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內城,街道上,正午時分,街上行人不多,但終究還是有的,忽而,那閑逛的京都市民,聽到遠處,鞭聲響亮。


    一騎奔來,人群驚恐朝兩側散開。


    目送那跨馬持刀的青衣少年遠去,精神甫定,議論紛紛:


    “是哪個,竟敢在內城橫衝直撞。”


    “怕是哪家貴公子吧。”


    “也不怕撞了人。”


    馬上,齊平無暇去聽身後若隱若現的咒罵,此刻,他已顧不上這些,馬鞭炸響,可憐的黃驃馬屁股蛋上浮現幾道血痕。


    齊平卻隻恨速度不夠。


    冷風迎麵襲來,吹起他的頭發,腦海中閃過小妹幹巴巴,從瘦削到逐漸圓潤起來的臉頰。


    他不敢想,此刻兩人正在遭受何等境遇。


    也許情況並不似他想象中那般糟,可他賭不起,沒有時間,去找關係,迂回,通過其他的手段,解決這件事。


    或者說,那是之後要做的,而眼下,他必須確定,兩人不受傷害,即便,要犯下風險。


    他攥緊刀鞘,眼神再無猶疑。


    “唏律律。”


    前方,刑部衙門朱紅大門佇立,門口,兩排守衛披堅執銳,見一騎奔來。


    作勢拔刀,大喝:“刑部重地!來人止步!”


    齊平人在馬上,用力一蹬,飛身落在門前空地,麵無表情,丟出腰牌:


    “鎮撫司校尉齊平,求見刑部主事。”


    在刑部,他隻認識一個人,還不熟,是查林國忠卷宗時,見過的主事。


    幾名守衛對視一眼,為首者卻不接,仿佛,對他的到來早有預料,淡淡道:“齊校尉請回吧。”


    齊平眼神一厲:“你什麽意思?!”


    守衛軍官淡漠道:“就是話中的含義。”


    他們知道我要來……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不讓我進門……齊平心頭無名火起,並未後退,反而向前邁出一步,右手按刀:


    “若我偏要進呢。”


    守衛軍官神色微變,喝道:“刑部重地,擅闖者,殺無赦!”


    鏘鏘……話落,其餘甲士亦拔刀在手,朝齊平合攏而來。


    試圖將他逼退。


    軍官麵含冷笑,不認為齊平敢動手,果不其然,見狀,那少年校尉停下腳步,臉色變幻。


    然後,緩緩轉身,往後走,似是因怒火無從發泄,身體在微微顫抖。


    “啐。”軍官昔日曾與鎮撫司校尉有怨,此刻見狀,揚眉吐氣。


    眾人,也鬆懈下來。


    然而就在下一秒,所有人耳畔,都隻響起一聲尖銳刺耳的爆鳴。


    眾軍卒瞪大眼睛,便見青衫少年驀然轉身,佩刀隔空斬來,奔雷勁下,滾滾真元如山崩海嘯。


    凝成一道匹煉般的刀氣。


    劃破青石街道,朝人群斬來!


    “啊!”


    “閃開!”


    眾人驚懼,本能揮刀格擋,那軍官首當其衝,激活鎧甲防禦法器,繼而,便隻覺一股巨力傳來。


    宛若被一截火車迎頭撞擊。


    “哢嚓!”


    防禦法器碎裂!


    整個人吐出一口鮮血,倒飛出去。


    那刀氣仍未消散,宛若刀鋒,破開巨浪。


    “轟!!”


    刹那間,刑部朱紅大門爆炸破碎,木板橫飛。


    齊平一刀破門!


    身體,兀自保持著劈砍的姿態,刑部大亂,守門軍卒驚怒:


    “你敢……”


    話說半截,便被齊平不含溫度的目光逼退:


    “放人!”


