已經恢複的消息。她原以為雲白會很高興,但他也隻是對蜂針的效果感興趣,最後竟然怒氣衝衝地説,“你要是感謝我,就給我買一鬥酒。”


    回來的路上看見內禁衛的訓練所,長今猶豫片刻,卻突然想到,這次不應該再説那些平時常説的客套話,而是應該鄭重表達誠意,於是加快了腳步。


    連生正在宿舍等候長今。


    “你去哪兒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哦,我去向幫我恢複味覺的人道謝了。”


    “為什麽連我也不透露半句?”


    “當時我很迷茫……”


    “那就更應該告訴我了,要迷茫也已經兩個人一塊兒迷茫……”


    “要是連你也跟著我一起迷茫,我會更痛苦的。”


    “原來我沒有一點用處。”


    “隻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對我來説就是一種巨大的力量!”


    連生感動得鼻尖都紅了,也許是不好意思流淚,便鑽進了鋪好的被窩。長今也感覺鼻子發酸,她有些尷尬,隻好無聊地環視房間,目光落在那堆醫書上。


    “有一個人令我感激,我想送他一份小禮物……送什麽好呢?”


    “嗯,綢緞?流蘇飄帶?”


    “這個嘛,他大概不會喜歡這類東西。”


    “那麽……米怎麽樣?”


    “這個也……”


    “那就獻上你的心意。”


    “怎麽獻?”


    “丁尚宮嬤嬤不是常説料理食物要誠心誠意嗎?所以啊,你送他食物就行了。”


    “到底還是連生!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長今立刻出去準備了幾樣食物。盡管她每天都在做食物,卻還是第一次出於私心為某個人而做。在給政浩做食物的時候,長今第一次發現,做食物不僅會緊張和焦急,還有激動和不安的心情。


    “本來我也正想派個士兵到你那裏去呢。”


    政浩急匆匆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把話説完,然後才定了定神。


    “我通過熟人找到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把你的情況告訴了他,他説可以治療。”


    “多謝大人惦記,我已經徹底好了。”


    “真的嗎?嗬嗬,竟然有這樣的好消息!恭喜你,這段時間你受苦了。”


    “以前你見過的那位茶栽軒主簿鄭大人給我紮蜂針,我這才徹底好轉。”


    “那我就更要恭喜你了。”


    “我想把以前借的醫書還給你,而且……”


    長今慢吞吞地把準備好的包裹遞給政浩,雙頰泛起了紅暈,簡直比包裹食物的紅布還要紅。


    “給大人添了不少麻煩,我很過意不去,所以特意帶了點兒夜宵。”


    “我又沒做什麽,何必這樣呢?”


    “不是的,你借給我醫書,給我安慰和建議,還有詩……對我來説,這一切都是無比巨大的力量。我在做食物的時候,總希望吃這食物的人臉上能帶著微笑。”


    “原來如此。習武是為了把人打傷,而料理卻是為了使人愉快。”


    “我希望自己的心願能通過這些食物傳達給大人。”


    接受食物的政浩和贈送食物的長今都不敢正視對方的麵孔。長今逃也似地離開了,政浩連句感謝話都沒來得及説出口。


    回到內禁府,政浩打開包袱一看,五顏六色的水果點心真是琳琅滿目,栗子糕、大棗糕、鬆仁栗子果、鬆仁大棗果等等,就像彩色的綢緞。政浩哪裏舍得動手去吃,隻是久久地注視著這些食物,仿佛就這樣一直看著,就已經很幸福了。


    “我希望吃這食物的人臉上能帶著微笑。”


    回想著長今説過的話,政浩拿起一個鬆仁栗子果放進嘴裏,還沒等嚼完,臉上就泛起了微笑。仔細想想長今紅著臉遞給自己食物時的情景,微笑便在臉上蕩漾開來。


    大清早,內侍府就派人來傳聖旨。韓尚宮來到執務室轉達消息時,而最高尚宮好象很久沒睡懶覺似的,正在鏡子前整理頭發。最高尚宮的發髻散開著,看上去她已經是一位衰弱的老人了。這個事實讓人心疼,韓尚宮忘記了要説的話,表情有些迷惘。


    最高尚宮比參加比賽的人還要用心


    ,過分的焦慮讓她在一夜之間又老了許多。


    “有什麽事嗎?”


