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平……這一刻,禦史吳合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他不是失蹤了?”


    若是尋常人,或許對這個名字尚不熟悉,可作為京都禦史,他豈會齊平一無所知?


    李桐是個惜字如金的,懶得回答,抬手虛抓,吳合瞬間被無形力量拉入鐵手:


    “官銀在哪?”


    “我……”吳合試圖掙紮。


    李桐一指彈出,真元如勁弩。


    不遠處,那攙扶著朝遠處逃竄的大房父子中,年輕的那個右腿瞬間斷裂,淒慘哀鳴。


    吳合恐懼大喊:“我說!”


    ……


    ……


    京都,書院。


    齊平邁步走過山坡石板路,已經沒太多學子看他,主要是這幾日,幾乎每天都來跑一趟,也失去了新鮮感。


    熟門熟路,徑直去了後山客舍,卻並未看到禾笙的身影。


    “三先生不在?”齊平朝守在這裏的“校工”問。


    後者正要回答,突然看向他身後,露出笑容:


    “來了。”


    齊平轉身,果然看到一道素雅飄逸的身影走來。


    長發隨意豎在腦後,顏值超高的三先生氣質嫻靜,眸光從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鏡後投來,平靜道:“你又來了。”


    為什麽要說“又”……齊平默默接梗,笑道:“情況如何?”


    “一如既往。”禾笙回答。


    意思就是,還沒醒,但也沒遇到危險……這讓齊平有些失望。


    禾笙看了他一眼,忽然說:“一起走走吧。”


    這是邀請?


    齊平愣了下,恭敬點頭:“好。”


    禾笙在前,齊平在後,兩人便沿著書院裏小徑,散步起來。


    綠樹成蔭,清泉流響,後山景物淡雅優美,還有一片花田,陽光下,蜂蝶起舞。


    安靜地走了一陣,禾笙說:“早朝的事,我聽說了。”


    齊平詫異,轉念一想,書院雖在郊外,但隻要留心,得知朝中事情想必易如反掌,便也不意外了,點頭歎息:


    “陛下大發雷霆,命鎮撫司三日內破案,嗬,結果又給司首壓在了我身上,的確有些麻煩。”


    禾笙沒什麽表情,像是一隻精致的人偶,語氣也沒太多起伏:


    “所以,你將破案的希望放在馮步安身上?期翼他蘇醒?還是……說要以他為引子?想引出一些人?”


    齊平扭頭,看了禁欲係女教授一眼,笑道:


    “馮步安能否醒來,或者何時醒,的確是個未知數,或者說,即便醒了,他也未必能提供什麽線索……這個道理,三司衙門也都懂,所以他們並未將太多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


    禾笙說道:“你同樣沒有。”


    她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齊平淡笑道:“的確。我不喜歡將希望寄托在偶然上,所以,我更想拿他來釣魚。”


    禾笙認真指出:


    “書院乃是帝國最安全的所在之一,你若要釣魚,便不該將他留在書院。這樣,即便有人要來滅口,也會打消心思。”


    齊平點頭:


    “有道理,可我若將他帶出去,意圖未免太過明顯,況且……追查案子很重要,但也不意味著,可以隨意犧牲掉一位拚死回來的功臣。”


    禾笙停下腳步,靜靜看了他幾秒,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學子。


    齊平安靜對視。


    清風卷過花田,香氣襲人,良久,禾笙收回目光,說道:


    “你就那般確認,官船一事,存在內鬼?”


    齊平攤手,說:“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這一刻,若是有人在旁邊,定會覺得匪夷所思,聽不懂兩人間的對話。


    而在遠處,書院內,那些偶爾路過的人們隻是驚訝於,性格冷淡的三先生,竟會主動邀學子同行。


    這當真是比貓鎮守甘心被擼還匪夷所思的事。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名留守的“校工”急匆匆奔來,聲音激動:


    “馮步安醒了!”


