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高興,說確切點兒,是一種神經上的興奮。可神經上的興奮肯定是長不了的,沒用多久就難以為繼了。和鍾寧結婚對我來說,也許僅僅算是對人生成就和事業發展的一個選擇,而不是對個人感情和家庭幸福的真切追求。那些天我竭力回避思考,回避追問自己,回避對自己心靈和情感的深入考問。因為事業成就和感情幸福究竟孰輕孰重的問題,我左顧右盼也難以答出。一切都隨著事情的進程自然而然地往前走,我隻想,這一步反正是早晚要走的。婚雖然還沒有結,但我已經搬進了香江花園,那幢將近四百平方米的別墅裏,有了我一個舒適的房間。那房間裏配有很大的衛生間,衛生間裏配有很大的浴缸,躺在浴缸的熱水裏,略一抬頭,就可以看到窗外滿目的綠茵。在公司的業務上,鍾國慶也開始有計劃地栽培我。公司裏很多重要的會議讓我旁聽,很多大的活動讓我參加,大大小小的客戶一一介紹給我,以便我積累知識,了解情況,增廣見聞,熟悉關係。他給了我一個國寧集團董事長助理的虛職,而我在國寧跆拳道館工程指揮部的職位,從這以後也就不再兼任了。所以那天在國寧跆拳道館的工程奠基儀式上,我是以董事長助理的新職露麵的,坐位的位置還排在了我原來的上級,工程總指揮邊曉軍的前頭。邊曉軍見了麵對我更客氣了,一口一個楊總,親熱得我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劉明浩那天也去了,胸前掛著"嘉賓"的紅花。他憑自己社會關係多而名義上占有百分之十幹股的那個龍華建築裝飾公司這一段對國寧集團上下其手內外夾擊,終於如願以償地中了標,拿到了這筆近八百萬元的大活兒。那天出席奠基儀式的,還有京師體校的校長,還有區體委的幾個頭頭,還有體育界幾個過氣的明星。大家圍著鍾國慶請來的一個剛剛退下來但威望猶存的領導幹部,人人都是一副彈冠相慶、各得其所的樣子。奠基儀式很簡單,合資各方講講話,然後由施工承建單位,也就是龍華公司的那位老總表表態。再然後由特別邀請來的體育界名人給幾句祝賀。再然後嘉賓們一人一把鐵鍬,挖幾鍬土,扔在奠基紀念碑上,意思意思。然後鎂光燈一閃一閃,都留下了紀念。再然後,就是去萬家燈火酒樓吃奠基飯。在大家呼隆呼隆亂哄哄上車的時候,我在鍾寧耳邊說道:"我不去了,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可能要拉稀。我也不想吃這種應酬飯,一大幫人起哄似的,沒勁。"鍾寧看我一眼,我讓太陽曬了半上午,臉上確實有點潮紅,有點汗漬漬的樣子,她說:"那我也不去了,你肚子不好我陪你上哪兒喝點粥吧。"我說:"不用,你不去不好,到時候你哥又該不高興了。上次我頭疼他就說我事兒多。你還是去吧。"鍾寧說也好,她囑咐我幾句,跟著那大撥人上了車。我望著那些汽車魚貫而去,直到它們被工地上揚起的灰塵遮了一下,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才返回身又進了京師體校。還不到中午吃飯的時間,我直奔那座行將拆除的跆拳道館。館裏正有一個班在上著課,我看到教練,還沒來得及開口客氣,教練就一通衝我煽乎:"喲,聽說你現在是咱們俱樂部的老板了,看在你我師生一日的情分上,將來可得給口飯吃。"我笑笑,沒興趣跟他貧嘴,我問:"安心今天在嗎?""誰呀?""安心,那個雜工。""噢,她呀,早走了。你找她有事?""走了?今天出去了?""她讓我們這兒開除了,這都是多少天以前的事兒啦。別人不知道你應該知道啊。""開除!"我大吃一驚,"為什麽?""我也不知道,是俱樂部開的,聽說這女孩兒在外麵比較風流,咱們這兒畢竟是國家辦的俱樂部,她在外麵萬一出點什麽事兒,對咱們這兒影響不好。"我愣了半天,轉身就走。教練好像在我身後又說了句什麽,我沒聽清。我飛快地跑到安心住的那間小屋,小屋的門反鎖著。我從門縫裏探頭探腦,裏麵黑黑的什麽也看不清。我又跑到京師跆拳道俱樂部的辦公室,迎麵看見俱樂部的馬經理拿著一個飯盒出來,看樣子正準備去食堂吃飯。我知道馬經理很希望在新合資的國寧跆拳道俱樂部裏繼續擔任經理,可其實國寧公司對他並不滿意,今天去吃奠基飯的名單裏,都沒把他擺進去。國寧公司最早還是他跟我接頭請進來的,如今看來,真有點算是引狼入室了。我顧不得寒暄和安慰,急急忙忙地問:"馬經理,安心為什麽給開除啦?""安心?"馬經理正想跟我親熱,冷不防我上來就直眉瞪眼地這麽一問,反應了半天才說,"你是說原來這兒的那個臨時工吧?怎麽啦,你認識?"我胡亂地解釋:"啊,是我一同學的妹妹。她犯什麽錯誤給開了?""啊,開她是你們國寧公司提出來的。你們現在是咱們體校的投資夥伴,合作對象了,又是大股東,你們的意見咱們不能不尊重啊。""國寧公司提出來的?"我像讓什麽人用棒子打了一記,腦子裏說不清是發蒙了還是清醒了,隻覺得心頭一陣劇痛!"為什麽?她得罪誰了?"我明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可還是下意識地追問。"聽說這女孩兒生活作風不大好,在社會上屬於那種比較亂比較那個的女孩兒,說不定還在外麵靠她那臉盤掙著錢呢。這種人咱們要是知道了咱們也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