    ……


    ……


    吏部尚書府在內城偏西。


    一座高門獨戶,乃皇帝賜予。


    身材高瘦,氣質文靜的王晏縱馬趕來時,遠遠的,看見張府門外那幾輛熟悉的馬車,不由鬆了口氣。


    “郡主在府中何處?”王晏下馬,朝門人詢問。


    府中下人是識得這位大理寺卿孫輩的,忙說了個地,王晏一聽,不等通報,便急匆匆往裏闖。


    家仆一驚,心想是發生了何事,竟令王晏連禮儀都不顧?


    這般闖入,是極失禮的。


    王晏卻不管,一路奔行,入了一座小院,旦見假山池水環繞,幾道身影聚集一處亭中,談笑玩樂。


    正是安平郡主等幾個同齡人。


    “王晏?你怎麽來了?”亭內,幾人望來,大家閨秀張小姐好奇問。


    王晏喘著粗氣:“不好了,齊平出事了!”


    “什麽?”正捏著一把葉子牌的郡主霍然起身,美目圓睜。


    王晏當即將事情經過敘述一番,末了道:


    “齊平急火攻心,帶著刀便走了,想來,是去了刑部,怕要出事……”


    六部衙門,何等重地,一個鎮撫校尉……與六部相比,太過渺小。


    眾人一怔,臉色各異,安平大怒,提起裙擺,二話不說,起身朝府外飛奔。


    王晏跟上。


    “安平……”其餘子弟呼喊,後者宛若沒聽見。


    張小姐抿著嘴唇,想了想,說:“我們也過去看看吧。順便,通知下其他人……畢竟,此事涉及那書屋。”


    校場內,剛談了生意,便遭此難,眾人皆心情複雜。


    隻是畢竟與齊平不熟,便是有“入股”心思的,也未達成協議,沒道理為一個校尉出頭。


    但若有安平打頭陣,隻去看看,倒也無妨,哪怕隻是賣郡主一個人情。


    “好。”眾人暗忖,分析利弊,應聲道。


    ……


    刑部。


    涼國製度,六科與六部屬鉗製關係,名義上,分屬不同衙門,但辦公又在同一片區域。


    給事中的“辦公室”頗為氣派。


    中午時分,衙門裏許多人或尋吃食,或去休憩,並不忙碌。


    徐士升用過午飯,慢悠悠回到屋內坐下,便見一名吏員已在等候。


    “大人。您吩咐抓的人,已關進大牢了。”


    “恩,審問了麽。”徐士升不甚在意地問。


    吏員答:“那鋪子老板不禁嚇,有問必答,那兩冊書,的確與那齊平有關,說是,其從古籍中得來。”


    “哦。”徐士升喝著清茶,嗯了聲。


    這等小事,他不很在意,若非是徐名遠求到頭上,加之與那校尉有仇,都懶得過問。


    吏員見狀,沉吟了下,問:


    “大人,那齊平若得了消息,想必會來鬧,當真便不管他麽。”


    徐士升冷笑:“本官按規章辦事,合理合法,他一個校尉,能奈何?”


    雖說鎮撫司衙門令百官忌憚,可說到底,忌憚的並非其中捕手,而是那杜元春。


    或者,說是那金鑾殿上的皇帝。


    並不意味,朝中重臣會忌憚一個小小校尉,況且,近來朝堂博弈下,杜元春龜縮,張諫之出閣,首輔黃鏞一脈有複起之象。


    徐士升作為“黃黨”中堅,身後勢力錯綜龐雜,便是那鎮撫司風頭最盛的時候,杜元春都沒敢真對他如何,何況現在?


    “卑職明白了。”吏員心中有底,便要告辭。


    “對了,叫牢裏獄卒,好生招待下那兩個。”徐士升想起齊平,心中不快,隨口吩咐。


    吏員一怔,點頭:“好。”


    恰在這時,突然間,屋外一聲轟隆,如旱雷炸開。


    徐士升手一抖,茶水飛濺,打濕了他的官袍,變色:


    “出了何事?”


    正疑惑,便見遠處,有守門軍卒狼狽奔來:


    “徐大人,那齊平闖來了,非但打傷了我們,更破了衙門大門。”


    什麽?


    徐士升大驚,不敢相信,一個校尉膽敢在刑部傷人,長身而起,臉色陰沉:


    “前頭帶路!”


