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端方行事一貫端方,東西要收拾得整整齊齊不說,忌諱也有一大堆。他不喜歡管別人的閑事,也不喜歡被別人幹涉自己的私事,所以即使在天下論武堂這樣一個共同生活的地方,他也總是堅持自己一個人洗澡,不願意和其他人裸|裎相對。


    從來隻有高軒辰偷偷摸摸看他洗澡,這還是他第一回,主動開口請高軒辰看他洗澡——雖然話不是這麽說的,但事實上也差不多了。


    紀清澤起身,緩緩解開腰帶。他倒不是要在洗澡上做什麽文章,隻是怕高軒辰這一走,下次他們又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談得上話了。當時沒想那麽多,當要脫衣服的時候才察覺不妥——不妥就不妥吧,管他呢!


    於是他迅速解開衣服,迅速鑽進浴桶裏,仿佛慢一點就要受凍著涼。他又迅速用熱水把臉撲濕,熱水將臉蒸熱,也就順理成章了。


    高軒辰卻突然起身,走向門口。


    紀清澤驚訝地看著他,當看到高軒辰把手按到門上的時候,他亦伸手去抓自己脫下的衣服了——畢竟高軒辰是他見過最無恥的人,倘若這時候推門跑路,這家夥也絕對不是做不出來的!


    就在紀清澤準備抓衣跳起的時候,他聽到“嗒”的一聲。高軒辰把門閂閂上了。


    紀清澤:“……”


    於是當高軒辰轉過身來的時候,正看見紀清澤木愣愣地站在浴桶裏。春光盡現。


    高軒辰:“……”


    紀清澤:“……”


    這樣的局麵就很尷尬了。


    紀清澤率先回過神來,哧溜一下又縮回浴桶裏。他縮得太猛,整個人都潛到水下,浴桶裏水花濺出來不少。


    等他再次恢複了一臉端方,從從浴桶裏鑽出來的時候,高軒辰已將臉上的易容|麵具除了。


    說是要好好說說話,可眼下這場景,兩人都被熱氣熏的一陣茫然,遲遲無人開口。


    紀清澤緩緩地掬起一捧水,擦了擦自己的胳膊。


    高軒辰忽覺自己身上也癢癢的,忍不住撓了撓,亦撓下一道血灰來。他從昨晚到現在,一直等著紀清澤回來,身上也還髒著。他想找話說,然而頭腦空白,脫口而出:“我也還沒洗。”


    紀清澤:“……”


    他勉強維持的端方快要繃不住,臉色幾變,想要開口,又咽回去。再要開口,又說不出來。


    下一刻,又聽高軒辰道:“我屋裏的水快涼了。”


    紀清澤眼皮狠狠一抽:“……”


    高軒辰撓了撓脖子,嘿嘿傻笑了兩聲:“哎,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也想……呃,那什麽,一看到你洗澡,我就想到以前我偷你的衣服。其實那天我有個很壞的主意,本來想看你光著身子怎麽回去,結果看見你從水裏出來,我又覺得不能讓別人看見你這樣,忍不住就把衣服還給你了……啊,我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紀清澤默了半晌,輕輕“嗯”了一聲。


    高軒辰一雙眼睛簡直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倘若盯著看人家洗澡,實在不大好,他倒不是沒盯過,隻是那時候他躲在暗處,怎麽樣都是暗搓搓的。如今他身在明處,自己也被人看著,有什麽反應都掩飾不了。可若是不看,屋子裏就那麽大點地方,他忍不住就要偷偷摸摸往那裏瞅。


    須臾,他終於忍不住站起來:“我幫你擦背吧。”


    紀清澤默認了。


    於是高軒辰拿起搓澡巾,走到紀清澤的身後。紀清澤的肌膚十分光滑,隻是背上有幾道暗淡的傷痕,過了許多年,那傷痕已經長平了,隻是顏色與周遭的皮膚不一樣。


    高軒辰用手指輕輕劃過那幾道疤痕。他突然想起先前紀清澤和他說的,在遇到他之前,從不知道什麽是快活。他用力皺了下眉頭:“你爹打的嗎?”