    齊平與禾笙同時扭頭,神情驚訝。


    ……


    馮步安醒了。


    不得不說,這著實出乎了齊平的預料,雖說,理論上,他這幾日隨時都可能蘇醒,但原本的確未曾抱有期待。


    當兩人走入客舍,看到這位禁軍軍官,船隊把總虛弱地靠在床上,身體分明無礙,精神卻萎靡不振。


    昏昏欲睡的樣子。


    見兩人進來,他有些緊張,等看到禾笙身上的袍服,以及標誌性的眼鏡,才鬆緩下來,試圖起身:


    “學生見過先生……”


    禾笙淡漠的表情:“恩。”


    齊平瞥瞥她,突然生出個奇怪念頭,這馮步安的年紀,都這般恭敬,禾笙到底有多少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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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害的修行者應該駐顏有術吧……還有道院的魚長老也是……我特麽都在想些什麽……齊平壓下雜念,眼神淩厲:


    “馮師兄。”


    對方出身書院,叫一聲師兄沒錯。


    馮步安愣了下,並不認識齊平,等他自我介紹完,才恍然大悟:


    “是你……我聽過你……”


    齊平說道:“先不說這個,馮師兄,我眼下奉命辦理官船案子,你可還記得那一夜發生了什麽?”


    他發現馮步安精神狀態不穩,忙抓緊時間詢問。


    馮步安聞言,虛弱的臉上,勇氣一陣血色,他一把抓住齊平的手,急聲道:


    “吳合!吳合是內奸!他勾結了不老林!”


    禾笙眼神茫然,不知此人是哪個。


    齊平心中一動,隱晦地吐了口氣,半蹲在床邊:


    “師兄仔細說說!”


    ……


    青坪上,一群學子正在上課,突然看到齊平從後山快步奔出,幾乎是跑著,下了山。


    不禁疑惑。


    “怎麽回事?”


    “今日這般急?”


    元周想了想,說道:“莫不是案子有了突破?”


    雀斑少女興奮道:“若是真的,便好了。”


    一名學子看她:“好什麽好,讓他吃點苦頭才好,都怪他,害的我們抄了那麽多篇文章。”


    “就是,就是。”學子們同仇敵愾。


    ……


    鎮撫司。


    身材敦實,愛麵子的周方走進院子,便聽到手底下錦衣在嘀嘀咕咕,議論齊平的事,不禁臉色一沉:


    “手裏的事都做完了嗎?在這說閑話?”


    眾錦衣訕訕,一人說:“咱們這也是關心案子。”


    周方瞪眼:“掛心案子就去查,自己沒本事在背後嚼舌根,算什麽本事?”


    一人委屈道:“頭兒,我們也沒說什麽啊。”


    “那就去幹活!”周方拍案。


    旋即,輕輕歎了口氣,想了想,起身朝外走,準備去慶字堂口看看,作為與齊平戰鬥過的“戰友”,他覺得,有必要去一趟。


    可就在這時候,突然,就看到外麵傳來喧鬧聲。


    眾人疑惑,一窩蜂湊過去,就看到一群錦衣校尉殺氣騰騰,朝大門趕去,為首的,正是齊平。


    “怎麽回事?”附近有不少人圍觀,周方拉了一個相熟的問。


    那人說:


    “好像是,逃回來的那個把總醒了,提供了什麽情報,反正齊校尉剛才回來,就帶人出去了。”


    醒了?


    周方一怔,摩挲著滿是胡茬的下巴,笑道:


    “還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附近,另外一名百戶酸道:


    “他運氣的確不錯,不過,有了線索,不意味案子就有進展,許是白跑一趟呢?再說,陛下要的是找回官銀。三天,嗬,最快也就能趕到事發地吧。”


    周方大怒:“不會說話就閉嘴。”


    心中,卻知此言有理,喜悅被衝散,重新擔憂起來。


    ……


    都察院。


    作為地位不遜於六部的存在,都察院架構與其餘衙門大體相仿,又有不同。


    最高長官,乃正二品的“左、右都禦史”。


    雖然名義上同級,實則不然。


    左都禦史坐鎮京都,統管全國事務,而右都禦史,則是外派地方。


    此刻,清晨時候還在朝堂上大呼無能,請皇帝降罪的左都禦史正坐在大椅中,靜靜聽著屬下匯報。


    “所以,那個齊平,又去了書院?”左都禦史問。


    室內,垂手而立的都察院主辦官笑道:


    “是。聽聞杜元春大發雷霆,想來,那齊平也是急了,可又有何意義?大概隻能祈求那禁軍醒來了。”


    左都禦史是個典型的老派文官模樣,坐在椅子上,也是四平八穩的,聞言淺笑道:


    “如此看來,那齊平,也不如傳說中的那般厲害。”


    主辦官笑道:


