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數日,沉睡中的京都再次夢醒。


    不同於雨夜貫通天地的雷光,這次,是一聲低沉的嘯聲。


    嘯聲混雜在風裏,嗚咽幽咽,仿佛從地獄歸來的惡鬼,清晰地傳遞進無數民眾的耳中。


    南城,六角巷裏。


    齊姝躺在黑漆漆的床上,默默數羊。


    這是齊平教給她的方法,說這樣可以快些入睡,但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羊和睡覺有甚麽幹係。


    “一隻羊……兩隻羊……一百零一隻……”


    突然,一道幽咽的呼嘯,自門窗縫隙鑽進來,齊姝“啪”地撐開眼睛,不困了。


    整個人縮在被子裏,兩隻手死死攥著被角,警惕地望向窗外。


    一片漆黑,隻有風吹得窗紙嘩啦啦響。


    腦海中,一些古老的民間恐怖故事不由自主,鑽了出來,由是,愈發害怕。


    他想喊大哥,這才想到,齊平今晚在衙門,還沒回來,想了想,她試探地喊道:


    “範貳?你聽到什麽聲音沒?”


    “啊!”


    隔壁,範貳公子撅著屁股,縮在被子裏,嚇得瑟瑟發抖,猝然聽到女聲,嚇得驚叫起來。


    齊姝:“……”


    ……


    內城,親王府。


    安平郡主已經睡著,卻突然被驚醒,整個人迷茫地從床上坐起來,淩亂卷曲的頭發,垂在精致小巧的耳朵旁,潔白圓潤的肩膀暴露在空氣裏。


    她扯起嗓子,顫聲問:“怎麽了?”


    她發現,伴隨奇異嘯聲出現,府中,陡然明亮起來,有人影飛掠至院中,傳出刀劍摩擦劍鞘的聲響。


    “郡主且安心,城外有些許異常。”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安平眨眨眼,聽出來,那是王府高手,一等侍衛長的聲音。


    異常?


    安平激動了,又害怕,又想湊熱鬧。


    親王府的強大防禦給了她底氣,於是,郡主飛快穿了衣裳,踩著繡金線的鞋子,推門走出,驚訝發現,府中不少下人驚動走出。


    景王與王妃也披上衣服,站在廊下,氣質溫婉的王妃望見女兒,招手讓她過來。


    “母妃,父王,剛才是風聲嗎?好可怕。”


    安平咋咋呼呼湊過去,說著可怕,臉上卻看不出分毫。


    麵容俊朗的景王皺眉,望向城外黑雲,說:“是人。”


    ……


    皇帝寢宮,身材修長,鳳儀翩翩的皇帝陛下今夜宿在胡妃宮中。


    燈原已熄滅,在進行了古老的遊戲後,躺下酣睡,忽而,宮闈房簷下的鈴鐺發出急促響聲。


    窗戶上,燈光亮起,兩道人影起身,披衣下床,急匆匆推門出來。


    皇帝陛下穿著明黃色絲綢睡袍,長發披散,身後,千嬌百媚的胡貴妃一襲紅裙,妖冶異常。


    “城中何事?”皇帝問。


    院外,一名名大內高手自陰影中走出:“稟陛下,京都南城郊方向,有強橫氣息,恐在神隱境界。”


    神隱,乃涼國修行體係中,第四境的名稱。


    引氣、洗髓、神通、神隱、神聖……乃修行五大境界。


    神隱……放眼天下,數量也不多。


    隻在神聖領域之下,乃是真正的,可以鎮壓一州的強大生命。


    京都郊外……神隱強者到來?


    皇帝怔了下,神情凝重起來,卻並無任何慌亂。


    京都作為帝國中心,莫說是一名神隱,即便是神聖領域的頂級強者到來,有首座出麵,配合傳國玉璽,也有自信將其擊退。


    隻是……


    “是誰?又意欲何為?”皇帝不解,心想,莫非是皇陵案的後續?


    在他身後,一襲紅裙的胡貴妃美眸閃動,也有些疑惑起來。


    一時間,不隻這裏,京都那些有強者坐鎮的地方,皆生震動。


    華清宮內,望著飛劍憂心忡忡的長公主驚訝無比,心想,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麽,竟接二連三,引發強者異動。


    相比下,絕大多數的京都百姓,反應倒並不很大,多數人,都未將這呼嘯與超凡強者聯想起來,隻以為,是風聲。


    畢竟,今晚的風,真的很大。


    ……


    書院山下種著一片竹林。


    此刻,夜風穿過林海,那青葉,便如海潮般湧動起來。


    零散的雨滴飄落下來,打在空蕩無人的青坪上。


    當嘯聲降臨,漆黑的校舍一間間明亮起來。


    元周與雀斑女孩等學子驚醒,穿上衣服,結伴跑出屋來,聚集在書院核心大講堂外的廣場上,三三兩兩聚集,望向西方,那徹底遮蔽星月的黑雲領域,議論紛紛:


    “那是什麽?”