    紀清澤垂著眼,趴到浴桶的邊上,低低嗯了一聲。


    “他為什麽要打你?”高軒辰自己從小是孤兒,沒有父母在身邊,是養父高齊楠和兩位護法將他帶大的。他自覺他年幼的時候頑劣至極,可就算他把長輩們惹急了,也從來沒有挨過打。白青楊自有一套嘮叨*,不念到他老實決不罷休;白金飛脾氣極好,不管他做什麽都慣著他;唯有高齊楠凶一些,也頂多那根長棍往他腳邊敲兩下嚇唬嚇唬他,棍子沒往他身上落過。他尚且如此,紀清澤那麽規矩懂事,又怎麽還會挨打呢?


    紀清澤淡淡道:“從前我以為是我不夠好。後來才知道,他隻是不喜歡我罷了。”


    他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說這水有些涼了,可聽在高軒辰耳朵裏,卻叫他又氣又心疼。他看著紀清澤單薄的身軀,很想彎下腰抱一抱他,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拘束著。這想法很久以前就有了,那時候懵懵懂懂,與其說不敢,不如說尚且不夠明白,所以隻能借著插科打諢占些便宜。現在卻是真的不敢了。


    紀清澤低聲道:“你那時候為什麽要對我說那樣的話?”


    高軒辰還在想紀家的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嗯?什麽話?”


    紀清澤沉默。


    高軒辰這才明白過來:“啊,你是說一年前。”


    頓了頓,愧疚道:“那時候在天下論武堂的學業快滿了,我騙了你們那麽久,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我又失去了內力,自己心情太壞,便遷怒於你。”


    紀清澤詫異地回頭:“你那時候便失去了內力?怎麽會?我以為是因為風劍!”


    高軒辰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說漏嘴了。他忙道:“是我自己練功練岔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年紀還輕,以後再練就是了!”


    紀清澤急急道:“你練功怎會練岔?”


    “一個不小心唄。你也知道我是魔教的人,我偷偷練的都是邪魔外道的功夫。唉,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說起來,這一年你的劍法怎麽精進得這麽厲害?”


    從前紀清澤很少會用紀家的遊龍劍法,然而短短一年的時間,他的劍法造詣已非同往昔,甚至能在王家堡以一人之力單挑王家堡兩大高手,不可小覷。而且他的功力總是能在打鬥之中不斷提升,他尚沒有發揮出全力,倘若再遇上更厲害的對手,他又能精進到什麽程度?無法想象。


    紀清澤老老實實道:“是我心急了。我本想去魔教複仇……”


    “哎?”


    原來這一年來紀清澤是懷著這樣的信念,那他必定練功練得廢寢忘食,進步飛快也就不稀奇了。


    高軒辰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想了想,伸出手揉了揉他濕漉漉的頭發。


    紀清澤把他的手拽了下來,拉住就不放了。


    片刻後,他悶聲道:“你能不回去嗎?”


    高軒辰驚訝:“不回……天寧教?”


    其實他這一次出來,原想著自己命不久矣,查完案子,歸還了青雪劍,他也就再沒什麽遺憾了。天寧教有白青楊和白金飛在,他徒掛一個教主的名號,卻向來不管正事,有他沒他無甚差別。


    他遲疑著沒回答,紀清澤抓他的手不由用力了幾分。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慢慢地開口:“倘若你不回去……我也……不去了……畢竟,你養父已經死了。”說完之後,他就緊張地盯著高軒辰看。


    高軒辰怔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其實很早就想勸紀清澤放棄仇恨,倒不僅僅因為紀清澤想要複仇的對象是天寧教,而是一個人倘若為了複仇而活著,必然活得很辛苦,反而錯失了許多值得高興和珍惜的東西。他自己說是為了查案而回來,其實案子雖然要查,但他大可以不用將自己置身險境,說穿了還是為了自己心底的那點欲念。


    終究是他欲|求太多。他愛吃豆腐花,結果把魏叔拖上山來當了廚娘。他說是想要查案,其實還是心裏放不下,哪怕換一個身份,也還想再同心裏念著的人相處一段日子。倘若隻記得仇恨,他又怎能站在這裏和紀清澤這樣說話呢?