    “……是的。內侍府要求選一名禦膳房內人,派到雲岩寺去。”


    “為什麽呢?”


    “趙尚宮嬤嬤去療養了,需要一名服侍內人。”


    “趙尚宮嬤嬤?不就是跟著王後娘娘從娘家進宮的保姆尚宮嗎?看來王後娘娘一定很擔心。因為你們之間的比賽,禦膳房的人手已經不夠了,就從生果房或者餅果房中選一名內人吧。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韓尚宮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名合適的內人,正在這時,長番內侍進來了。


    “你也來了?”


    長番內侍突然來訪,一定是有大事轉達,或者好事或者壞事。


    最高尚宮做好了接受的準備,開口問道。


    “出什麽事了嗎?”


    “提調尚宮向太後娘娘稟告,説通過比賽決定最高尚宮的人選是不合適的。”


    “真的嗎?哎呀,都到這個時候了怎麽……”


    “從情形來看,肯定是她判斷出比賽對自己不利,所以才這麽做。再説了,長今的味覺不是已經恢複了嗎?”


    兩位尚宮無言以對。千辛萬苦終於走到這一步,弄不好又要回到最初。想到這裏,她們兩個頓時沒了精神,渾身上下就如虛脫一般。她們萬萬沒有料到,要想通過正當的途徑與那些不擇手段的人比賽,竟然如此艱難。就算自己堂堂正正,步步荊棘,然而對方不僅取道捷徑,而且手段卑劣,不知不覺中已經趕到了前麵。


    早晨,大王來向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責怪大王直接參與選拔禦膳房尚宮的事,説這分明是女官之間的事情。大王看出母後心情不好,也就爽快地接受了。然而大王並沒有假裝事情從未發生,而是懇請母後親自選拔、任命最高尚宮。他覺得很有意思,選拔的又是主導飲食的最高尚宮,當然非常重要。


    這樣一來,比賽進入了全新的局麵。從元子的生日開始,共計舉行三輪比賽,最終結果由太後娘娘定奪。


    崔尚宮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不利的形勢終於得以扭轉,而且對崔家有好感的太後娘娘也參與進來,崔家幾乎是勝券在握了。如果能夠通過比賽的形式為自己樹立威信,那就更是錦上添花了。


    最高尚宮和韓尚宮多少有些失望,不過事情沒有徹底回到原點倒也令人欣慰。


    元子的生日原打算辦得隆重些,甚至要求準備進宴儀軌,後來大王下令改為一飯、一湯、一菜。大王震怒不已,因為夏季連雨天之後必是凶年,老百姓苦不堪言,元子的生日怎麽可以如此大張旗鼓、鋪張奢靡呢。


    太後娘娘采納了大王的意見,重新布置任務,要求尋找因不懂如何食用而經常扔掉或回避的材料,努力做出可口的食物。


    長今出宮尋找材料,偏偏政浩也突然受命出宮。大王有旨,命令內禁府護送熟手、醫官各一名,前往服侍療養中的保姆尚宮。


    護送醫官鄭潤壽和熟手薑德九前往雲岩寺的人,正是內禁衛從事官閔政浩。保姆尚宮在雲岩寺療養,附近正好有成均館的學田*(在中國或韓國,為了保證學校的維護和補充經費,由政府或社會人士捐贈給學校的農田——譯者注),因為近來產量急劇減少,內禁衛長便派他前往查明原因。


    政浩想找長今道別,聽到她出宮的消息後大失所望。政浩要去的地方路途遙遠,來回需要耗費五個月的時間,而且他也不敢保證,暗查農田問題又要耽誤幾天。想到五個多月見不著長今,政浩的心裏已經思念翻湧了。


    “嗬,這可真是……”


