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元慶!


    西北軍最高統帥,二品將軍,把守帝國西北門戶的頭號人物……是大老虎?


    怎麽可能?


    齊平第一個念頭是荒誕,因為,在他看來,這般重要的職位,實在沒必要,做這種事,風險與收益,不成正比。


    不過轉念一想,從二品的同知,地位也不低多少……


    但,還是不可思議。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齊平聲音陡然嚴厲起來,死死盯著青年,捕捉他表情的細微變化。


    鄭雲認真道:


    “我知道您未必會相信,事實上,在我拿到父親書信前,也不敢想,但我父遺言,的確如此。”


    說著,他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包裹,在桌上打開。


    裏麵是數本厚厚的賬冊,應該,便是鄭懷恩攢下的證據。


    最上麵,是一封信,已經打開。


    齊平接過,抽出信紙瀏覽起來……果然,與鄭雲所言一般無二。


    鄭懷恩在信中,將自己的心路曆程寫明,並明確提及了三月前的走私一事,聲稱,根據他的調查,夏侯元慶有重大嫌疑。


    “恩……鄭雲不會認錯父親的筆跡,加之諸多賬目,可以核對,基本可以認定,這的確是鄭懷恩所留……


    可是,他一個沒啥權力的司庫官,如何能能查到夏侯元慶身上?這超出了他的能力。”


    齊平本能質疑。


    那麽,是在說謊?


    可完全沒必要,鄭懷恩想要立功,必須保證證據真實性,不會胡亂汙蔑。


    那麽,便隻剩下兩種可能。


    第一,便是鄭懷恩被人蒙騙了,或者,幹脆是查錯了。


    精神緊張下,懷疑錯了人,畢竟,無論是崔休光,還是夏侯元慶,都是比他高出太多層次的大人物,判斷錯誤很正常。


    第二……就細思極恐了,那便是,真正的老虎有兩隻,崔休光隻是其一,夏侯元慶與他狼狽為奸……


    “不會吧,一把手和二把手一起爛了?西北軍再腐敗,也不至於爛到這個程度吧。”齊平腦子一團亂。


    本以為,已經清晰的案子,突然又撲朔迷離起來了。


    至於鄭雲本身的話,他倒並不很懷疑。


    主要兩人的確從京都同行的,而且,鄭雲的一切行動,也都符合邏輯。


    指認夏侯元慶,他同樣要承受極大的風險,一旦查無實證,鄭雲一家,難逃滿門抄斬的罪名。


    齊平折起信件,捏了捏眉心,心中,此前生出的空虛感,突然踏實了。


    套用名偵探風格的台詞,那就是:


    事情終於變得有趣起來了……


    方才,自己還嫌棄這案子太簡單,破解的太容易,嗬嗬,扭頭就拋來重磅炸彈,老天爸爸你可太愛我了……


    齊平瘋狂用吐槽緩解情緒。


    片刻後,他看向鄭雲,說道:


    “我知道了,這些證據我要拿走,你作為關鍵證人,之後可能需要你來作證,你可敢?”


    鄭雲慘笑了下:“我若不敢,也便不會在此處等您了。”


    “好!”


    齊平起身,凝視他,道:


    “既然如此,我便給你個承諾,隻要你父所言為真……我會去與巡撫說,替你家洗刷冤屈。”


    鄭雲正色道:“多謝大人!”


    齊平搖頭,道:


    “別高興的太早,如果夏侯元慶真有問題,嗬嗬,事情就大了,這樣,你先留在這裏,等我後續消息。”


    “好。”鄭雲點頭,他也是豁出去了。


    這時候,就體現出“名人”的好處了,若是其餘校尉,鄭雲怕是仍不敢信任,但齊平在京都文壇,名氣甚大,天然有公信力。


    ……


    ……


    告別鄭雲,齊平將賬冊帶在身上,悄無聲息,離開了小樓,卻未走遠,而是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取出了傳訊黃紙。


    是的,之所以沒有將鄭雲帶走,一方麵是不方便,二來,也是避開他,與巡撫傳信。


    齊平:“頭兒,我這邊有新情況,你那邊如何?”


    信紙燃燒,消失在夜色中。


    不多時,餘慶發來回信:


    “我等已將崔休光捉拿歸案,正在審問,何事?”


    臥槽……你們這啥效率,這就把人抓了?老李這麽剛?沒看出來啊……齊平吐槽。


    但也不得不佩服,李巡撫的決斷力。


    齊平:“我先問下,你們抓捕過程順利嗎,臨城其餘高層,態度如何?尤其是夏侯元慶,是何反應?”