    “好強的元氣波動。”


    “難道是有什麽強者到來,這般大的動靜,尋常神通境都引發不出的,莫非……是神隱?”


    學子們說著,驚訝又疑惑。


    到底是帝國第一書院的修行者,雖然這些尚未“畢業”的學子修為都不算高,但眼力是有的。


    故紙樓內,屋門打開,鼻梁上架著水晶磨片眼鏡的禁欲係女先生走出,懷裏,抱著橘貓。


    她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懷中的貓鎮守有些炸毛,一躍而起,猶如幻影,來到故紙樓頂,脊背高高拱起,發出無聲咆哮。


    抱樸樓內,已經許久未下樓的,邋遢的五先生推開窗子,站在樓上的小陽台上,亂糟糟的頭發和胡須,在風中淩亂地飄著。


    手持折扇,瘋魔了數日的席簾在風中顯出身形,沒了輕浮與嬉笑,隻有凝重與疑惑。


    眨眼間,書院六位先生,除了不在書院的老四外,已至其三。


    “先生……那邊出了何事?”有學子問。


    無人回答。


    突然,有人看向講堂方向,驚呼:“大先生也來了!”


    一道道目光望去,黑暗中,巍峨的書院講堂之上,那處凸出的,俯瞰學院的平台上。穀


    身披儒生長袍,頭戴高冠,麵容古板威嚴的大先生負手而立。


    縹緲浩瀚的元氣波動,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似乎與遠處黑雲,遙遙相望。


    眾學子變色,許多人,第一次看到大先生全力釋放氣息,有人振奮起來,知曉,大先生同樣是一位神隱境界的強者。


    “爾等守護書院,護佑學子,老夫去去便回。”威嚴的聲音浮現於眾人耳畔。


    下一秒,大先生張開雙臂,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虛幻。


    旋即,他分解為了一枚枚金色的文字,朝著信息洪流的存在形式轉變。


    詩詞文章是由文字拚成的,當無數文字聚集在一起,便成了“詩雲”。


    此刻,大先生化為“詩雲”,身體崩解為無數信息溪流,自講堂上向下流淌。


    金色的信息洪流流經廣場,卷過青坪,在年輕的學子們驚愕的目光中,在人群裏穿梭。


    再然後,以恐怖的速度,朝著山下,以及遠處的原野流淌。


    若是將視野拉高,自天空俯瞰,便會發現一幕奇景,漆黑的京郊,無數金色溪流,以不同分支的形式,於大地上流淌,無物可當。


    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它們便出現在了桃川河上,那荒僻的碼頭前方,一股股信息洪流向天空匯聚,凝聚成人形的“詩雲”。


    繼而,轉換為真實的大先生。


    黑袍人安靜地立在船頭,身邊,是忽明忽暗的燈,悠然地望向老者,笑了笑:


    “不錯,竟已達到這一步了麽,當年師兄的判斷果真奇準,如你這般,若真能踏入神聖領域,未必沒有走上一代院長道路的可能。”


    大先生神情微變,失聲:“是你!”


    黑袍人扯下兜帽,露出沒有眼耳鼻,隻有一張嘴的詭異臉龐,他“微笑”道:


    “好久不見,師侄。”


    ……


    ……


    京都內城,長街上,當禁軍佩刀崩碎為無數碎片,血肉怪物裂成兩堆死肉,場間的氣氛一下安靜下來。


    禁軍們鴉雀無聲。


    餘慶從半空跌落,踉蹌了下,本能穩住身體,張著嘴,吃驚地看向前方。


    風裏,一枚枚灰色的劍片呼嘯而來,盤旋飛舞,卻沒了攻擊目標。


    一襲黑紅錦袍的杜元春,眯了眯眼,邁步,呼吸間來到齊平身前。


    抬手,劍片摩擦,抖落劍火將地上,還在本能蠕動,嚐試重新“聚合”的血肉點燃,燒成焦臭的灰燼。


    確認補刀完成,危機解除,他才重新看向拄著膝蓋,大口喘氣的齊平,語氣複雜問道:


    “起蒼黃?”


