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江岸胭脂胡同的某個名為“鬆竹館”的院落裏,京圈二三代子弟們齊聚一堂。


    到底還是自恃身份的,加之,場中亦有許多女子參加,故而,院落中風塵胭脂氣要淡了許多。


    園林布局精美、古韻悠然,山石水路、廊院亭台,錯落有致。


    歌舞是有的,但曲目更為優雅,恩,俗稱:高逼格。


    暮春初夏,夜晚也不冷,年輕人們在院中擺下矮桌,席地而坐,飲酒吃喝,玩起了“飛花令”。


    倒也不亦樂乎。


    ……


    “說來,這個時候,也該評選出今歲‘詩魁’了,倒不知,會花落誰家。”


    席間,鵝蛋臉,氣質端莊的尚書之女,張小姐忽而說。


    “唔,其實也不難猜,攏共便是這些首最好的,依我看,那楮知行贏麵比較大。”一名國子監學子說道。


    會上出的,被大儒當眾稱讚過的詩文,大都有專人廣而告之,因而,他們雖在院中,卻也都知道的。


    “要我說,也未必啊,往年裏,也不是沒有殺出黑馬來,而且,我覺得何兄那首便很好,未必沒有競爭的機會。”另外一名學子笑道。


    何世安連連搖頭:


    “李兄莫要說笑,我那詩詞,憋了好些日子,才作出一首,勉強還算看得過眼,但距離魁首,差了十萬八千裏。”


    京都文人,大都會胡謅幾句,但若說“擅長”的,寥寥。


    大多是苦心孤詣,反複修改,逐字推敲,編排出一首好的,至於靈感迸發,一蹴而就,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不過說起黑馬,我倒想起一人。”何世安笑道。


    高瘦個子,麵皮白淨的王晏道:


    “你說齊平?”


    “正是。”


    提起這個名字,席間不少人都流露出佩服的神情,倒不是為了詩詞,而是與徐士升的一番掰手腕的搏鬥。


    前日,最早出事的時候,他們是很不看好的,一個校尉,雖是修行者,可區區引氣境……在這京都,實在不算什麽。


    如何能與給事中鬥?


    甚至,有些陰暗心思的,聽聞齊平婉拒了郡主求親王的提議,心中多少有些不屑。


    想著,要麽是“欲擒故縱”的把戲,要麽,是對雙方實力缺乏逼數……


    但緊接著,傳來的消息,卻令他們大吃一驚。


    齊平一夜間,查封天下書樓,與朝廷大員針鋒相對,竟還贏了,這等舉動,老一輩人,許是搖頭,評一句:愣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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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對於他們,這些年輕人而言,就截然不同了。


    少年人總是喜愛一腔孤勇的,齊平這等事跡,令他們欽佩豔羨。


    再然後,齊平擾動鎮撫司,對徐士升產業全麵打擊,多點開花……便更是堪稱奇跡的操作。


    不服,不行。


    “說起來,那書屋的股份,你們有何想法?”場中少數的武人,名為元洪的青年說。


    眾人沉默下來,都沒開口。


    在他們看來,六角書屋即便做起來,也不會很大,眾人再來分,收獲料想也不多,家中朝臣,大多是不怎麽看得上。


    但大家族子弟,大房二房的……彼此也有競爭。


    作為小輩,若能做出成績來,也是加分項。


    所以,不少人是心動的,可眼下局勢,齊平雖扳回一局,但六角書屋風雨飄搖,就令人望而食之無味了。


    “聽聞,高山長先前貶斥了紅樓,今夜後,消息傳開,齊平怕是難過了。”一人委婉道。


    “哦,紅樓又怎的了?”忽而,院外傳來一道老人的聲音。


    庭院中,眾人一驚,扭頭望去,便見仆人領著一雙祖孫前來。


    老人鬢角斑白,氣質親和,便如那平凡人家的老叟,身旁的碧色衣裙的青兒,眼珠四下望著。


    “太傅!”


    “太傅來了!”


    “見過太傅……還有青兒妹妹。”一群人霍然起身,恭敬行禮。


    作為國子監學子,他們太清楚,這位“帝師”身份的特殊。


    老人笑嗬嗬擺手:“坐下,都坐下,哪娃兒,你說高平策說了什麽?”


