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三也不顧得那兄弟笑話了,趕緊拉過袁鏡儀道:“那家夥在這有幾天了,擂台上邊是咱的,擂台下邊就是他的。也不管對方什麽路數,他始終是兩手抱門等在那裏,一半技巧一半硬挨,任對方拳打腳踢都能巧妙化解,借著機會就能把人摔骨碌了。在台上時,他是一個勁地往前逼,能逼得人家走投無路自己跳下去。不用抱腿我夠嗆贏他。”


    但見來人高大挺拔,一張冷漠的長臉,微微帶著點病態。但是眼神藏不住精神,黑燦燦地亮,兩條腿也柱子似的,身子如同一桶厚碑,氣質都是森嚴的。


    靜如病夫,動如猛虎。袁鏡儀回頭看了看孫青銅:宋景充,看來他的病好利索了。你留意點,說不定就是來找你的。


    宋景充與孫青銅有深仇,他的傷就是被孫青銅害的,而他的叔父也是因為孫青銅退出江湖的。


    宋景充踩著石階上了擂台,衝袁鏡儀一抱拳:“久日不見,別來無恙?”袁鏡儀回道:“鷹立如睡,虎行似病,熊去回頭,狼警四顧。宋先生好修為。”宋景充嗬嗬一笑,“少東家在說自己吧?方才一趟拳霸氣十足啊!光聽說拆台、拆台,今日可算是見著了。”


    宋景充四下看了看,眼角瞥向孫青銅,“這回好了,滿地打滾、高低蹦躥的下三濫就不管用了。真是拆了台了。”


    其實這個對高手來說還真是影響不大,好比袁鏡儀,還真就訓著林間坎坷的土丘練拳,越是坑窪不平,越能練就協調與感應。再搏殺之中,生死瞬間,拚比的就是協調與感應,哪怕先一手已然失勢失重,憑借高超的身法,可能借著就能殺出絕手。這便的十形龍身之妙。


    為了檢測能力,袁鏡儀有意下勁蹚步,把土丘踩下去幾層地皮,直到樹的根脈都虯髯一般顯露出來。若是換做平常人,不小心被這絆一下子,八成就是一個踉蹌,可袁鏡儀趟腿上步,若是遇著阻礙,本能就提腿邁過了,過去之後還帶著趟勁,隻是分寸拿捏的好,瞬間都能產生變化。夜裏行拳,如履平地。


    這要換做大場院馬步淌地的就不行了,練假了的雞腿更不行,一旦遇著個磕磕絆絆,可就要出醜了。像袁鏡儀,腳下有了這個分寸,破人身勢就是走路一般的事兒了,哪怕他練的沉樁如山嶽。就此可見,大凡拳家都看不到這一層,看不到這一層,也就是沒練到這一層。


    所以,袁鏡儀才能在走拳之中憑著腳下感受探出台板的韌性、紋路、間隔的空隙、板下土石的硬度、可能下陷的幅度,而後才能借助彈性、利用空隙,打好這一套拳。


    小個漢子的眼中閃出了一道凶光,宋景充又一抱拳:“高手別急,我替你湊完六陣,你就可以大大方方把獎品搬走了。”


    小個漢子道:“高手不敢當,尊駕有何見教?”


    “高手要謙虛,那就是不讓新人出頭了?”宋景充相貌不美,即便開玩笑的時候也不覺得好笑。


    小漢子踩著擂台邊沿道:“下了擂台,你愛怎麽吆喝怎麽吆喝,但爺們踩在擂台上,腳下就踩著過五關的資格。”


    宋景充嗬嗬一笑,“你等著,在場的獎品我想包圓,別將來跟你說不清。”衝台下一抱拳,“有哪位朋友願意上來湊個數?得了獎勵都有一份。”


    孫青銅知道宋景充是衝自己來的,但袁鏡儀卻把他攔住了。袁鏡儀方才也沒打算跟小漢子動手,即便動手也不打算贏人。這是利用維護勝者的地位維護馮家三兄弟的麵子。隻是宋景充見了“無賴”打法就來氣,非要當著孫慶銅的麵兒爭個高低,如果季門弟子輸了,他自然就壓在了馮家兄弟的頭上,之後他必然挑戰孫青銅,無論誰輸誰贏,馮家兄弟的地位都會越來越低。如果季門弟子贏了,以宋景充的性格,又會瘋狂地報複在孫青銅身上。受字號托付者,這些都不能不查。


    孫青銅領會了意思,對袁鏡儀道:“鏡儀,他想逞能就管他夠,擂台不要了,讓他替咱守著吧!”袁鏡儀猶豫不定,孫青銅又鼓動道:“這個時候就不要婦人之仁了。”


    “我贏人不在暗處,各位看好了!”宋景充已經開始亮拳了,起手走了一個捋法,由低而高,漸漸托起,動作緩慢卻不輕柔,隨時都掤著勁意,雖然托著一團空物,卻也顯得厚重混沌。出來的節奏舒緩黏稠,骨節之間又流暢自然。在這種緩慢的動作下,觀眾很容易進入他的節奏,都以為他會將手慢慢捋到耳根,但就在觀眾的期盼之中,宋景充卻突然一個激靈,雙臂一振就打出了雙掌。


