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昏黃的燭光映出了錢夫人的形狀,她正安靜地坐在桌旁,垂著頭,看上去很嫻靜。


    在齊平進來時,都未有過什麽反應。


    隻是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用力,抓著綢布,顯示出的內心的緊張和警惕。


    齊平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於是他嘴角的笑容愈發變態……


    “齊校尉有什麽要問的。”錢夫人聞言,抬起頭,臉上還算鎮定,畢竟是侍郎正妻,平素見過的官員不少,該有的氣場還是有的。


    這時候,語氣也很平靜,並沒有民間女子麵對官差的慌亂。


    “嗬。”齊平沒急著開口,慢騰騰,拉過來一把椅子,“啪”地放在錢夫人對麵。


    然後大馬金刀坐上去,卻是翹起了二郎腿,雙手交疊,臉上笑眯眯的,打量這個女人。


    恩,到底是上了年紀的,雖然看得出,底子很好,但終究比不得年輕女子,卻也多了些成熟風韻。


    “夫人嫁給侍郎多久了。”齊平莫名其妙冒出一句。


    後者愣了下,似乎沒想到這個開局,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在等待間隙裏,於心中想好的應對話語裏,全然沒有這個。


    她沉默了下,回答說:“不少年頭了,他年輕時,就過門了。”


    齊平哦了一聲,了然道:


    “還是老夫老妻,想來是情比金堅的,也是,以侍郎的官身,竟然隻納了一個妾室,也是多情人啊。”


    錢夫人默不作聲。


    不知為何,這個校尉的笑容,讓她有些怕。


    “這麽高的地位,住的地方,吃的用的,卻還比不上一些小官,夫人手上這鐲子看上去,也不是什麽好貨色,侍郎大人未免太狠心。”


    齊平慢悠悠說。


    錢夫人聞言,忙用手按了下腕上的玉鐲,垂下目光,說道:


    “我家老爺俸祿不多,京都開支大,理當節省。”


    “是嗎?”齊平輕輕歎了口氣:


    “大人苦一點也就罷了,暗地裏攢了那麽多家底,總不好讓孩子跟著受苦。”


    錢夫人警惕看他:


    “齊校尉說笑了,家裏有多少銀錢,你們都是看過的。”


    齊平笑容收斂,眼神轉冷:


    “可其他人,不是這麽說的。”


    錢夫人心頭一跳。


    齊平咄咄逼人:


    “我知道,你們提早串供過,嗬,覺得這樣一來,就不怕我分開審問?可夫人你也聽到了,知道我的斷案能力。


    我入京兩月,連破了林家後人複仇案與皇陵案,伯爵一家滅族了,徐給事中一家也滅族了,妖蠻都騙不過我,你覺得,你們可以?”


    錢夫人垂下頭去,深吸口氣,說道:


    “隨你們怎麽說。”


    咦,這反應有點意思……嗬嗬,看來是早“培訓”過了,齊平心中歎息。


    很明顯,對方提前串供過,知道外頭坐著尚書,心中有底氣,單純的分化,恐嚇,或者欺詐手段,不大可能奏效。


    說白了,所謂的心理攻防,都要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就是犯人恐懼緊張,彼此不信任,或者玩信息差。


    但在眼下的情況下,都不適用。


    對方心知肚明,齊平不敢用出格的手段,隻要咬死了沒有,誰來了也沒轍。


    齊平抿了抿嘴唇,歎息了下,心想,隻能用那個辦法了。


    於是,他最後一絲笑容也沒了,他身體前傾,突然抵在錢夫人麵前,嚇了她一跳,就要起身:


    “你要做什麽。”


    然而,肩膀卻被齊平狠狠按住了。


    在這個距離下,錢夫人清楚看到了齊平貼近的,有些猙獰的臉孔,以及眼神中躍動的瘋狂。


    耳畔響起齊平低沉的聲音:


    “看來你不願配合,覺得硬抗過去就能逃過律法審判?或者,覺得有勞什子尚書在,我就不敢動你們?如果你這樣想,可就大錯特錯了。”