    卻沒想到他還沒勸,紀清澤竟自願為他放棄銘記了十多年的殺親之仇。多少年的執念竟然可以在一瞬間因為一兩句話和一個衝動的決定就減淡,人心實在很奇妙。


    高軒辰略一遲疑,沒有拒絕,亦不敢一口答應下來:“呃……此事事關重大……我得考慮一段時間。”


    他以為他不肯答應,紀清澤會很失落。卻沒想到紀清澤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倒像是得了額外的恩惠,嘴角亦有了幾分笑意。他輕快道:“好!”


    高軒辰看他這樣子,簡直跟多啦得了零食的模樣如出一轍,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心情亦明快起來。


    紀清澤已經整整兩天沒合過眼了,心裏的重擔又被卸去,再舒舒服服地被熱水一泡,頓時出走一年多的瞌睡蟲都回來了。他還有許多話想說,心裏挪走的兩座大山卻像是壓到了眼皮上,腦袋一沉一沉,險些滑到水裏去。


    高軒辰忙拍了拍他的臉:“哎,要睡著了?去床上睡吧?”


    紀清澤“嗯”了一聲,遊到浴桶邊緣,兩隻爪子扒到桶沿上,準備往外跳——然後他就不動了。


    高軒辰等了片刻不見他反應,繞過去一看,隻見他下巴擱在桶沿上,兩隻眼睛已經閉上了。


    高軒辰:“……”


    他隻好把濕漉漉的紀清澤從水桶裏撈出來。人還是濕的,直接丟床上必定會打濕鋪子,還得他動手幫著擦幹。一個赤|條條的大男人往哪裏擺都不合適,他一手去拿幹布,另一手抄到紀清澤後腰,想將他扶住,結果紀清澤軟綿綿的往下滑,他連忙用力一撈,就把人按到自己懷裏了!


    這還了得?他眼珠子往下一滑,什麽該看的不該看的全看了;手放在那裏,該摸的不該摸的也全摸了;心眼賊溜溜的,該想的不該想的也全想了!


    他心道:日……日……日……日他老祖宗的!完蛋了,這真是要了親命了,老子連句髒話都不會罵了!


    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把紀清澤抹幹,把人丟到床上。


    他自己雖然白天小憩了一會兒,可壓根就沒睡夠,困意亦陣陣往上湧,實在懶得去修補臉上的易容,於是用溫水隨便將身上擦了擦,也頭重腳輕地撲到床上,和紀清澤頭挨著頭睡了。


    翌日一早,天邊剛吐了魚肚白,高軒辰就醒了。他睡眠一貫很好,晚上睡得熟,早上醒得早,所以還在天下論武堂學武的時候,他大清早一醒過來,就喜歡跑到紀清澤的房裏去。


    他最初是抱著使壞的念頭,想看到紀清澤一覺睡醒發現大老鼠和大青蛙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後來便也沒有什麽特殊的理由了,隻是覺得有趣。


    紀清澤睡覺的樣子很乖很乖,讓人心裏癢癢的,想用頭發撓撓他的鼻子嘴唇,想往他的耳朵裏吹吹氣,想把他的臉揉捏成包子的形狀。就是想欺負他。


    高軒辰輕輕道:“清澤?小端方?你醒了沒有?”


    身邊的人呼吸靜謐,一動不動。


    高軒辰看他剛醒的樣子看了幾年,知道他這樣絕對是還在熟睡,嘀咕道:“不是說失眠嗎?嘁,睡得比我還熟!”


    一大清早,又沒什麽要緊的事要做,反正醒了也是無聊,他便真的抓了一小撮頭發,去撓紀清澤的臉:“小端方,你癢不癢呀?”


    紀清澤很久沒睡得那麽安穩過了,被他這樣弄,也隻是不滿地皺了皺眉頭,翻了個身繼續睡。


    高軒辰還沒玩夠,從他身上爬過去,翻到床的另一邊,繼續麵對著他。他輕輕掐了掐紀清澤的臉,又捏了捏他的鼻子,再用手指去描他的眉毛。此刻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幼稚,這樣的小把戲,竟讓他的心情無比燦爛,很久都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紀清澤忍無可忍地按住了他那隻不老實的手,抓住就不放了,沙啞繾綣地從鼻腔裏發了一個聲:“困。”


    把高軒辰逗得嘿嘿直笑。


    見紀清澤真的不肯醒來,他也不忍心再打攪。他本想爬起來,然而紀清澤抓著他的手不放,這可就怪不得他了。他便大大方方地開始用目光繼續騷擾。


    他的目光描過紀清澤的眉毛,又一根一根描過紀清澤的睫毛,繼續下移,在他高挺的鼻子上停留片刻,最後來到了嘴唇。


    睡了一晚上的好覺,紀清澤的氣色都好多了,嘴唇紅盈滋潤,好似果蔬的汁水一般。高軒辰看得心裏仿佛有千百隻螞蟻在爬,癢極了。


    他想管住這些亂爬的“螞蟻”,把那心癢的勁壓下去。然而壓得狠了,那些“螞蟻”暴動起來,不甘心隻是爬來爬去,竟用齧齒啃咬他的內腑!