    “卑職往日便覺得,那傳言太過誇大,什麽臨城案功勞在他,大概也是吹噓出來的,倒是那刑部的人,給那校尉嚇破了膽,竟還說什麽必有深意。


    我等此前聽得險些信了,還著實緊張了一把,結果眼見才為實。


    此番,那少年的名聲,大概也該破滅了。”


    左都禦史端著茶杯,評點道:


    “年少成名,不是好事,摔幾個跟頭也好。”


    “大人說的是。”


    都察院與鎮撫司職能類似,故而,對於杜元春被罰,倒也沒什麽幸災樂禍,說不得,還有點兔死狐悲。


    當然,前提是,大家別搶功勞。


    這時候,忽然,院中有吏員匆匆跑來,站在門口,稟告道:


    “大人,鎮撫司的人求見!”


    左都禦史一愣,反問:“杜元春來了?”


    吏員搖頭,說道:“是那齊平,還帶了一些校尉。說……要見您。”


    左都禦史笑著看了眼身旁禦史:“看來是來找咱們商討案情的,還是太年輕,這是急了啊。”


    略一沉吟,他道:“帶過來吧。”


    從品級上,以他的身份,沒必要親自接見,派個人也就行了,但考慮到齊平與尋常校尉不同,略一猶豫,還是見了。


    正好,還沒見過真人,就當滿足好奇心了。


    不多時,陽光底下,數名錦衣大步穿過庭院,左都禦史沒有起身,眯著眼睛,看向為首一人,暗暗感慨,當真是頗為年少。


    這般年紀,便令袞袞諸公皆記下了名字,更據說,詩才絕豔,的確不凡。


    “鎮撫校尉齊平,見過大人!”一行人止步門前,齊平拱手高聲道。


    左都禦史頷首,示意幾人落座,問道:


    “齊校尉可是為案件而來?可有進展?”


    齊平點頭:“有。此番,便是為案情而來。”


    左都禦史愣了,他本就是隨口一問,聽到回答,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這幫校尉的眼神……怪怪的。


    他不禁正身,皺眉問道:“哦?有何發現?”


    齊平不卑不亢,淡淡道:“方才,官船劫案唯一的幸存者馮步安蘇醒,並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不巧的是,恰好與都察院有關。”


    左都禦史突然生出不安,沉聲問道:“是何線索?”


    齊平一字一頓:“吳合,暗通反賊,密謀此案!”


    “咣當!”左都禦史驚得站起身,打翻了手便茶杯,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麽?!”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齊平語氣平淡,解釋道:


    “賑災官船運糧主官,禦使吳合,與江湖勢力不老林密謀,發動劫案,馮步安證詞,說那一夜,船隊行經關峽,船上衛兵得到命令,減少巡夜。


    而後,官船遇襲,他親眼目睹吳禦史走出甲板,卻未動官印,而是與賊人混入一道……馮步安意識到大勢已去,拚死突圍,重傷遁走。


    一路逃回京都,便是為了送回此信!”


    不可能!


    房間內,幾名文官大驚失色,臉色巨變。


    左都禦史厲喝道:“齊平,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麽?!”


    他有些急了,不是怒,而是怕,若當真如此,叛徒就在都察院,嗬嗬……也別看戲了,下次朝會,倒黴的就是他了。


    齊平抹了把臉上吐沫星子,淡淡道:


    “大人注意,莫要失態了。”


    左都禦史恍然回神,強壓驚怒,忽而正色道:


    “此話尚待查證,茲事體大,齊校尉可不能偏聽一人,那馮步安所言,也未必真實!”


    齊平讚同點頭:


    “大人說的是,我也不相信堂堂都察院,會出這種事,所以,卑職此來,便是想請大人配合調查。”


    左都禦史隻覺這話刺耳:“你要查什麽?”


    “人。”齊平認真說道:


    “我看過卷宗,吳合並無太大官身,隻是尋常禦史,此番押運官銀,為何偏生是他擔任了運糧官?倘若此人有問題,那我要知道,是誰……推舉他擔任此職。”


    左都禦史冷靜下來,略一回想,看向下屬,確認般道:


    “若本官沒記錯,押運之事,可是由左僉都禦史陳萬安負責?”


    左僉都禦史,四品官。


    “大人沒記錯,是陳大人安排的。”


    “來人,速去將陳萬安喚來!”穿著緋紅官袍的都察院一把手吩咐。


    不多時,吏員去而複返:


    “稟,陳大人偶感風寒,告病在家,今日不在衙門。”


    不在……房間內,眾人心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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