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身一躍的瞬間,蘭裔軒隻覺得身子像是被一根粗粗的繩子綁住,而另外一端站著的是個力大如牛的壯漢,緊緊的拽著,任他如何掙紮都沒有用,隻能隨著那巨大的吸引力不停的下墜。


    蘭裔軒極力保持身體的平衡,穩穩的落在地麵上,入目是一片的狼藉,雜亂的大石,堆積在地上,橫插著鋒利的箭頭,密密麻麻的,上麵淬著黑紫色的毒汁,而地上,則是一個大大的坑,大殿正中的位置,是四角都被封閉著的鐵籠,純金打造,夜明珠光下,金燦燦的,十分耀眼。


    蘭裔軒的眼飛快的掃過四周,雜亂的石頭,大的小的,到處都是,再沒有其他,他能斷定,大石下,不會有她的身影,隻是半天沒聽到弦月的聲音,他的心還是不由的慌亂起來。


    “弦月。”


    “鳳弦月。”


    幽閉的空間,蘭裔軒大聲叫喚著弦月的名字,站在平地上,看到的就隻有那些陰寒森森的大石,反正森森的寒意,而另外一邊,則被完全擋住,就算是仰著頭,借著昏黃的光,還是什麽都看不清,更不能判斷弦月所在的具體位置。


    蘭裔軒咬唇,將拖地的衣擺係在腰上,撅起袖子,負手攀上了大石,沒了石頭的阻隔,越是往上爬,那森寒的氣息伴著濃濃的濕氣,灑在臉上,而大坑內成百上千的屍體沒有任何掩飾的暴露在他的視線下。


    蘭裔軒挑了挑眉,放在那灰黑石頭上的右手有瞬間的僵硬,勉強戴在臉上維持著冷靜的麵具出現了皸裂,三丈長三丈寬的大坑內,橫七豎八的插滿了黑色的箭頭,而那些原本保養的很好的屍體正以人的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先是頭,然後是雙臂,接著是腿,而好多則是雜亂無章的,一開始還是好好的,雪白的肌膚,百裏透著紅,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一灘腐水。


    蘭裔軒的手緊握著大石的一角,尖尖的,鋒利的,紮的他掌心流血,閉上眼,風從耳畔吹過,眼前浮現出的似乎就是那驚險萬分的一幕。


    從天而降的鐵門,前後左右,步步將她逼上了絕境,橫飛的毒箭,從四麵八方朝著她飛射過來,還有頭頂的巨石,蘭裔軒緊抿著唇,看著大坑內那些沾上劇毒的屍體,眉頭微擰,他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瞧見那堆積如山的屍體,那種心驚的恐懼,從腳底升起的陣陣寒意,那個時候,尚且還是青天白日,身邊還有人陪著,他抽回自己流血的手,隻恨自己當時沒陪在她身邊,恨自己的一時大意,更懊惱她對自己耍的那些聰明手段。


    蘭裔軒不停的在原地打轉,這個地方沒有出口,正中擺放著的棺木富麗堂皇,紅色的寶石在這昏暗的空間閃閃發亮,兩邊走廊上的牆壁凹凸不平,看不出任何的痕跡,蘭裔軒淩空跳下大石,直接落在那巨大的屍坑前,繞了一圈,心底忍不住開始發怵。


    聽音辨位,蘭裔軒肯定弦月就在這皇陵的主殿,這麽大的地方又被石頭壓住,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去尋找。


    “弦月。”


    “鳳弦月,你給我醒來。”


    “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幻境。”


    “鳳久瀾安然無恙,遠在鳳國,他在等著你回去。”


    “你不是說要守護他的嗎?”


