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力催動喉間的聲管,吱吱的喚聲,如啞了吹不動的風車。


    他望著她,一字一字從未有的真切。


    最後的彌留之音,他繾綣道:“殿下,別哭。”


    您從不是輕易落淚之人,更不該此刻為他而落,殿下,別哭,我們自有來日。


    說完,便闔上眼,頭輕輕地栽落下去。


    鳳拂音感受他的動作,心中怕極,嚐試用手去輕輕探他的鼻息。


    鼻息空無,昭示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蕭璟死了?


    蕭璟真的死了!


    那個與她糾纏了兩輩子的瘋子;


    那個她逝去孩子的父親;


    那個她口口聲聲厭恨至極恨不地捉擒除之而後快的蕭璟,真的死了?


    長久的籌謀深思,換來今日的最終結局。


    可為何她心中並無一絲喜悅?


    鳳拂音精神渙散,呆呆地抱著懷中已至冰涼的屍體,目及著她的正前方。


    悲無所抑,喜從何來?


    她無數次恨他,恨他前世無情,恨他將自己的一片真心錯負,恨他毀滅自己的故土。


    所以重生而來,她才想一遍又一遍地讓他死,讓他用生命來償還曾今的一切。


    她以為自己對蕭璟的情意,早已隨著重生一世而慢慢消縈,而但如今,到事已成定局,她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無愛自然無恨。


    有恨又怎會無愛?


    她早該想到的,從沒有一個男人,能在她心中占據比蕭璟更大的比重,從沒有一個男人,她熟悉能勝過蕭璟。


    二人前世在公主府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數年而曆,他們在一起的無數歲月,沒有人能取代。


    她與蕭璟之間的愛意,誠摯而又熱烈。


    但這份誠摯之間,卻又夾雜了許多,南楚、北淵,兩國之重,還有他們流去的孩子……


    所以,她想讓他死!


    可他真的死了,還是以這種最決絕、最慘烈、最刑酷的方式死在她麵前。


    永失所愛,永失所愛!


    她鳳拂音一生,縱容權貴加身,但她自問從未因自身職權,做出任何違心之事。


    她既無錯,那老天爺為何如此對她?


    父母兄長孩子一並亡故,甚至如今連所恨之人都也一同離開,那她存於世上,還有闔執念?


    心中積鬱的悲慟,鳳拂音猛得振作。


    她勾起唇角冷笑,手指劃過蕭璟的臉皮,長長的一道,自臉龐蔓延到頸側。


    赤裸裸的皮肉,沒有絲毫的掩飾。


    不是替身,是真真實實的人!


    “啊————”


    壓抑許久的悲憤在這一瞬間轟然爆發,鳳拂音自內心而發的無限傷楚,她像一隻孤雙落影的雌雁,一遍又一遍,發出寂落的哀鴻。


    氣急攻心之下,女人張嘴,吐出一股濃濃的血腥,眼前一黑,徹底暈厥在蕭璟的屍首上,抵在男人不再跳動的心堂。


    “殿下!”


    ”殿下!!”


    男人死不死無所謂,鳳拂音一暈,四座皆驚,鳳衛眾人頓時叫出聲,急切起來。


    “顧大人,您…您看著?”


    鳳衛的人將話頭引向如今在場唯一可以說話做主的人。


    顧雲洲沉眸不言,冷冷看著地上雙雙跌落的一對璧人,心中無限悵慨。


    眼前的情況早已超出當初的事發預料。


    他們以為長公主會自亂葬崗草草埋葬了事,他們以為長公主至多會動容,但埋葬之後就會將這事慢慢淡忘,他們以為……


    機關算盡,他們卻低估了一些東西。


    “顧大人,我們該怎麽辦,您到底說句話吧!”鳳衛的將軍在一旁,急促地催問道。


    顧雲洲側身,別過視野。


    “既是欽犯,那就直接送去亂葬崗。”


    “可看殿下的態度,若真送去亂葬崗,等殿下醒後怕是要會怪罪。”鳳羽道。


    “你既已看到殿下的態度,還說此作什麽!”


    “一個欽犯而已,如今又死了,若真將他固留在府內,傳揚出去,外人會怎麽議論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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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顧大人思慮縝密,是我欠思了。”


    鳳羽讚同他的話。


    鳳衛上下的確沒人在乎蕭璟活的死的,活的無所謂,是死的就更好。


    他們更在乎的是鳳拂音,是鳳拂音有關的一切,他們不可能留下把柄讓殿下日後受人抨擊。


    鳳羽叫來何管家,令幾個婢女輕柔地將殿下拂了回去。


    叫來幾個親兵壯漢,抬起蕭璟的四肢,硬生生地將人拽走。


    顧雲洲擔憂地看著眼前之景。


    他也有摯愛,對鳳拂音方才爆發的一幕亦是感同深處。


    孤雁悲鴻,何至的悲涼。


    若是鳳拂音日後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場欺瞞的戲倆,那以她的性子,會做出什麽……


    如今想一想,就覺得是場災難。


    顧雲洲沉著眉,淡淡不語,待鳳衛所有人離開,他依舊佇在原地,久久不動,久久不語,任憑寒風吹掀自己的衣決。


    哪怕他再厭惡北淵,哪怕他再怨鳳拂音,哪怕他心中再無限偏袒蕭璟。


    可這一次,他還是不得不抵著自己的良心承認————


    蕭璟,這次玩大了!


    (燈os:嗬嗬,別摸了,這玩意你沒有!)


    一次又一次的欺瞞,一次又一次精心布置的騙局,你就不怕日後所有謊言揭開那一刹的無地自容嗎?


    顧雲洲暗暗批判,但由此又想到了自身。


    同樣都是曠日長久的欺瞞,同樣都是對摯愛之人,他與蕭璟又有什麽兩樣?


    他又有什麽資格去置喙蕭璟?


    蕭璟或許比他更好些,他的身份已在長公主麵前全然暴露,不存在處心積慮的隱瞞。


    可他呢,他呢!


    若有一日自己的身份真當暴露在眾人麵前。


    他愛及的發妻,他敬重的嶽母,倚重他如手足的舅兄……


    幼時失詁,滿門抄斬,過往親人都已鎖在他的記憶中,早已忘懷。


    是在北淵這些年曆經的一切,讓他久遇冰冷的心慢慢融化。


    顧雲洲突然變得怨恨,他怨恨一切。


    怨恨南楚會突然亡國,怨恨蕭璟為何要來到上京,來這裏,如驚弦的劍,戳破他寧靜的一切。


    蕭璟……


    心裏長長哀歎一口氣。


    這時,公主府的小廝尋到他人,快步跑過來。


    “顧大人您怎麽還沒有走呢,大小姐過來了,就在門口等您呢!”


    顧雲洲倏然睜開眼,眸中覆上柔情:“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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