    擠按猛烈如撞掌,隨著襠胯調轉,手追手似的纏了幾個圈子,而後越纏越快,越纏越黏稠,本以為他要順勁發招,他卻將手輕飄飄地收到腹前了,左掌如托物,右手如捏米,運行如抽絲,翻轉似扯線。手上繞著大圈,腰胯合著小圈,說是手牽著身動也行,說是身子帶著手動也行,隻是翻轉周旋,力圓外撐,始終保持著沉肩墜肘,兩肘挨身虛乍,隨著運勁,渾身都圓漲起來。


    右手刁勾,左手開掌,左腿弓步,右腿曲撐,周身骨節抻展鬆沉,四體向心裹合,好似隸屬寫就的一個“方”字。看他左手抻展與兩臂橫擔的樣子,袁鏡儀不禁讚歎,受挫而後進,宋景充竟然脫胎換骨了。


    宋景充的兩手在胸前翻了個立圓,順著提手也提起了右膝,勢往上起,但勁往下沉,隨著斬拳搗碓,就聽“啪噔”一聲,右腿好似巨石夯地,直接踏碎木板剁了進去。力量地裏,又沉悶地散開。而宋景充卻似金剛鐵漢,威嚴不動。


    下麵一陣鼓掌喊好。此一段雖短,但卻不是牽動四兩撥千斤的技巧展示,而是真真實實的功力體現。對太極拳來說,克服了鬆而不懈,剛而不僵,還隻是個入門階段,整、柔、沉、順之後,就得進入“忽靈”變勁的階段了。因為纏繞運化的功夫最怕兩點,一是綿而不能快,二是活而不能實。


    這也是推手訓練的一個“雞肋”,見招拆招、見勢打勢,總是被動遲緩,把追求放在控製上,往往會走成摧殘關節的長勁打法。如果見縫插針,驟然發力,也就沒有必要去玩走化擒拿了。所以此拳的很多練習,都不是純粹為了發力或是化力,而是訓練一種隨接隨返的本能。而“推手”的用意,又是提高本能的敏感。所謂聽勁,即是一種感觸能力,通過一點的接觸,察覺出對方的整個動勢。


    因而也就有了“賴皮太極”,無論對手如何,始終保持纏綿環繞的攻防常態,得了機會便猛然發力,能主動逼著對手變化,就不玩高深去被動化解。要保證隨機發勁,就必然要有這樣的練習,而這發勁又必須是隨機的,落入預謀也就落入了模式,將會越練越“肉”。


    要說這才是能打的太極。即便發勁迅猛的形意拳都是這樣,有五行生克練法,也有反五行編排的八式拳,專練拳勁的反身打法,通了反身拳腳,才會明白龍形三折、鷂子束身的深層用意,不然練了也不出功夫。


    方才宋景充的發力,卻都是隨著小個漢子的輕微走動應對的。袁鏡儀估量,隻要宋景充能發揮出纏鬥重擊的太極特色,小個漢子不是對手。再琢磨,如果能堵著宋景充的激靈勁蓄不起來,或許可以平手收場。便笑嗬嗬道:“景充大哥好功力呀!比武鬥狠難免受傷,大哥讓我年幼,領著我推推手怎樣?”


    宋景充隔著袁鏡儀瞟著孫青銅,真就兩手一掤接了過來。“我不能駁東家麵子,但從你我這就算第一個了。”


    二人翻臂就抵在了一起,但一觸之時又各自收住了力氣,但求守中,不求破敵。隨著打輪,二人緩緩加勁,對推手來說,愈輕愈緩反而愈少破綻。二人相互試探著,微微出個鋒芒又趕緊轉護回來,越走越往一起擠,腳下不讓步,手上也就較上勁了。


    袁鏡儀是故意挨身,逼著宋景充出撐勁守護內圈。當初與宋景泰交過手,還是有些經驗的。袁鏡儀的打法理念是合身輾轉不停勢,左右明撥任意行,落入定式就算落入了被動,因而不會在定式的時候頂耗長勁。宋景卻踏實穩重,一點一點想逼死袁鏡儀。他也記得袁鏡儀與宋景泰成了好兄弟,自信宋景泰透露了不少門道給袁,就有心做出同類架勢,想著突然轉勁,打袁鏡儀一個措不及防。


    袁鏡儀的勁力足而迅猛,黏糊在一起就有點大材小用,進而無門,退而無用,也隻能輾轉。宋景充也不敢大意,感覺袁鏡儀渾厚紮實,透著突然爆發的苗頭,卻總是含在懷裏方向單一。他知道袁鏡儀是在跟自己比對聽進,就開始左右變化,引著勁兒往斜裏搬。袁鏡儀走動起來就沒了前後左右,宋景充反被鐵引著招架起來。


    二人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卻也不敢太過緊張,太過緊張容易受驚,掉以輕心會出漏洞。同時誰也不敢冒然發力,倒不是怕被對方借住,而是怕發而無用會被人笑話。此時二人勢均力敵,但依著推手默認的規矩,誰先斷手誰就有勝算,可是一旦被對手防住,就算偷襲不成輸了一手。先下手,不贏便是輸了,沒有平手一說,如以三攻三守分高下,用一手便少一手機會。如此連輸兩手的話,也就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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