    餘慶:“很順利,崔休光反抗未遂,嗬,我們殺去的很突然,打了他個措手不及,幾乎是兵不血刃,至於其餘人,都很憤慨、驚愕。


    夏侯元慶方才得知此事,也趕來了,很驚訝的樣子,督促巡撫定要嚴懲,莫要放過奸賊。


    恩,崔休光嘴巴很硬,我們沒證據,也無法動刑……”


    齊平:“夏侯元慶與崔休光的關係如何?我指的是平素。”


    餘慶:“似乎很是不睦。”


    不睦……便是關係不好的意思。


    齊平一怔,陷入沉思:


    崔休光的應對並無意外,突襲之下,又有品階壓製,被抓很正常,狡辯也很合理……


    夏侯元慶督促嚴懲?


    “有兩種可能,第一,他在演,夏侯元慶與崔休光是一夥的,但表麵上劃清界限,日常的不和,也是故意偽裝的,這在官場上並不罕見……


    前往巡撫處,也是側麵安撫同夥……換位思考,如果我是夏侯元慶,接下來有幾種應對。


    第一,幫助崔休光洗罪,處理掉一切證人,比如李朗;


    第二,找機會,將崔休光滅口,掩飾自己;


    第三,逃跑……”


    “考慮到巡撫並無鐵證,夏侯元慶身份地位頗高,還有家眷在京……不會優先選擇逃跑,而直接滅口,風險太大。


    要滅,也是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什麽的……所以,他暫時是安全的。”


    “第二,夏侯元慶是清白的,他的反應出於本心,那麽一切反應都是合理的。至於鄭懷恩的指正,出了某些問題,被誤導了……這是最好的選項,希望是這樣。”


    齊平捏著信紙,輕輕吐了口氣。


    無論哪種可能,起碼短時間內,夏侯元慶這顆炸彈不會爆。


    所以,還有時間。


    如果利用好崔休光這張牌,也許還能嚐試釣魚……齊平焦躁情緒稍緩,胡思亂想著。


    “等等,我忽略了第三種可能,如果說,夏侯元慶可能被誣陷,那麽……崔休光呢?”


    齊平突然驚醒。


    “因為我先認定了崔休光是老虎,所以,思維裏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仔細想來,崔休光有問題,唯一的證據,隻有馮五的一麵之詞……


    從可信程度上,其實比不上鄭懷恩的信,畢竟,鄭懷恩是真的被‘消失’了,死人的遺言,可信度更大。”


    “那我為什麽,沒有懷疑馮五的話呢?


    是了,因為這條線,是我自己調查出來的,是藏在暗中的。


    所以,我心理更傾向相信馮五,就像是,當初西北軍宣稱,賊人是鄭懷恩,我第一反應是質疑一樣……


    人往往更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而對他人的話語,抱有懷疑……”


    “可是,親眼所見就一定真實嗎?馮五親耳所聽,就一定是真相嗎?”


    齊平站在巷子裏。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前,心中的煩躁情緒的根源了。


    在審問馮五後,洪嬌嬌問他為何不高興,齊平說因為沒解開鄭懷恩的線索,更因為,案子破的太容易。


    凶手得來的太“簡單”……


    “仔細想想,馮五的話裏,其實有個最大的漏洞,就是他偷聽到了李朗與神秘人的對話……偷聽這件事,應該是真的,但,未免太巧合。


    而且,李朗鎮守關口,想來實力不凡,那神秘人,替幕後黑手做事,肯定也不簡單。


    結果……這麽容易,就給一個地頭蛇偷聽了話?未免太粗心大意……”


    “如果……如果說,這一切是個局呢?對方是故意讓馮五聽到密談的呢?有沒有這個可能?理論上,當然有!”


    齊平愣住,整個人喃喃自語:


    “是啊,如果,這是個局呢?”


    查案須大膽假設。


    任何可能,即便再微小,也不該忽略。


    “換個思路,假定,馮五聽到的話,是個局,是幕後黑手故意導演的,讓他誤以為,走私軍械的是崔休光……可目的呢?


    是了,目的是誤導查案方向。


    那場對話發生時,李朗背後的人,已經得知了,朝廷要來查案,而且,幕後黑手也大概知道了錢侍郎被捕,聯想到,行賄的事,也被發現了……


    這個時候,他很焦急,所以故意布了個局,留了馮五這條線索……給朝廷查,這可以解釋,為啥這個商人沒有被滅口。”


    “而鄭懷恩,可能的確是發現了什麽,引起了幕後黑手的警惕,從而將他除掉了。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名‘司庫官’突然死亡,太刻意了,所以,幕後之人幹脆將鍋甩在鄭懷恩身上……這樣一來,就有了兩層馬甲。”


    “不對,說不通!”


