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嶽恒山橫跨塞外,東連太行,西跨雁門。雁山橫代,飛塞接雲,外壯藩衛,內固鎖鑰,自古有“得雁門關得中原,失雁門關失天下”之說,是漢擊匈奴、唐防突厥、宋抗遼金、明阻瓦剌的國防要塞,留下絕唱與美名。


    清朝之後,卻呈現出了“商埠經濟多門路,財源如水流代州”的繁華景象,古城大小商號三百餘家,票號六十家,錢莊三十家,當鋪二十多家,商務遠涉迪化、庫倫、海拉爾。


    僅是臨近雁門,便感覺到了門外的那個未知世界,山上的矮木幹枯少綠,將大地鋪蓋得好似虎斑豹紋,這種荒涼孤獨以及來自天地的感應,是在中原體驗不到的。行走在烈日風中,感覺無限的悲涼豪邁,身心都不禁振奮起來。


    瑞昌號的弟子們難得與高手一路,雖然沒有學著新拳,但是隨在身邊就長進不少。起先被袁鏡儀身上的氣勢壓得難受,後來也都隨著長進起來,因為有著這樣一個當家而感到驕傲,隨著當家的一舉一動激發出了內在的一種韻律。仿佛體內關著一頭猛獸,因為這引導,逐漸就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它的活力,不自覺就透出了一股殺氣。


    而跟袁承興走得近時,又會漸漸平息下來,如同結冰的大河,表麵平靜堅固,內裏又清澈流暢,那氣息又在體內隱隱流動,漸漸在腹中凝聚成一團暖流,隨著拳式衝擊著四肢百骸。這裏有武藝的修養,也有年歲的積澱。


    眼看要出崞縣了,此地離著雁門關大概百二十裏,殺虎口又出去雁門關三百裏地,並著官道還有一條捷徑,來回能少上百十裏路,不過袁鏡儀看重的是路上的行人。看著眾人風塵仆仆他也過意不去,就跟孫青銅道:“孫教師,帶著學徒先行吧,我再送大隊一段,你若遇著住店,就在門外掛個燈籠、紮條紅布,我見著了就下來找你。如果沒有撞見,我也是這個辦法,一直到殺虎口。”


    孫青銅也知道袁鏡儀是不想錯過過路的高手,囑咐道:“少東家,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重點還在雁門關。”


    袁鏡儀道:“是我想法僥幸了吧,總想能遇上打埋伏的,要知道,真正的重點是左公。”


    孫青銅點點頭,隨著將馬引偏兩步,而後下了馬,袁鏡儀也隨後趕去,孫青銅又走了幾步,而後低聲對袁鏡儀道:“少東,有句話我講了不太合適,但又不能不講。”


    袁鏡儀道:“孫教師,你是我小爹最要好的兄弟,我跟著我師哥長虹也叫你一聲哥,其實你們是我叔叔輩。我小爹在,你們打虎親兄弟;我小爹不在了,咱們上陣父子兵。”


    一聽這話,孫青銅突然正經起來,撩衣襟就要下拜,袁鏡儀趕緊出手相攙,孫青銅掙紮中道:“少東家可別這麽說,我跟三哥比武輸了,也是認了老師的,但我還是叫三哥,我也是三哥的小夥計。”


    袁鏡儀道:“孫教師有什麽話就說吧。”


    孫青銅道:“那你還是跟著叫我‘青麵’吧,最多加個‘哥’。”


    “你說吧。”


    “這個……這個袁承興,你輕易不要跟他動手。哦,我倒不是說你武藝不及,也不說他品行不好,是這人身上有三哥那份鬥性,他現在對你好,那是在履行承諾,但從這人看你的眼神來看,他挺想跟你動動的。”


    “他……”


    “不是說不能動,但大局當前,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咱都不小了。”


    “我聽青麵哥的,這就是你要說的事?”


    “不,我要說的是,要不要我先動動他?”


    袁鏡儀不自覺就往袁承興那裏看過去,孫青銅使了個眼色,袁鏡儀馬上明白過來,改口道:“承興哥,咱先歇息一下吧,我跟孫掌櫃安排安排分道後的事情。”


    袁承興應了一聲,就路邊溜達起來,隱含中帶著拳法。


    “別了,我不動,你也別動了。”袁鏡儀勸說道。


    “這樣最好,就怕他忍不住。‘貂鼠帽海獺帽,不如回回的小白帽’,鏡儀,要緊不要跟他動手。”


    袁鏡儀道記住了,就是動手,我也有把握。孫青銅臉色又焦躁起來,歎息一聲,道:“過會我練兩下你看看吧。”


    孫青銅半步束身,兩拳搭扣,做了個正經的單崩拳的姿態,這讓袁鏡儀吃了一驚,他不曾想到,孫青銅也會形意拳,而且非常地道。


    “孫教師!你這?”