    錢夫人恐懼,想要往後退:“你……”


    齊平死死盯著她,眼睛眯成一條縫:


    “你也聽到了,今天的事,如果沒個結果,我這個挑起事端的,就要受罰,而很不巧的是,我這人最受不得這個,我也不怕什麽尚書、侍郎。


    不知道你聽過沒,就在不久前,我一刀破了刑部的大門,朝堂諸公要我死,但我現在活的好好的。


    而得罪了我的徐士升,已經被切成三段,抄家滅族……”


    錢夫人大驚失色,瘋狂掙紮起來:


    “你放開我,老爺!老爺!”


    這一刻,她看到了齊平眼中的瘋狂,被嚇住了。


    再也無法維持鎮定。


    雖然不敢置信,但她有種預感,對方可能真的敢動手。


    ……


    驚呼聲傳出,瞬間驚動了整個府邸。


    守在外頭的洪嬌嬌臉色一變。


    內堂裏,正對峙的三人也陡然站起。


    錢侍郎神情大變,看了眼餘慶,邁步朝臥房方向奔去。


    穿緋紅官袍的工部尚書也是神情陰沉:“去看看!”


    帶著手下,一同前往。


    餘慶臉色一黑,有了不好的預感,不知道齊平要幹嘛,也忙趕了過去。


    兩地距離不遠,眾人很快,便抵達臥房,而迎接他們的,卻是一聲巨響。


    “轟!”


    狂暴的元氣波動摧毀了房門,木屑亂飛,強風襲來,餘慶神情一變,閃身上前,一掌前推,擋在眾人前方。


    繼而,瞪大眼睛。


    隻見,這個門窗都破了一大巨大的洞,瓦片搖搖欲墜,煙塵彌漫。


    屋內的燈火熄滅了,然而借助著房簷下燈籠的光。


    所有人,就看到齊平臉上帶笑,一手按著錢夫人的肩膀,另外一隻手臂,握著一杆漆黑,沉重,表麵銘刻銅紋的,狹長古怪的“火槍”。


    槍口,正筆直地朝著眾人。


    顯然,方才轟塌房間的一槍,便是齊平打出的。


    鷹擊可以射殺遠距離的敵人,當然也可以鎖定近距離的目標,齊平第一次開槍,對準了一扇門,卻也被這威力嚇了一跳。


    但臉上,卻仍帶著笑,看著被嚇呆了的錢夫人。


    不隻是她,這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


    沒人敢相信,齊平真的敢這樣做,威脅?


    不,這已經不隻是威脅,是目無王法。


    “好膽!好膽!”工部尚書氣的須發飛揚,指著齊平,死死盯著餘慶:


    “這就是你們的‘問詢’?!”


    餘慶也是難以置信,完全無法理解,齊平為何要這般。


    在沒有切實證據下,當著朝臣的麵,轟擊一位侍郎的府邸,威脅恐嚇一位誥命夫人。


    “你瘋了嗎?給我住手!”餘慶大喝,心中焦急。


    上次刀劈刑部,已是重罪,但終究情有可原,皇陵案立功,好歹算抵過去了,可這次……


    完了。


    腦海中隻有這一個念頭,他不理解,素來冷靜,聰慧過人的齊平,為何會出這種昏招。


    這時候,裴少卿、洪嬌嬌等人,以及他們看押的錢家人,也都跑了過來,無一不神情大變。


    “齊平!”錦衣校尉們大驚失色,心下一沉,都意識到,完了。


    錢侍郎一愣之下,身體顫抖,怒火攻心:


    “你敢!”


    工部尚書更是怒極反笑,看向餘慶:


    “鎮撫司好大的膽子,本官要進宮去,稟告陛下,看杜元春如何說!”