    雖親眼看到,但他仍有些難以置信。


    齊平額頭上,大滴的汗珠滾落,將臉上的鮮血衝刷出白色的溝痕。


    他一副虛脫的模樣,將最後一顆回氣丹吞進肚子,吐了口氣,咧嘴一笑:


    “隻學到了皮毛。”


    不是謙虛,是事實,雖然神符筆在腦海中,將“蒼黃劍訣”複製了個七七八八,但當齊平真的嚐試,施展出來,發揮出的效力,又打了一層折扣。


    還是不太熟練,第一次,沒經驗。


    可這話落在杜元春耳中,讓這位堂堂鎮撫使,也不禁有些失語。


    心想,我當然知曉,你沒有完全掌握,但隻方才那一劍……呃,一刀,雖比他施展差些,但儼然,已摸到了關鍵。


    而完成這個過程,齊平隻用了如此短的時間。


    雖然知道齊平的天賦很強,無論是修煉本身,還是感悟術法,但當親眼目睹,他仍舊覺得有些不真實。


    齊平這時候,心中隻有慶幸,不過,許是今晚他實在經曆了太多次生死,這時,竟也沒多大心理波動……恩,習慣了。


    不過方才這一招,的確凶險。


    齊平也沒想到,那個“寒霜劍”臨死前,竟還執著地,要將他帶走,好在,那坨血肉終究,並非真實的人。


    沒有氣海,也沒有完整的經脈,換句話說,血肉怪物雖大約有“洗髓境”的實力,但卻沒有“護體罡氣”。


    並且,因為是由血肉自行拚成的,所以,整個軀體非常鬆散,漏洞百出。


    當斬出蒼黃劍,齊平自然而然,“看”到了血肉怪物身軀結構的薄弱處,予以著刀。


    奔雷勁加持下,齊平這堪比引氣三重頂峰的一刀,儼然並非沒有“罡氣護體”的血肉之軀能抵擋的。


    但凡其中某個條件不符合,他都不可能,完成斬首。


    “齊平,你……這……”這時候,餘慶終於回過神來,他完全沒搞懂,究竟發生了什麽。


    杜元春也壓下心底的讚歎,詢問地看來。


    齊平不敢耽擱,當即,將周方匯報,自己帶人去奉通牙行查抄,抵達徐府,發現人去樓空,再然後,被追殺的事,敘述了一番,末了道:


    “徐士升必然是察覺危機,果斷逃了,而這個不老林的高手,應該與徐家一起的,想要殺了我,打擊報複,或者,是防止我繼續調查,牽連出更多。”


    齊平還有一點沒說。


    那就是,與蠻族勾結的,真的隻有徐士升嗎?刑部給事中固然權力不小,但……總覺得差了些。


    而不老林,又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這都是問題。


    但親眼經曆戰鬥的杜元春,顯然也能想到這點,就不用他顯擺分析了,一些顯而易見的事,留給領導補充,高情商了屬於是……


    “此事關係甚大,記你一大功。”杜元春說。


    齊平想笑,但一咧嘴,疼的直哈氣,補充道:


    “眼下的關鍵,還是抓住徐士升,對方肯定還沒走遠,官道容易追查,很可能是走水路,徐家商會經營多年,肯定有法子繞過關口出逃。”


    杜元春點頭:“我這便去尋守備軍封鎖搜查。”


    話音剛落,突然間,眾人耳畔,響起有如惡鬼的長嘯。


    杜元春扭頭,望向城郊方向,吃了一驚,感受到了,那便強橫氣息升騰。


    至於齊平,他的段位還不夠,隻是發現,南邊天空,黑的極純粹,仿佛半個天空的星月,都被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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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隱……”杜元春呢喃。


    呻吟?那是個啥……齊平詫異。


    正要詢問,忽然,遠處天幕,景象再變,一片金色的“雲”,將壓城的黑雲推開,儼然有點分庭抗禮的意味。


    再然後,金色與黑色兩團雲碰撞起來,齊平摸出一張“開靈符”,在眼前點燃,發現,南城郊外,元氣如潮,一環環蕩開。


    “先生……”杜元春認出“詩雲”,驚愕之下,對齊平道:


    “你先回衙門養傷,我去看看。”


    說著,一枚枚劍片飛回,叮當聲裏,拚湊成銀白長劍。


    便要禦空而走。


    齊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師兄,帶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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