    ……


    大門外。


    氣氛劍拔弩張,一眾軍卒持刀,攔在破開大洞的朱紅門外,神情緊張。


    那被刀氣正麵斬中,破了防禦的軍官已被拖走,傷勢不輕。


    青石廣場上,齊平拄刀而立,宛若一杆長矛,凜然不懼。


    忽而,喧囂聲傳來,一道青色官袍,胸口繡飛禽的中年人氣勢洶洶,領人走出,目光一掃,落在那少年身上:


    “何人膽大包天,以武犯禁!”


    齊平麵無表情,盯著他:“你是誰?”


    徐士升不答,旁邊,恨恨的守門軍卒道出其身份:


    “此乃給事中徐大人,你敢無禮?”


    徐給事中……齊平眸光一閃:“你就是徐士升。”


    他聽到這名字許多次,但親眼看到,還是第一次。


    在等待的功夫,齊平已在心中進行過思考,猜測幕後主使何人。


    查抄禁書……這屬於禮部管轄,隻是其沒有執法權,往往會轉由刑部或府衙施行。


    本著誰獲利,誰為嫌疑人的斷案原則,齊平第一時間,懷疑起了京都書商。


    可轉念一想,六角書屋這眼下方起步,在京都書籍市場,隻是個新秀,就值得如此嗎?


    他不確定。


    另一個思路,便是他自己的仇人,不敢直接對鎮撫校尉動手,故而用這等法子。


    齊平入京尚短,仇人很少,除非說衙門辦案涉及的人也算,可不大可能針對自己,思來想去,初入京都時,得罪的徐府算一個。


    眼下,當目睹徐士升出現,這猜疑,終於成了篤定。


    “大膽!”徐士升身旁吏員嗬斥。


    徐士升卻抬手攔住基於表現的狗腿子,這位品小權大的文官眯著眼睛,打量著齊平,道:


    “正是本官。齊校尉衝撞刑部,所為哪般啊,莫非……是鎮撫司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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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初聞消息時,分明是暴怒的,可當真正來到現場,反而平靜了下來。


    齊平眯著眼睛:“今日休沐,我未穿袍服,隻代表我自己前來,隻想問個道理。”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卻同樣平靜,沒有方才破門的暴戾。


    見他如此,徐士升有些失望,他恨不得齊平怒火攻心,大打出手,那才叫自尋死路。


    眼下這般,還不太夠。


    “哦?問什麽道理?”徐士升淡漠問。


    齊平說:“我住處遭刑部查封,妹子與同鄉好友被捕,當然要來問。”


    徐士升“大驚”,看向旁邊吏員,後者秒懂,忙道:


    “大人容稟,早先吏部發來文書,稱那城南六角書屋私自售賣金瓶梅一書,觸犯律法,命我等擒拿。”


    齊平冷聲道:“金瓶一書,何時遭了封禁?市麵上售賣者何其多也?”


    吏員道:“這你問禮部去,昨日頒發的禁書名錄,你若不信,自去找來看便是。


    況且,那範貳供認不諱,六角書屋乃刻印源頭,罪加一等,令妹包庇不報,也有同犯嫌疑。”


    頓了頓,他補了句:“說來,齊校尉也有此嫌疑呢。”


    齊平眼睛一眯。


    徐士升擺手,淡淡道:


    “這話便莫要說了,禁書名錄昨日方頒布,齊校尉不知,情有可原。此外,齊校尉在衙門供職,理當維護朝廷律法,想來,也會理解。”


    理解你媽……齊平心頭一沉,意識到,對方有備而來。


    抓捕合規合法,同時,又很聰明地不針對他……


    這樣一來,鎮撫司也不好插手。


    果然,這幫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袖子裏,都是不見血的軟刀子。


    “冷靜……一定要冷靜……”齊平強壓怒火。


    知曉,自己此刻決不能亂,不能給對方把柄,刑部必有高手,若對徐士升出手,隻會連累三人一同獲罪。


    刺殺朝廷命官,介時,長公主都未必護得住他。


    對麵,見齊平沉默,徐士升心中一突,目光落在他拄刀的手上,道:


    “齊校尉可要想好,售賣禁書最高隻是流放,若是刺殺朝廷命官,便是抄家滅門了。”


    就在這時,突然,遠處又一騎奔來。


    小胖墩盧西安氣喘籲籲趕到,見這場麵,臉色一變。


    快步奔至身旁,按住齊平的手,在後者平靜的目光中,說:


    “別衝動,王晏去通知郡主他們了。”


    這時候,愈來愈多的刑部官員,聽到動靜,趕來此處,不知所以。


    多數人並不認得齊平,見少年拄刀而立,心驚之餘,滿是疑惑,此刻,待看到盧西安抵達,愈發不解。


    “咦,那是盧家子弟?”


    “是了,定北老將軍的孫兒,怎麽也湊過來了?”


    議論紛紛。


    徐士升眼神一動,有些異樣。


    他知曉,齊平與郡主相識,但也打探過,兩人已一月未見。


    至於推舉少年入京的長公主,更是再未接見過齊平。


    這番表現,在徐士升看來,便是關係淺淡的明證。


    想來也是,隻是回京路上偶然提攜的,有些才能的小胥吏,又哪裏值得天家女眷掛心?


    隻是……眼下,稍有出乎預料。


    這小小校尉,怎竟又與盧西安交好了?


    齊平聞言,突然笑了,不是冷笑,是真的笑了。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沒法直接把人提走,之所以悍然破門,是怕兩人在獄中遭難。


    受到刑罰。


    他沒有時間,所以寧肯表現出草莽、愣頭青的一麵,逼對方出現,也隻能這般。


    隻要確保兩人安全,在牢裏不受大刑,齊平就能鬆一口氣,然後想辦法,找關係,把兩人撈出來,或者破局。


    “你笑什麽?”徐士升身旁,那吏員皺眉。


    青袍文官亦平靜道:“莫是笑朝廷法度。”


    齊平忽而邁步,空著雙手緩步走來。


    軍卒大驚,欲要持刀阻攔,徐士升卻竟擺手,凜然不懼,一副鐵骨錚錚模樣,任憑少年近身:


    “你欲如何?”


    待兩人靠的足夠近。


    齊平平靜說:“這話我要問你。”


    徐士升不答。


    齊平壓低聲音,道:


    “今日,我不會對你動手,否則,便是如了你的願。可……我也要奉勸大人一句,若我妹子與好友,在牢裏受了委屈……”


    “待如何?”徐士升冷哼。


    齊平一字一頓:“大人當知,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徐士升心頭一凜,這一刻,他感受到了濃重的殺意。


    說完,齊平轉身便走,將佩刀拔出,向遠處馬兒行去,不曾回頭。


    旁邊,吏員大怒:“衝撞刑部,還想走?來人……”


    遠處。


    齊平跨馬,朗聲道:“我若犯錯,也當由鎮撫司懲罰,輪不到你刑部!”


    說完,拔馬便走。


    “大人……”一眾軍卒望向徐士升,便見後者臉色陰晴不定。


    這時候,刑部內,一名緋袍老者趕來:


    “怎麽回事?”


    涼國官服:一品至四品,緋袍;五品至七品,青袍;八品九品,綠袍。


    “駕!”


    話落,另外一條街道遠處,有一匹馬疾速奔來,正是親王府侍衛。


    人群中,徐士升見狀,嘴角一抽,對身旁吏員道:


    “去牢裏,吩咐下去,先不要對那兩人動手。關起來就好。”


    吏員小心看他:“是。可那……”


    徐士升搖頭,平靜道:“本官按律法行事,勿說郡主,便是景王來了,也挑不出錯。”


    況且,景王豈會在意這等小事?


    徐士升想著,原本大好的心情,卻陰鬱下來。


    ……


    另外一邊。


    齊平離開刑部街道,忽而勒馬停駐。


    等了下,方見小胖墩盧西安騎馬,自身後趕來。


    (這章接近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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