    這時候,憤怒是有的,但更多的,反而是驚愕和驚喜。


    如果說,方才的彈劾,隻是逼迫鎮撫司退去的恐嚇,那麽現在,就當真是一個大把柄了。


    一旦消息傳出,朝野必然轟動。


    鎮撫校尉此等行徑,皇帝再想包庇,也擋不住群情激憤。


    然而,煙塵中央,齊平卻仿佛對外麵的嗬斥置若罔聞,仍舊笑眯眯盯著錢夫人,說: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你還不信,現在給你個機會,說,貪汙的欠款藏在哪,否則……”


    說話間,齊平起身,拽著陷入恐懼的錢夫人,跨步出門,然後,竟在眾目睽睽下,將槍口對準了錢家人。


    侍郎公子麵色大變。


    小妾恐懼地跌坐在地上。


    其餘家眷也魂飛魄散。


    外麵,這下連餘慶都控製不住想罵人的衝動,心說你及時停手,還有斡旋的餘地,如今當眾威脅,是不要命了嗎?


    “齊平!”洪嬌嬌咬著嘴唇,就要上前攔他。


    裴少卿手中掐訣,準備施法,先控製住齊平,不是要傷他,是要救他。


    “頭兒,嬌嬌,少卿。”齊平見狀,平靜地看向同僚:“你們信我嗎?”


    幾人一怔。


    齊平認真道:“信我,就讓開。”


    眾錦衣沉默。


    他們不解,但齊平過往的事跡,卻無數次證明,他不是魯莽衝動的性格。


    即便是小妹被抓那次,看似瘋狂的外表下,也是精密的計算。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麽?


    就算用這種方法,得到了答案,可自己也要陪葬進去,值得嗎?


    餘慶默然,輕輕搖了搖頭,眾錦衣停止上前阻攔的動作。


    工部尚書見狀,向後退去:“你們都瘋了……都瘋了……要造反嗎……”


    齊平笑了,用大狙鎖定眾人,默默輸入真元,槍管一點點亮起,黑黢黢的槍口,熾熱的元氣彈逐漸凝成。


    錢夫人終於一個激靈,從恐懼中清醒過來,她哀鳴一聲:


    “我說!我都說!東西在後院井裏!在井裏!”


    錢侍郎跌倒。


    齊平吐了口氣,鷹擊槍身上,光芒一點點散去,將失魂落魄的女人丟下,吐了口氣,半是感慨,半是無奈地說:


    “早說不就得了,我是真的不想用這個辦法的,雖然一切都可逆,但這會讓我顯得像個反派,恩,不過看樣子,我的判斷是對的,如果是對待貪官的話,也還好。”


    他笑了笑,臉上再沒有了半點癲狂,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然後,他看向眾人,輕輕吐字:


    “重來。”


    ……


    ……


    光影變幻,世界回到了一刻鍾前。


    房間內,昏黃的燭光映出了錢夫人的形狀。


    她正安靜地坐在桌旁,垂著頭,看上去很嫻靜。


    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用力,抓著綢布,顯示出的內心的緊張和警惕。


    “齊校尉有什麽要問的。”錢夫人聞言,抬起頭,臉上還算鎮定。


    齊平帶著笑意,就這麽靜靜看了她一陣,直到錢夫人蹙眉,才輕輕歎了口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錢夫人一臉困惑。


    然後,驚愕看到,這來審問的校尉,竟就這般,轉身推門離開了。


    一句話都沒問,但不知為何,她卻突兀恐懼起來。


    門口,洪嬌嬌關上門,沒走遠,正猶豫著,是否要聽牆根,學習下齊平的審訊方法。


    就見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英姿颯爽的刀妹愣了下:“你出來幹嘛。”


    齊平理所當然:“審完了啊。”


    洪嬌嬌一臉不信:“你別蒙我,這麽短的時間,你就完事了?”