    “不準給我睡過去。”


    蘭裔軒找尋著可能的入口,今後他再不會讓她脫離他的視線。


    弦月倒在地上,整個人仿佛置身雲端之上,軟綿綿的,又好像是漂遊在水中,身子完全不受控製,四周漆黑的一片,她置身深不見底的黑淵,墊著腳尖,伸長著脖子,蹦跳著,想要握住那陽光般溫暖的大手,近了近了,隻要再高一點,就可以夠到了。


    模模糊糊的,她好像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聲聲的,明明是冷冷清清的,卻愣是讓人聽出幾分焦灼來,那聲音,穿透厚厚的雲層,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熟悉而又陌生,借著風,斷斷續續的,傳進她的耳畔。


    假的?幻境?鳳久瀾?安然無恙?鳳國?重重的黑雲被金色的陽光吹散,那淡淡的一縷明亮,在她即將要徹底陷入黑暗的一瞬,像是翻滾的海浪,拍打著她已經沉睡過去的意識。


    她的小指微微的動了動,掌心用力的摁住地麵,些微的刺痛感讓她的意識一點點慢慢的恢複,有了片刻思考的能力。


    假的,對,都是假的,那些都是幻境,哥哥怎麽會死,他說過會守著自己一輩子的,他不會死的,這是楚國的皇陵,是華初雪帶她來的,哥哥他還在鳳國,他還在等著自己回去。


    假的,都是騙人的。


    短暫的清醒已經足夠,那樣的意識讓弦月竊喜不已,哥哥他還活著,他沒有死,弦月死寂的心慢慢的恢複了生氣,舒展的眉頭擰緊,她動了動手,想要並攏五指,卻是一點力氣也沒有,隻有小指微微的曲起,她皺著眉,在地麵上用力一劃,卻沒有任何的作用。


    陽光灑在臉上,雪白的肌膚折射出瑩潤的光澤,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耳畔皆是蟲鳴鳥叫聲,山間獨有的清新空氣撲鼻而來,弦月努力了好久,那緊閉著的眼眸才微微的露出了一小段縫隙。


    陽光穿透高大蒼翠的樹木,那鮮明亮麗的顏色和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全然不同,弦月的眼睛不適,微微的眯起。


    好累,真的好累,那種感覺,仿佛是曆劫重生,想要閉上眼睛好好休息卻又不敢,就擔心自己做了什麽駭人的噩夢,再也醒不過來。


    她就那樣直直的倒在地上,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了,抬手,啪的一聲,冰冷的指尖完全不受控製的打在臉上,同樣都是冰冰涼涼的,弦月一驚,原來她早就是滿臉的淚水。


    沐浴在陽光下,可心卻是冰冷的,比起剛才看到那成百上千的屍體,這樣的冰冷除了恐懼害怕,還有痛,夢裏自己的癲狂還有心傷,如此的真實,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似乎還殘留在她的體內,眼角的淚水,完全不受控製的泛濫成災。


    哥哥還活著,他沒有死,沒有死,他還活著,弦月在心底一遍遍的重複著,她的腦海就隻有這一個想法,不想動,除了呼吸,也在沒了多餘的力氣。


    蘭裔軒沒想到那重重的幽暗身後,隱藏著的居然是這樣一個恰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趟過水,渾身上下濕漉漉的,上麵甚至還有死人腐化的氣息,讓人作嘔的惡心,而他隻是胡亂的用那隻沾滿了水珠的手抹掉臉上的水,靠在一棵樹上休息了片刻,真的隻是片刻的時間,紊亂的呼吸慢慢的平穩了下來。


    金色的陽光,高大蒼翠的樹木,圍繞著那些蒼天大樹的綠草,五顏六色的野花盛開,色彩繽紛的蝴蝶翩翩起舞,伴隨著清風的還有那陣陣的花香。


    “弦月。”


    蘭裔軒的神情難有的疲憊,腰板卻依舊挺的筆直,看起來依舊是精神矍鑠。


    “鳳弦月。”


    弦月倒在地上,此刻她的大腦除了鳳久瀾還活著的這個消息,其餘的一切皆是空白的一片,過了好半天,才聽到有人叫自己,那聲音,和方才自己跌落黑暗前那一瞬的聲音重疊,她卻不願思考是誰在叫她,更加不想開口應答,更不要說去猜測蘭裔軒為什麽在這個地方。