    政浩對自己的心情也感到陌生,還有點兒難為情,便故意咳嗽了幾聲。


    長今對韓尚宮説她要煮骨頭湯。盡管這在宮中不是常見食物,但是骨頭營養豐富,完全可以代替肉來滿足老百姓的氣力和胃口,所以深受百姓喜愛。本來可以去司饔院取,但長今堅持要到肉店買最好的骨頭。韓尚宮無奈,隻好自己先回寓所。此時今英從司饔院領回了雜骨,已經煮起了骨頭湯,韓尚宮看在眼裏,心裏隱約有些不安。


    熬骨頭湯需要很長時間,但是直到深夜長今還沒回來。天亮之後,長今回來了,説她去白丁村買來了好骨頭。韓尚宮不由得憑添了幾分憂慮,連生忍不住説道。


    “可是,熬骨頭的時間要比骨頭的質量更重要啊。”


    “不用擔心,我都想過了。骨頭湯之所以需要熬四天,目的就是讓油凝固、冷卻,凝固、冷卻,但是如果在湯裏放上朝鮮紙,就能把油全部吸收。”


    長今充滿了自信。自從味覺恢複之後,她好象又恢複了鬥誌。韓尚宮更加不安了,但她決定拭目以待。


    提調尚宮、致密尚宮、長番內侍都在緊張地等候,太後娘娘終於出現在食膳閣。王後也陪同前來,太後娘娘好象心情不太好。


    長今和今英各自端著飯桌進來,放好之後轉身離開。兩個飯桌上分別放著米飯和骨頭湯,還有盛在碟子裏的小菜。


    “老百姓都吃得這麽簡單嗎?”


    “其實很多人吃得比這更簡陋,嬤嬤。”


    聽了長番內侍的話,太後娘娘連連咂舌。


    “所以大王才會日夜憂心啊。那麽,這菜都是用老百姓平時不吃的材料做的嗎?”


    説著,太後先看了看崔尚宮的飯桌,表麵看來是醬,材料卻是誰都沒有見過的。


    “這是什麽醬?”


    “這是魚鰓醃的醬。鯷魚、黃石魚和明太魚的魚子、腸子可以醃醬早已廣為人知,人們毫不猶豫扔掉的唯一部位就是魚鰓。”


    “哦,然後呢?”


    “我用魚鰓醃製成醬,發現味道並不差。貧窮百姓也可以經常享用,這無異於錦上添花。”


    “好,這個是醬菜了。”


    太後娘娘指著韓尚宮飯桌上的小碟子問道。


    “是的,娘娘,這是梅子醬菜。”


    “梅子?不是又酸又澀用於釀酒的嗎?”


    “是的,做成醬菜以後酸味和澀味都消失了,非常可口。”


    “哦,果然如此,恐怕還可以刺激食欲吧?”


    “梅子不僅有利於胃和肝髒,而且還能化解水、血、食中的毒素,可以用做藥材。”


    “還有比這更好的材料嗎?”


    “老百姓經常吃到變質或有害的食物,所以梅子醬菜不但好吃,對百姓來説更是一種有益的藥材。”


    “哎,這可真不好辦了。兩個人使用的都是被人拋棄的無用材料,卻做出了可口而且對身體有益的食物,真是很難評判優劣。這可怎麽辦呢?”


    太後娘娘覺得應該以湯定勝負,她先走到今英的餐桌前舀了一勺飯,又嚐了一口湯,然後漱了漱口,舀了一勺長今的湯。


    “結果出來了!”


    看來骨頭湯的優劣很容易判斷,所有的人全都緊張地注視著太後娘娘。


    “崔尚宮的湯更好!”


    太後的評價到此結束。咣當,太後放下勺子正想出去,卻突然發現了長今,立刻眯起了眼睛。


    “骨頭湯是你熬的嗎?”


    “是的……”


    “那個想出做菘菜餃子的孩子哪兒去了?從那以後就驕傲自滿了嗎?”