    ……齊平沉吟了下,說:“我也可以持久一些……”


    然後看了眼一臉迷糊的洪嬌嬌,拍手高聲道:


    “大家過來吧,已經有結果了。”


    ……


    內堂。


    餘慶、錢侍郎、工部尚書三人坐在桌旁,氣氛劍拔弩張。


    侍郎氣定神閑,一副本官清白,不懼非議的凜然狀。


    尚書眯著眼睛,看向餘慶。


    後者閉目冥想,看不出情緒波動,隻有熟悉的人,才能在餘慶眉眼間,察覺出他的焦慮。


    時間一點點過去,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結果。


    “怎麽還沒結束,本官事務繁忙,可沒空與你們耗下去。”工部尚書突然開口,麵露慍色。


    餘慶睜開雙眼,正要說話,為齊平爭取時間,就聽到庭院中,一串腳步聲傳來。


    赫然是神情凜然,殺氣騰騰的錦衣緹騎。


    “幾位大人,審訊已結束。”齊平拱手,回稟道,表情低沉。


    堂內,一束束目光同時凝聚過來,錢侍郎見狀,起身,微笑:


    “本官早說過,你們查錯人了。”


    工部尚書露出笑容,一顆心放下,得意地瞥著餘慶:


    “餘百戶,如今水落石出,你還有什麽話說?”


    餘慶沉默,臉色黯然,搖頭道:“無話可說,今夜冒犯,我會自行領罪……”


    齊平故作疑惑:“頭兒,為何要領罪?”


    餘慶看他:“情報有誤,自當……”


    齊平訝異道:“我沒說審訊失敗啊,恩,雖然費了點功夫,但……不辱使命,卑職已找到贓款藏匿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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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嗤。”身後,洪嬌嬌沒忍住,笑了。


    餘慶愕然,黯淡的眸子驟然明亮,激動道:“你說什麽?”


    錢侍郎變色:“本官清白,豈容你信口汙蔑……”


    齊平笑容斂沒:“是不是,查一下就知道了,請吧,侍郎大人。”


    錢侍郎後退:“去哪?”


    “後院,水井!”


    錢侍郎麵無血色。


    ……


    後院,當一群人舉著火把,來到井口時。


    就看到提早被齊平安排過來,進行打撈的裴少卿,正拽著用術法凝聚的青藤,從井中將一個箱子拉了上來。


    冰冷的井水將藤蔓與木箱浸透,隨著“咣當”一聲,箱子落地,裴少卿抽出佩刀,狠狠斬下。


    “鏘!”


    火星迸射,箱子四分五裂,一塊塊金錠散落出來,在燈火映照下,閃瞎了一群人的雙眼。


    一片死寂。


    工部尚書須發皆張,怒不可遏,身體顫抖,指著麵無血色,被人攙扶至此的錢侍郎:“你……你怎敢……”


    “拿下!”餘慶大喝。


    錢侍郎跌坐在地,失魂落魄,麵露絕望,他知道,自己完了。


    這麽多金子……換算成銀兩,幾千兩,還是幾萬兩?這還隻是沒來得及轉移的一批……姓錢的這些年,總共貪了多少……


    齊平咋舌,突然眼神一動,走過去。


    借助火光,從金錠中撿起一個,由防水油布包裹的紙袋。


    這是什麽……銀票嗎……齊平疑惑,將其扯開,發現層層包裹下,竟是一封信函。


    “頭兒,你看。”齊平起身,將其遞給餘慶。


    餘慶皺眉,抽出信紙展開,眾人默契地退後幾步,查抄過程中,涉及一些文字類物品,按法令,隻有主官可看。


    的確是一封信,餘慶起初沒太在意,隻以為是貪汙賬目,往來信函一類,他見過不止一次。


    可等他看到開頭,突然一怔,匆匆掃完信中內容,一張黑臉,凝重鐵青。


    扭頭再看失魂落魄,木頭人般的侍郎,下令:


    “帶人犯回衙門!我有要事稟告司首!”


    工部尚書試圖掙紮:“且慢……”


    餘慶打斷他:“尚書大人也準備一下吧。”


    工部尚書咯噔一下:“此話何意?”


    餘慶冷冷一笑:“您不是要麵見陛下嗎,正巧,我們恐怕也得入宮一趟了。”


    尚書變色。


    齊平口幹舌燥……這,是要出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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