    “鏡儀,我做老大哥的,也站在三哥的立場說你兩句。形意跟心意原本一樣,非說不一樣,就是分了南北脈絡,山西夾在中間,承上啟下。後來不一樣了,也隻是不一樣在定式上,也就是‘起勢’與‘收勢’。這一勢其實還是一樣,不過是跟一步與跟半步的區別,形意拳踩實在了,所謂‘留有三分看家勁’。三哥比你強,強是強在他隻留了一分,當然後邊的輾轉你也有了;你比三哥強,強是強在多留了幾分,但毛病也出在這。不管你現在能不能明白,你得記住了,是‘三分’不是‘七分’,‘三七是功不是拳,再多三分是牽絆’,你現在的狀態跟‘山西’一樣,往前偏一偏是河南之後,往後偏一偏是河北之初,看了這麽多之後,反而容易丟了自己。拳是動著打的,‘三分要比一分難,雞步平飛是真傳’,你現在好歹是扯開胯了,又蹬上點了,但大戰當前,不要再琢磨武技了,就像你初學時一樣,要的是感覺,而不是道理,感覺對了就是對了,打過了再講道理。想想跟著三哥的時候,郭先生從來沒說三哥錯了,隻是說他過了,而且不是拳勢過了,是用心過了。不要搶,隻要你照應六合,六合便不負你。鏡儀,這番話,你管怎麽也要聽進去,這一路不定遇上什麽人什麽事。”


    袁鏡儀非常感動,其實見著孫青銅就感覺親切,畢竟從小就見著他跟張鋌芳一起“胡作非為”,但是從來沒有認真且長時間的談過一次話。對於袁鏡儀,孫青銅其實是親人。他讓孫青銅放心,孫青銅似乎並不能放心。袁鏡儀便主動跟他開玩笑,道真沒看出來,你形意拳架比我地道。


    孫青銅苦苦笑了,“你可別跟我學,我如今就剩下個崩拳還能擺擺了。我就是上了不舍的當,一簍子一筐子的耍,上癮。其實這些加起來,也趕不上三哥一個把。”


    袁鏡儀發覺,自己倒是舍得丟,但是卻犯了一心追求高難的弊病。


    “不過要出人頭地,就一定要用強項,我耍著耍著就耍成強項了,如此贏人服人,哪怕他感覺你的玩意簡單明了,但他做不了,他至少也得服氣你下的一番功夫。這也是打擂台我要提醒你的,越是同門在場,越要發揮強項,這也是識時務。還記得丁素她爹吧?賣狗皮膏藥的,原本他玩的是鐵棍捆身,刀槍不入,但是知道咱那拳家多,到了門前,他不也不來這個了,硬是換成純吆喝了。咱不能連個打把勢賣藝的覺悟都不及吧?”


    “鏡儀,別老跟老頭學,老頭多不舍得下勁了。其實我說的‘三分、七分’你並沒有懂,這也是你難以突破的根源。鏡儀,全坐死了就沒有‘三’也沒有‘七’了。這一年,你感覺你形意拳有長進,可要不是心意拳撐著,你哪有這個樣子!”


    袁鏡儀聽罷又吃了一驚,形意拳一拳三道勁,撼、透、顫一步合一,撼勁的基礎是躥縱,透勁的基礎是貫穿,炸勁的基礎是落形,基礎都有了,分別也都能做,但是單單顫勁不能合一,如何也找不出根本所在,所以一直以來,躥縱、貫穿、落形都不斷長進著,但依然無法六合歸一。孫青銅應該是看出問題來了,但可惜,他這番話確實沒能明白。


    “多回頭看看吧。”


    “嗵、嗵”交疊在一起的兩聲響,孫青銅蹬步挺身,完成了半步崩拳,直身墜勢,立拳沉肘,一瞬間仿佛一張硬功斷了弓弦,“嘭”一下就完成了動作,除了袖子帶起了一聲響動,筋骨好似鑄造的一般竟無一處動搖,隻一拳就顯出了功力,不得不服。


    袁鏡儀原樣走了一個,但是很可惜,正如孫青銅所說,全靠心意拳撐著,打人的時候頗顯威風,但獨自空練的時候,就感覺,除了前腳落步那一震,餘外哪哪都不得勁了。


    袁鏡儀剛要再練,卻聽到馳來了一陣馬蹄聲響,漸及近前放慢了腳步,前後過來了兩騎人馬,但天色已暗,看不清麵目。先一位抱拳問了一聲:“敢問這條路通往殺虎口嗎?”聽口音是南方口音,聽來溫和舒適。


    “是嘞是嘞。”孫青銅樂嗬嗬答道。


    “各位也是同路?”那人又追了一句。


    “是嘞是嘞。”


    “多謝!”這人回望一眼,磕馬向前。後一位也抱拳答謝,很有禮貌。前一位又回頭一笑,對袁鏡儀道:“你拳練的可以,敢問是哪一家的?”


    “你看像哪家的?”


    袁鏡儀“心意門”三個字還未出來,孫青銅卻搶先問到。


    “心意門。”


    “你怎麽知道?”


    “猜的,哈哈!”


    “你還真會猜。”


    “交個朋友,一會有跟我倆一個口音的如果問路,還請各位多一句,告訴我倆往前去了。”


    “好嘞好嘞。”


    南方人馬不停蹄,繼續往西而去。


    袁鏡儀望著二人的背影悄悄問:“什麽人?”孫青銅道“說不好”。


    “記住我剛才說的話。”孫青銅再次重複,然後幹脆地一抱拳,“東家,保重!”


    袁承興也不好打擊袁鏡儀的心願,撥轉馬頭,與袁鏡儀一路偏東而去。孫青銅則帶著兩個徒弟,朝著偏西的小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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