    齊平搖頭,按著眉心,梳理混亂的思緒:


    “假定上麵的推理沒錯,黑手是夏侯元慶,他推出鄭懷恩作為第一層馬甲,並且準備了第二層馬甲……引導朝廷抓捕崔休光。


    恩,這正好符合了他與崔休光不和的立場,想借機鏟除後者。”


    “但……馮五這個人,為何始終沒有啟用?


    是因為,巡撫吃喝嫖嫖,不幹正事,所以,夏侯元慶覺得,沒必要冒險,引導巡撫查到馮五?”


    “還是……”


    “馮五的存在,並不是為巡撫準備的,而是為……我準備的?”


    夜風輕柔,吹過小巷,齊平卻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這一刻,一股寒意沿著脊椎,竄上後背。


    他本來因為思考過度,有些發燙的大腦,一下清晰了起來:


    “李朗離開,是在一個多月前,那時候,我與巡撫離京不久,說明,幕後之人,在京中有眼線,並且,通過了某種特殊的途徑,提早收到了消息……


    恩,超凡世界裏,一切皆有可能……


    那麽,他是否能探聽到,我這個欽差的存在?


    有可能,但也未必。


    知道暗查這件事的人,鬼知道有多少,起碼我、洪嬌嬌、頭兒、師兄、皇帝都知道,即便刨除這些,也可以推測出來。


    比如說,巡撫一路行走,身邊的護衛有哪些,是清楚的。


    而我與洪嬌嬌,名義上是保護巡撫去西北了,這樣,隻要核對,發現我不在隊伍中,就會懷疑……”


    “畢竟,我大小也是個名人……”


    “可這樣也沒道理,即便得知我暗訪,提前布置了一個局,那麽,如何確保,我能查到馮五?


    如何保證,我不會查到別的方向?


    畢竟,就算知道有個密探存在,有啥意義?


    臨城這麽大,人口眾多,還能全篩查一遍?


    如果我是幕後黑手,肯定不會賭運氣,必然要確保,能引導我走上這條路……


    最好,還能時刻得知我的狀態,這樣,才好針對性布置,而不至於讓我瞎瘠薄查……”


    “那麽,我為什麽查到了馮五?是因為密諜送來的情報……是了,密諜送來的情報……密諜……”


    涼風吹過,齊平如墜冰窟。


    ……


    ……


    茶樓入夜後,照常打烊。


    抱著琵琶的歌女慢悠悠離開鋪子,推開院門,就看到了庭院中,坐在柳樹下吭哧吭哧,扒飯的廚子。


    眼角有一顆淚痣的琵琶揚眉: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麽樣啊?跟上司出去的行動,順利嗎?”


    尖刀放下碗筷,用手將嘴角的飯粒塞進嘴裏,笑了笑:


    “一切順利,那馮五不經嚇唬,才切了他一根手指頭,就全招了,現在人關著呢,案子應該快結束了。”


    琵琶眉飛色舞,有點高興:


    “那敢情好,我還想著,這案子怕是難查,沒想到這般容易就成了,欽差呢?


    不行,我得跟他說說,給咱們多說說好話,請功啥的,唉,好像也沒怎麽出力,欽差會不會覺得咱沒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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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刀吐槽道:


    “欽差出門去了,大概跟巡撫匯合吧。說來,你可不就沒啥用麽,我好歹還跟著去抓了人,你除了接收個情報,啥也沒幹。”


    琵琶一聽,就不樂意了:


    “情報工作很重要的好吧,沒有情報,能這麽快破案?再者……又不是隻有我這樣,烏鴉不也啥也沒幹……對了,烏鴉呢?”


    尖刀搖頭:“沒看見,不知道跑哪去了,出門吃飯了吧。”


    這時候,院門吱呀一聲打開。


    麵容精悍,雙眸有神的茶樓掌櫃慢吞吞走回來,雙手攏在袖子裏,露出神秘莫測的微笑:


    “說我什麽呢。”


    夜風拂動院中楊柳,琵琶與尖刀一個寒顫,不知為何,覺得今天的烏鴉,有點不對勁。


    ……


    ps:開始一點點收伏筆了,在不懂諜戰的上司那章,烏鴉有句台詞:“欽差信任我等,莫非還是壞事。”……這就是前文暗示了,還有其他幾個伏筆,接下來也要收,寫到現在,對於這個案子的設計,我個人還是很滿意的,每天連載七八千字,能做到這個程度,給自己點個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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