    她覺得累,前所未有的疲倦,明明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是不真實的,饒是如此,她還是被折騰的沒有了半點力氣,就像是枯萎的花,隨時都會凋謝,直到現在,她渾身上下還是顫抖著的,因為害怕,她能感覺得到那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她伸展開雙手,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可眼淚卻完全不受控製,順著眼角,流滿了整張臉。


    “弦月。”


    “鳳——”


    蘭裔軒單手扶著弦月身前的一棵大樹,那眼底的溫和已經被煩躁和恐懼取代,看著躺在地上的弦月,先是一喜,而後慌忙的奔了過去,那迅捷的速度,完全就不是個疲倦的人會有的。


    “鳳弦月。”


    蘭裔軒蹲在地上,地上躺著的那個人,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二字來形容了,那是如水晶般的晶瑩,仿佛在陽光下曬一曬,就會變成蒸汽,然後隨風而逝。


    蘭裔軒背自己的這一想法駭住,輕輕的拍了拍弦月的臉,觸手的冰涼讓他嚇了一跳,原本的紅唇也被凍成了青紫色,眉間的朱砂卻越發的妖嬈,蘭裔軒將弦月抱在懷中,伸手在她的鼻尖探了探,那氣息雖然微弱,卻已經讓他提著的心慢慢的放了下來,緊繃著的神經也在瞬間放鬆。


    他緊緊的握住弦月的雙手,不停的揉搓哈氣,輸送內力,直到弦月的臉漸漸的恢複了幾分人色,才放開她的手,可她的身體卻依舊還在顫抖,還有那青紫的嘴唇,還在不停的哆嗦。


    弦月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任由蘭裔軒抱著自己,黑暗,惶恐,害怕,焦灼,那些像煙霧般繚繞在她周圍的負麵情緒,一點點慢慢的隨風散去,她不去想這個懷抱是誰的,隻是莫名的覺得安心,她貪戀這樣的溫暖,至少現在,她舍不得離開。


    她真的覺得好害怕,完全超出了她能承受的範圍之內,那種恐懼,讓她無法呼吸,雖然以前在梨花山上,柳心悠也經常這樣威脅自己,卻從未如此鮮明而又真實的在她的世界上演。


    蘭裔軒將弦月緊緊的摟在懷中,讓她整個人靠在自己的大腿上,弦月因為害怕渾身都在顫抖,他也好不到哪裏去,同樣也是一身冷汗。


    他在想,這個女人,可以隨時要了自己的命。


    “鳳弦月,鳳久瀾沒事。”


    蘭裔軒湊到弦月的耳畔,低低的道了聲,心下卻是氣惱的。


    這個女人能要了他的命,而能要她命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他雖然不知道在那條黑暗悠長的河道中發生了什麽事,不過能讓她這樣要死不活的,絕對和鳳久瀾脫不了幹係,此刻的蘭裔軒真的有種衝動,生生將懷裏的這個人掐死,這樣的話,他便沒了任何的牽絆,今後也再不會動情。


    可那些,不過是氣惱時的衝動想法而已,還來不及付諸行動,懷中的弦月突然坐直了身子,環住他的頸項,突然大哭出聲。


    她哭的很大聲,卻與上次在天府的不同,那個時候的她,哭聲飽含了太多的心疼,憤恨和不甘,但是現在,他感覺到了顫抖和害怕,她內心深處的惶恐和不安。


    弦月抱著蘭裔軒,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她害怕,真的害怕,隻要想到那個夢,心裏就會生出被世界遺棄的悲愴感,想到鳳久瀾會離開她,她就有種發瘋的衝動,是的,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天的話,她回瘋的,徹底瘋掉,或許她害怕離開自己的身邊的並不僅僅是鳳久瀾而已。


    她現在亟需用這種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緒,無論出現在她跟前的那個人是誰,她都會抱著他,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蘭裔軒任由弦月抱著,任由那灼熱滾燙的淚水像是並涼入骨的河水一般,將他好不容易烘幹的衣服打濕。


    她輕易不會落淚,可每一次哭泣都與鳳久瀾有關。


    “鳳久瀾他沒事。”