    他伊始隻當是自己心緒失控,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可是那勁道越來越足,叫他無法壓製——他的丹田絞痛起來!


    高軒辰臉色變得蒼白,呼吸急促,這才明白自己這是發病了。他連忙爬起來,紀清澤還拉著他的手,他猛地把手一抽,從床上跳下去,去拿自己的易|容麵具。


    他的動靜太大了,這下紀清澤終於被徹底驚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困聲道:“什麽時辰了?”


    高軒辰不理他,提著麵具滿房間找鏡子。


    可這客房的鏡子不知道被藏到哪裏去了,牆上沒有,桌上也沒有。他丹田越來越疼,冷汗已經滲出來,他不想讓紀清澤看到自己疼得失態的樣子,心情愈加急躁。他一把拉開櫃子,櫃子裏麵空空如也,還是什麽都沒有,他狠狠把櫃門摔上了!


    紀清澤嚇了一跳,疑惑道:“你要出去?”


    “對!”高軒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答他。


    紀清澤披上衣服,翻身下床:“你找鏡子?”他拉開抽屜,找到一麵小的梳妝鏡,正欲遞給高軒辰,卻被高軒辰劈手奪了過去!


    紀清澤不由一怔。


    高軒辰迅速將麵具貼回臉上,手已經控製不住微微發抖。他平日裏偶爾會發病,可大多時候咬咬牙就忍過去了。自從在王家堡被王有榮飼養的毒蛇咬過之後,他病發時疼的程度一次比一次厲害,這回還在加重,汗水就快將衣服浸透了。


    他想要弄得更快一些,可易容本就是一件精細的活兒,心急反倒弄不好。紀清澤察覺了他的急切,不解道:“你要去哪兒?”


    高軒辰沒有回答他。他已經快要忍不住了,草草將麵具貼上,餘光瞥見桌上有一頂草帽,他抓過往自己頭上一扣,轉身就要衝出去。


    紀清澤一把拉住了他。約莫是被他的急切傳染,紀清澤竟也有些急躁了:“你昨晚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高軒辰疼得腦子裏的弦也跟著一抽一抽,理智都喪失了,實在沒心情說話,一把甩開他的手!


    紀清澤驚詫地瞪了他一眼,不依不撓地閃身擋到門口,狠狠盯著他看,非要說說句準話才肯放他出去。


    高軒辰急了,推了他一把,低吼道:“滾開!”


    他伸手去推門,可身後突然一股不容拒絕的大力將他拽了回去!他頭上的草帽亦被人掀去,他看到紀清澤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他,仿佛恨不得要咬死他!


    下一刻,紀清澤竟真的咬了上來!


    紀清澤猛地將高軒辰推到牆上,狠狠吻了上去!他並不會與人接吻,全憑著肺腑裏那股要讓他爆炸的怒火,小獸一般用力啃咬高軒辰的嘴唇!當他嚐到血腥味之後,又換了一處下嘴,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家夥咬得千瘡百孔,就像他自己的心一樣!


    當兩人嘴唇相觸的時候,高軒辰愣住了。從丹田起始的疼痛已經傳遍四肢百骸,讓他沒有一處不難受。當疼痛來臨的時候,他總想拚命地將力氣發泄出去,或是用力捏住什麽,或是用力捶打什麽。紀清澤給了他一個很好的發泄的機會。


    他苦苦壓抑了很久的衝動再也忍不住,腦中一根弦砰地一聲崩斷——去他媽的理智!去他媽的不拖累!去媽的為了他好!!!


    他一把按住紀清澤的脖子,狠狠轉了個身,將紀清澤重重壓到牆上,反客為主地吻上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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