    那人忙將消息複述一番,老人笑了笑:“看來,他是收了那商賈不少銀錢啊。”


    竟是一眼就看透了。


    何世安笑道:


    “想來是的,今夜詩會,那天下書樓一家,便冠了四條船,當真大手筆,更邀來諸多京都才子坐鎮,倒是那六角書屋,竟也撈到了一條,乃是金風樓,想來,是齊公子的麵子。”


    他想起了,雙方不打不相識的那晚。


    座中不少人,還不知道這消息,聞言歎惋:


    “那倒是可惜了,對方早有預謀,齊公子隻能吃這啞巴虧。”


    沒法子,財力不如人,定然是拚不過的。


    一時間,竟都傷感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候,院外傳來騷動,是隔壁庭院一群學子結伴奔出,經過院門,一人探入頭來,呼喊道:


    “何兄?聽說沒,金風樓出大事了。”


    說完,才看到老人在場,吃了一驚,慌忙行禮:“學生見過太傅!”


    老人微笑頷首,好奇道:“出了何事?”


    那人,當即將金風樓炸出上百詩詞,引得諸多大儒蜂擁的事,繪聲繪色,說了一遍。


    話落,庭院中,一群二三代子弟們,瞠目結舌。


    張小姐不複矜持:“那金風樓,哪裏來的這許多好詩?”


    “聽說,皆是那齊平所做,恩,還有個更邪乎的版本。


    說是那齊平昨晚,徹夜未眠,抱著酒壇揮筆,一夜詩百篇……但這個就太荒謬了,那裏是人能做到的?


    想來,是他許多年來,積攢出的,一朝拋灑出來……”


    那學子搖頭感慨。


    而庭院裏的眾人,麵麵相覷,震驚又疑惑,委實有些懷疑,有種被騙的感覺……太匪夷所思了啊。


    “太傅,我們也去看看?”何世安望向老人。


    卻見外頭,又有人折返,揮手搖頭:


    “莫要去了,船上已經沒位子了,方才有人爭搶登船,掉進了河裏,一片混亂,待明日再說吧。”


    啊這……


    學子們相顧無言,忽然,有人低聲說:


    “入股六角書屋的事,也許可以考慮下。”


    角落裏,操持木筷,大口吃海鮮的青兒疑惑停箸:


    “他們說啥呢。”


    小胖墩盧安腮幫子鼓囊囊:


    “好像在說齊平。”


    人群中,老人若有所思,想著,抽空倒是該去看看那少年。


    ……


    ……


    往年,本該到尾聲的時候,今年卻意外的氣氛火熱。


    桃川河上,金風樓被一眾小舟團團圍住,蔚為壯觀,成了整個詩會的焦點,而另外五座畫舫,則仿佛被遺忘。


    船上,終於欣賞完所有詩詞,老祭酒袁梅撫著胡須,歎息:


    “不想,我大涼,竟出了如此驚世大才,倒是給書院撿了個便宜,唉。”


    說著,瞪了在一旁傻樂的席簾一眼。


    一名宿儒亦讚歎:“今夜之事,當真傳奇,必將載入史冊,可惜,那少年不在此處,老夫還真想親眼看看。”


    席簾瞬間不樂了,警惕看他,懷疑要搶自己學生。


    另外一人道:“諸位,莫要耽擱了正事,時辰已晚,還有一件要緊事未做。”


    眾人迷惑,旋即,方想起,尚未評選“詩魁”。


    隻是,這已然沒了懸念,若隻是幾首,還有爭論的餘地,畢竟……文無第一,自古如此,況且天下書樓還買通許多關係。


    但……


    “這屆詩魁,想來是曆屆中,最為當之無愧的了,便選這齊平如何?”袁梅笑道。


    “附議。”


    “理當如此。”


    “高山長,你覺得如何?”袁梅看向他。


    高平策臉色變幻,終於還是歎息一聲:“無可爭議。”


    在碾壓的態勢麵前,他隻有無力,心說,可不是老夫不出力,著實是對手太變態……


    誰能想到,那少年,竟以一己之力,壓服了整座京都詩壇?


    “往前五百年,往後五百年,僅此一例了。”有人歎息。


    景王笑道:“好,那本王便宣布,本次詩詞魁首,便是齊平了。”


    一錘定音。


    不遠處,老鴇、林妙妙、範貳、齊姝等人,皆喜笑顏開。


    待明日,此事傳開,金風樓名氣也會暴漲,想來,坐穩第一青樓位子,是必然的。


    “此外,”景王話鋒一轉,忽而道:


    “今夜之事,可謂佳話,入歲以來,京都文氣大振,先是紅樓,再是這上百名篇,六角書屋於弘揚文道出力不小……恩,來人啊,筆墨伺候。”


    船上眾人一怔,林妙妙第一個反應過來,忙親自取來紙筆,命小廝搬來桌案。


    繼而,便見景王蘸墨提筆,於宣紙上手書“六角書屋”四字,矯若驚龍,氣勢磅礴。


    落筆,景王大手一揮,朝範貳笑道:


    “齊平不在,這幅字,便交予你了。”


    範貳一愣,繼而,大喜過望:


    “草民謝過王爺賜字!”