    蘭裔軒本想安慰弦月說不要害怕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隻柔柔的道出了這樣一個事實:“他不會有事的。”


    他輕輕的道了聲,伸出右手,想要輕拍弦月的背,弦月彎曲的背突然挺的筆直,低頭狠狠的咬上了蘭裔軒的肩膀。


    蘭裔軒吃痛,眉頭瞬間擰緊,伸出去的手就想要將弦月推開,卻在伸至一半的時候愣在了半空。


    弦月的眉頭同樣是緊擰著的,她咬的力度就和她的哭聲一樣,半點都不含糊的,那雪白的貝齒,比刀劍還要鋒利,隔著一層被水浸泡過的衣裳,狠狠的插在他的肩上,那紫衣上漸漸的暈染了一層淡淡的血色,鹹澀粘稠的血液在口腔間遊蕩,弦月卻依舊不肯鬆口。


    蘭裔軒的右手緊握成拳,悶哼了一聲,弦月抬頭,望著身後那白花花的陽光,忍不住想到那大坑內成百上千的屍坑,空空的胃開始翻江倒海,有種作嘔的衝動,鬆口,轉身,蹲在樹下不停的幹嘔。


    蘭裔軒側身低頭看著自己的右肩,還沒擦看自己的傷勢,便聽到弦月幹嘔的聲音,那稍稍恢複的紅潤臉色頃刻間又是一片煞白,晶瑩似雪,略微思索,很快就明白了大概。


    皇家的陵墓,為了以防萬一,最多隻有一個出口,他震碎了華天擎的石棺,啟動了屍坑內的機關進來的,就算是那裏邊的河水清可見底,依舊無法掩蓋他上邊是死人的事實,更何況他縱身的那一瞬,那些屍體已經腐化,不要說弦月覺得惡心,就是他自己,也不敢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蘭裔軒走了過去,輕拍弦月的背,可他的手還沒碰上弦月,就被她狠狠擋了回來,她轉過身,那清亮的眼眸卻是紅紅的,布滿了血色,死死的瞪著蘭裔軒,淚水還掛在睫毛上,楚楚可憐,可她的表情口吻卻是十分凶惡:“別碰我,蘭裔軒。”


    蘭裔軒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溫柔像是摔在地上的碎片,七零八落,陽光下,那一貫溫和的眸,藏著怎麽都無法掩飾的陰霾,同樣死死的盯著弦月,她眼底的戒備和防範悉數落進他的眼底。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蘭裔軒看著坐在地上的弦月,那如受驚小鹿般的眼神,恢複了一貫的溫和冷清,輕笑了一聲,收回手:“那就不碰了吧。”


    弦月坐在地上,渾身上下還是在無法抑製的打著哆嗦,雙手抱著膝蓋,不停的後退,現在的蘭裔軒,同樣讓她覺得害怕。


    “是不是夢到你哥哥發生什麽事?”


    這樣的弦月,讓他覺得心疼,可她這巨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讓他覺得惱火,如果不是在意,他現在如何會出現在她跟前,她那麽聰明,怎麽會想不通?


    弦月很想揚起笑臉,驕傲的昂著下巴,直直的與蘭裔軒的視線相對,挑眉道一聲:“是又怎麽樣?”


    以前無論她如何的憤怒失控,可隻要對上蘭裔軒那溫和的眸,她很快就能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很快就可以揚起冰冷嘲諷的笑臉,但是現在,她做不到,隻要對上他的那張臉,她就會忍不住想到他摟著華初雪的模樣。


    “鳳弦月,是不是隻要沒了鳳久瀾,你就會活不下去?”


    蘭裔軒一步步緊逼,湊近弦月,弦月心亂如麻,臉色都是蒼白而又嚇人的,雙手環著膝蓋,埋頭不看蘭裔軒。


    如果不是模模糊糊聽到蘭裔軒的聲音,說不定她真的會任由自己墜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淵,永遠都醒不過來。


    “鳳弦月。”


    蘭裔軒突然扣住弦月的雙肩,弦月依舊將頭埋進膝蓋,動也不動,仿佛沒聽到蘭裔軒的聲音一般。


    這個世界,就隻有哥哥是真心待她的,她隻要在意哥哥就夠了,隻要哥哥一個人就好,不能貪心了,千萬不能貪心了。


    “你就不會好奇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嗎?”