    長今驚慌失措,正不知道説什麽好,太後已經微風拂麵般離開了。崔尚宮氣焰高漲,就連笑聲都讓人心裏發毛。向來痛恨的競爭對手丟人現眼了,又怎麽能不痛快呢,她走到韓尚宮麵前惺惺作態,實在叫人不忍卒睹。


    “梅子醬菜也是很出色的食物。”


    盡管崔尚宮態度可惡,更讓韓尚宮生氣的卻是長今,回到宿舍後,看著她蔫頭耷拉腦的模樣,韓尚宮怒上心頭。


    “骨頭湯需要熬很長時間,你明明知道,為什麽回來那麽晚?”


    “肉店裏的好骨頭全都賣光了,我隻好去了白丁村……”


    “你是不是想買到最優質的骨頭和肉?”


    “是的,今英姐姐也會這樣做,我很想取勝。”


    “這次比賽的題目是什麽?”


    “用被人丟棄的材料,做出百姓也容易吃到的新食物……”


    “那麽,老百姓能用最優質的肉和骨頭熬湯嗎?骨頭湯是什麽?”


    “……”


    “骨頭湯是什麽?”


    “這……這個……”


    “老百姓吃不起上好的肉和骨頭,隻好連骨帶髓熬了又熬,煮了再煮,這才做成骨頭湯。可你竟然號稱什麽秘方絕招,在骨頭湯裏加入駝酪粥。我欣賞你的才氣,所以提醒你有描繪美味的能力,結果你竟然毫無誠意,專門尋找優質材料和秘方!”


    長今還是第一次看見韓尚宮勃然大怒的樣子,她想讓韓尚宮消氣,卻又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戰戰兢兢,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韓尚宮的憤怒非但不減,反而重重地歎息,差點沒把火炕震塌。


    “我從你身上喚醒了才華,卻變成了害你的毒藥!”


    韓尚宮既失望又憤怒,到頭來竟有些絕望了,讓人不忍再看。長今如坐針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好靜靜恭候韓尚宮吩咐。長長的沉默過後,韓尚宮下達了一道晴天霹靂般的命令。


    “王後娘娘百般依賴的保姆尚宮身體欠安,正在療養,需要一個服侍的內人,你去雲岩寺吧!”


    “嬤嬤!請您原諒我,就請您原諒我這一次吧!”


    眼看就要開始第二輪比賽了,而韓尚宮卻讓長今離開,這無異於主動放棄最高尚宮的位子。長今伏在韓尚宮腳下百般祈求。哀求、哭訴,韓尚宮始終不為所動。最高尚宮也跑來説這樣的處罰太重了,然而韓尚宮始終不肯收回自己説過的話。


    最後,長今不得不收拾行李了。此時,今英正在住處廚房裏製作核桃柿餅,她把幹柿子從一側切開,取出種子,再在原來是種子的地方放入核桃,核桃的斷麵露出,就成了一種好看又好吃的水果點心。圓圓的深盤子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點心,野蒿蜜餞、秸梗蜜餞、蓮根蜜餞,還有野葡萄蜜餞。


    今英拿著讓人垂涎欲滴的點心去了內禁衛執務室,卻聽來了令她失望的消息,政浩出發去了雲岩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極樂殿塔形屋頂上已經褪了顏色的丹青繪畫看上去古色古香,寺院對麵載嶽山的山峰朝著蒼穹延伸,就像芍藥花的葉子,所以這座山又叫芍藥山。芍藥山中的落葉隨風飄入,古刹庭院裏因為這些紛飛的落葉而顯得更加燦爛了。


    站在庭院裏,芍藥山的景色盡收眼底。酩酊大醉的德九,大白天就躺在院子裏的平板床上呼呼大睡,與追著陽光曬野菜的隱士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一縷吝嗇的秋陽之下,隱士正在勤勞地曬野菜。陽光慢吞吞地移動,到達德九躺著的位置。隱士把德九推到一邊,在那裏認認真真地擺上野菜。德九從平板床上掉了下來,滾落在地。


    “哎喲,哎喲!”


    德九的呻吟回蕩在寂靜的寺院裏。隱士依然顧我地曬著野菜,看樣子十分細致。


    “喂!不就是曬野菜嗎,你怎麽能把正在睡覺的人推到地上呢?”


    “誰讓你把有陽光的地方也占了?”