    說完,忙將其拿在手中,想著,明日便將其裝裱起來,作為牌匾,掛起來。


    其餘文人,麵露異色,景王這一筆,便意味著,六角書屋得到了皇室背書,日後,但凡親王不開口,將無人敢動這書鋪。


    而那一句話裏,明確提到了紅樓,也意味著某種“官方認定”,隻這一句,那高平策此前的抨擊,貶斥,便都將煙消雲散。


    帝國親王稱讚紅樓,誰還敢觸黴頭,抨擊是毒草?


    “今夜之後,京都書場,要崛起一位新王了。”有人低聲感慨。


    ……


    ……


    “你還說不是你搞的?”


    江岸上,兩位皇女也被堵住了……根本搶不到船下水,更別提,擠上畫舫看熱鬧。


    但消息,還是傳到了岸上。


    長公主故作蘊怒,發起質問。


    齊平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打了個哈哈:


    “許是之前攢下的稿子,給小妹盜去了,卑職真的不知啊。”


    “嗬嗬。”長公主瞪他,分明是溫婉大氣的人設,今夜,卻有些嬌俏起來。


    安平郡主趴在欄杆上,精致的臉孔上,鼻子皺了皺,扭頭看他,嗔怪道:


    “你個騙子。”


    啊呀,竟然被你看出來了……齊平大吃一驚,心想小郡主智商勇攀高峰,可喜可賀。


    “哈欠。”說著,安平突然嗬了口氣,宛若星子的眸子,眯了起來,困了,宛若貓兒般,呢喃道:


    “我們回去吧。”


    齊平笑:“好啊。卑職送您回去。”


    長公主斜著眼睛看他:


    “這就走了?不去船上露個麵?以你的能力,該不會登不上船,那邊,好多人肯定想見你。”


    “算了,好沒意思的。”齊平笑了笑,有感而發,輕歎道: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我不是高調的人。”


    嗬嗬……長公主鄙夷,旋即,卻是默念起兩句詩來,輕輕歎息,出口成章,便是這等絕句,還真是……


    不可思議啊。


    ……


    ……


    同一個夜晚,京都城外,距離碼頭還很遠的河段上。


    黑暗中,那艘自西北行來的商船,緩緩停下。


    另外一艘小舟,與之並行。


    甲板上的蠻子拋出鐵錨,將兩隻船彼此固定住,繼而,數名蠻人合力,將船艙中的箱子搬到小舟上。


    身材魁梧,腦後有髒辮的蠻人說:“為何臨時變更交易地?”


    小舟上,黑衣人回答:


    “徐府這幾日,遭到鎮撫司嚴查,為免波及,隻好如此。”


    蠻人皺眉:“徐府出事了?”


    黑衣人說:“與你們無關,是一個意外。”


    說到這,他語氣頓了下,似乎也覺得不可思議,若非事件經過清晰,他都要懷疑,是不是走漏了消息。


    “嗬,你們涼國人,總是如此。”蠻人嘲諷了句:“東西給你了,之後的事,與我們無關。”


    “那是自然。”


    小舟離去,蠻人站在甲板上,朝黑黢黢的京都方向望去,這般距離,自然看不見燈火輝煌的桃川詩會。


    入眼之處,隻有黑暗,以及地平線上,隱隱的亮光。


    忽然,蠻人隻覺有一道難以描述的宏大意誌掃來,宛若神靈投來一瞥。


    他瞬間渾身血氣凝固,呼吸凝滯,動彈不得,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恐懼。


    下一秒,那目光移開了,仿佛從未到來過。


    “道門首座……”蠻人輕聲,念出這個詞,猶豫片刻,轉身道:


    “找距離最近的碼頭停靠,我帶幾人,走陸路回草原,其餘人,照常入京。”


    一個蠻子疑惑:“您不是說,想看看京都風景嗎。”


    他們都未察覺到那股宏大意誌。


    蠻人搖頭,眼神忌憚:


    “涼國有句古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風景……早晚都能看,沒必要急於一時。”


    他沒說的是,就在方才,那目光橫掃而來之際,他腦海中,浮現出一聲蒼老的話語:


    “轉告巫王,本座近期會去雪山,討教一二。”


    ……


    ps:長ning公主,正式改名“永寧”,盧xi安,改名“盧安”,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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