    弦月空白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她尖叫了一聲,抬頭,剛好對上蘭裔軒冰冷而又壓迫感十足的眸,想也不想,雙手用力推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讓,然後捂住了耳朵。


    “你克死了母妃,害死了一心一意為你的哥哥,你就是個掃把星,誰和你在一起誰倒黴”


    “軒哥哥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你以為你還是鳳國的公主嗎?鳳久瀾死了,你根本什麽都不是,還憑什麽對著我大吼大叫的,我做那些,看上的不過是鳳國的勢力,沒想到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簡直就是浪費時間,鳳弦月,你去死吧,今後別再來糾纏我。”


    蘭裔軒被弦月推倒在地上,那素淨的小臉一邊是蒼白的,另外一邊卻是駭人的鐵青色,緊咬著唇,瑩潤的唇瓣隱隱可以瞧見點點的紅,雙手緊緊的捂住耳朵,緊蹙著眉頭,痛苦不堪的模樣,像是在極力的壓抑住什麽痛苦。


    弦月倒在地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地麵上是蒼翠的青草,春天獨有的氣息鑽進她的鼻孔,那濃鬱的青色讓人的精神為之一振,她慢慢的閉上眼睛,任由那些人聲音在她的耳邊縈繞。


    哥哥他就在鳳國等著自己回去,他還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華初雪是故意說那些話來激她的,蘭裔軒是嗎?對,他不屬於自己,他對自己是別有居心的,她不能在意,不能在意。


    弦月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麻繩一般,擰成一團,難受的厲害,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尖紮了一刀,在那般尖銳的疼痛中,她告訴自己,隻要不上心就好,對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能上心。


    蘭裔軒隻能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在地上打滾的弦月,看著她緊皺的眉頭一點點鬆開,那緊閉著的眼眸一點點睜開,與他的對上,陌生而又疏離,而在那陌生疏離的背後,是方才一直潛藏在表麵的戒備,那雙明媚的大眼盯著自己,空洞而又迷茫,漸漸的,迸射出如煙火一般的笑意,星星點點的,比夜空的星火還要璀璨,卻讓蘭裔軒手足發寒。


    他笑著,在弦月還沒緩過神來的時候,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我長的可還能入羲和公主的眼?”


    他喚她羲和公主,而不是弦月,溫和的笑意,恰若弦月盯著他的眼神,淡漠而又疏離。


    弦月一開始還是呆呆的,很快便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挑眉笑了笑:“你說呢?”


    然後指著蘭裔軒懸在腰上的衣擺,笑出了聲:“蘭公子,你現在這樣子真是帥呆了。”


    話剛說完,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


    蘭裔軒的臉上是一貫的笑意,原來就算是他為了她能舍棄性命,甚至是自己所有的信任,她的心也未必會接受自己。


    蘭裔軒起身,將坐在地上的弦月拉了起來,手上故意用了力,弦月叫了聲,整個人倒在他的懷中,怔愣也隻是片刻,弦月很快推開蘭裔軒,若是以往,或許她還會針鋒相對一番,可現在,她卻沒有那個心情。


    “走吧。”


    蘭裔軒率先走在前邊,弦月卻依舊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脊背挺直,身姿頎長,就算狼狽,可單單隻是一個背影,卻足以撩撥少女春心。


    是呀,蘭裔軒,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如果說沒有丁點感動,她自己都不相信,但是也僅僅隻會是感動而已。


    扯了扯嘴角,明明是笑,可心裏卻是一片苦澀。


    她不說,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突然間的刻意疏離,她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在蘭裔軒攬著小鳥依人的華初雪,甚至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的心裏其實是很難過的。


    是夢,但是太過真實了,她咬他,除了夢裏鳳久瀾離開的事實,更多的是因為蘭裔軒說的那些話,雖然隻是在夢裏,卻還是傷害了她,鳳弦月向來是睚眥必報,而且她還是個很自私的人,那個夢,讓她覺得,蘭裔軒是危險的,對於危險,她本能的想要遠離。