    “剛才這裏是樹陰!”


    “我要把野菜擺在這兒,請你讓開。”


    “雲彩一出就收回去,太陽一來再鋪開,有風的時候還得收回去……慢慢悠悠的像頭老牛,還要讓我閃開……”


    德九沒完沒了的抱怨讓人難以忍受,而隱士卻不以為然,自顧自地擺弄著野菜。正如德九所説,安排一切的好象不是人,而是雲彩、陽光和風。


    “哎喲,真是氣死人了!哎呀,老婆!現在我才明白你的心。哎喲!我真的快要被人氣死了……”


    正當德九假裝要死的時候,一個姑娘從一柱門進來,德九不禁揉了揉眼睛。


    “喂,這是誰呀?這不是長今嗎?長今啊!長今!”


    “大叔!”


    長今氣喘籲籲地跑來,無精打采的,就像霜打的茄子。


    “你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不會是來祈禱佛祖保佑你贏得比賽吧……難道你也來服侍尚宮嬤嬤?”


    “是的,就是這樣。”


    “哎呀,太好了。這是我聽到的最讓我高興的一句話。荒山野嶺的這麽寂寞,又沒什麽東西是我喜歡的,我正想著要不要剃頭當和尚呢。”


    長今耷拉著肩膀,德九以為她是長途跋涉累壞了身子,仍然在為自己有了可以説話的人而興奮不已。仿佛老天也在嫉妒德九的喜悅,那邊別宅裏傳出淒慘的叫聲,接著是急匆匆喚人的聲音。


    “嬤嬤又發作了嗎?”


    德九急匆匆跑開了,長今緊隨其後跑進一個房間。頓時,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與此同時,一副慘不忍睹的場麵也刺激著她的感官。身穿素服的保姆尚宮手抓胸口喘著粗氣,醫官正想方設法給這個狂亂掙紮的身體紮針。


    德九和長今慌忙跑來,抓住保姆尚宮的兩隻肩膀。醫官這才趕緊下針,保姆尚宮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


    “她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德九正在別宅廚房裏準備做海帶湯的材料,隨口説了一句。長今眼睛盯著火還沒燒旺的爐灶,安安靜靜地聽德九説話。


    “也許是人之將死的緣故吧,她總是提到小時候哥哥給她的一把米。”


    好象是夜晚禮佛的時間。微微燃燒的柴火仿佛受驚於連綿不斷的木魚聲,突然躥起了藍色的火苗。


    “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就跟著哥哥要飯。妹妹餓得又哭又鬧,有一天,哥哥在她的手心裏放了一把米。吃過好長時間,她才發現哥哥在一個角落裏狼狽地睡著了。其實哥哥不是睡著了,而是永遠踏上了黃泉路。所以呢,這就成了她一輩子的遺憾。”


    長今靜靜地聽著,眼淚在不知不覺中流下來,隻有失去了世上唯一的血肉親人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悲傷。哥哥用一把米救活了妹妹,而他自己卻餓死了。長今想到自己用葛根也沒能救活母親,現在的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她一直嚷嚷著要把這把米裝進棺材裏,這可真難辦……既不是米飯,也不是糕點,她竟然説那生米鬆軟可口。大家給她買來了各種各樣的米,她都説不是。”


    “真的沒有這樣的米嗎?”


    “死丫頭!當時很窮,肚子餓才覺得好吃。沒有煮過的生米怎麽可能鬆軟可口呢?”


    “這也有可能。”


    “不管怎麽説,你來了我心裏就舒服多了。從現在開始,保姆尚宮的飯菜由你來做。”


    “大叔,對不起,暫時還是由你做吧。”


    “你這孩子,隻要説是料理,就算正睡覺你都能馬上起來,今天這是怎麽了?”


    “就是沒精神。”


    “是不是走路時間太長了?”


    德九的目光從盛海帶湯的碗轉移到長今臉上,看了看她的氣色。不知道是火光的映照,還是發燒,她的兩頰紅通通的。果然,當天夜裏長今燒得厲害,雲岩寺的第一夜就這樣伴著痛苦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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