    “蘭公子,你走那麽快做什麽,等等我。”


    弦月笑著追了上去,蘭裔軒卻越走越快,根本不搭理弦月。


    弦月也不追,兩人保持著數米的距離,不近不遠的。


    “蘭公子。”


    弦月從懷中掏出地圖,許是被水浸泡了太久的緣故,上麵勾繪的地圖已經模糊,蘭裔軒見弦月沒有跟上來,馬上就停下了腳步,倒過身去,單從他的臉上看,瞧不出丁點生氣的痕跡,可弦月知道,他生氣了,但是她卻選擇做個鴕鳥。


    蘭裔軒奪過弦月手中模糊的地圖,扔在地上,拉著她的手就往前走:“跟著我走。”


    他的聲音冷冷的,聽不出喜怒。


    弦月任由他拽著自己,她身上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蘭裔軒要是不放手,她掙紮也沒用。


    “那張隻是到皇陵的地圖,你現在已經離開皇陵了,要來有什麽用。”


    弦月哦了一聲,沒有任何的質疑,乖乖的跟在蘭裔軒的身後。


    皇陵的出口是死亡穀的入口,這麽說,她現在已經在死亡穀了嗎?可如果這個地方就是死亡穀的話,當年可以與念安霸一較高下的白展堂如何會死?


    “這個地方還不是死亡穀。”


    蘭裔軒握緊弦月的手,望了四周一眼,很是肯定道。


    皇陵的盡頭,有一處陡峭的斷崖,那才是死亡穀的入口,雖然不知道那斷崖在何處,不過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死亡穀內有的絕對不是那些美麗無害的花木鳥獸。


    “蘭公子,聽華初雪說今天火龍結果。”


    弦月試探性的問了一句,華初雪的話她已經不相信了,但她還是抱了一絲希望,因為那可以醫治哥哥的霜寒之症。


    蘭裔軒轉過身,嘴唇微微的抿起,像是一彎鋒利的鐮刀,最終還是軟了下來:“鳳弦月,要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痛不欲生的會是鳳久瀾。”


    弦月的眸光閃動,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如果說以前她還對能從死亡穀那個地方逃脫抱著希望的話,那麽在經曆了那樣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後,她真的已經清醒,明明知道隻是個夢,她到現在還如此難受,哥哥對自己的感情不比她少上分毫,如果她真的葬身死亡穀,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哥哥他如何承受的住。


    “我知道。”


    弦月沉思了片刻,點頭道:“以前我一直覺得白戰楓自以為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自以為是的是自己,我並沒有把握從死亡穀全身而退,但我還是一意孤行,蘭裔軒,我不會去了,就像你說的,如果我真的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最傷心的會是自己。”


    “我隻是聽華初雪說那火龍果長在魂斷崖上,而且能治霜寒之症,所以才問你的,如果太過危險的話,我就不要了,蘭裔軒,這次我是真的要回鳳國了,陪在哥哥身邊,替他分擔鳳國的國事,然後尋最好的大夫,為他治療。”


    還有,蘭裔軒,我不會嫁給白戰楓,更不會嫁給你,她要避開那些能在她傷口上撒鹽的人,她會選一個普通平凡的鳳國男子,她會一如既往的守護鳳國,用自己的鮮血捍衛鳳國百姓的安寧。


    蘭裔軒死死的盯著弦月,那雙眼睛隻有在提到鳳久瀾的時候才會有些許的亮光,那淡淡的口吻,像是在陳述未來既定的事實。


    她的未來,有鳳國,有鳳久瀾,而其餘的人,則被她徹底排除在生命之外。


    蘭裔軒覺得煩躁,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千斤重的巨石死死的壓在胸口,想移卻怎麽都搬不開。


    “我帶你去。”


    蘭裔軒牽住弦月的手,緊緊的握住,他握得很緊,像是要把她融進自己的骨血。


    現在才想逃,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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