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好像在那一聲槍響中沉寂了。
老屌聽得出來那是一把日軍手槍的槍聲。4排的人已經下去繳了那十幾個國軍士兵的槍，他們早已經自覺地把槍扔在了地上，也沒有舉手，隻是靜靜地看著解放軍過來繳他們的械。老屌看見那個身著少將軍服的軍官坐在地上，背靠著一棵被燒得一麵焦黑的樹，身邊有兩個人——像是他的勤務兵——蹲在那裏望著他流淚。老屌看清了那個軍官的樣子，軍銜是位少將旅長，估計剛才交火的時候他受了傷，左肩膀上被步槍子彈鑽了一個大洞，碎骨頭的茬口清晰可見，血把半個身子的軍服都染成了醬黑色。他的右手裏還握著那支小巧的手槍，是日本貨，牌子老屌不認得，看樣子好像是從鬼子軍官那裏繳獲的。戰士們舉起了通亮的火把，映出了那個不屈的軍官倔強而蒼白的臉，上麵還淋漓著一些血跡。戰士們把他精瘦的身體靠在一個土堆上，老屌特意湊近看了看，發現這個旅長和原來的麻子團長一樣，也是將手槍頂在胸口開了火，那個窟窿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彈痕周圍似乎還在冒著餘煙。子彈穿過他的心髒，又穿出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背後的那棵樹。
老屌看在眼裏，驟然揪起一陣鑽心的絞痛。八年前，那個同樣倔強的麻子團長高譽，也是在身體的這個部位，用相同的方式結束自己了的生命。他難過之餘又是一頭霧水，八年前的那個不能夠理解的悲壯故事，如今又有人續寫了它的新章，他知道國軍裏不少職業軍人推崇馬革裹屍的氣節，不願意麵對失敗。很多國軍軍官在抗戰中寧可用手榴彈把自己炸碎也不放下武器，卻是往往稀奇古怪地結束自己的生命。除了高譽團長，老屌還知道很多部隊的中級軍官多有自殺的，打了敗仗、被鬼子將部隊殲滅，大多數情況那是不得已的事情，然而把自己結果了又對抗戰有什麽好處？鬼子投降了，麵前這個剛剛自殺的軍官又何必如此的死心眼？老婆孩子父母統統不顧了？投降過來不一樣是領兵打仗圖個將來的安生？而且官肯定比自己還要高很多。這場戰役裏那麽多師長旅長戰敗投降，也沒見哪個被槍斃的。49師的那個豬頭師長，一個月前還在指揮著2萬國軍部隊往解放軍這邊衝哪！
“與人民為敵，執迷不悟，這就是反動派的下場！”
王浩站在一個高坡上大聲向戰士們喊道，老屌聞之猛然打過一個冷戰，點煙的手竟有些哆嗦……
在一個月的時間裏，這隻原來由國軍俘虜變成的連隊，先後三次執行獨立團分配的阻擊任務。因為麵對的敵人大多已經被打亂了編製，突圍也沒有什麽效率，而老屌他們確都是嚴陣以待準備充足，槍炮聲一響就見了勝敗。這幾次任務在王浩看來完成的都不錯，向獨立團首長用電話匯報戰果時，興奮的聲音大得全連隊都聽得到。老屌也已經不再需要嗬斥大家，2連的戰士們因為身邊有新的戰友被敵人打死，已經對打死麵前的國民黨士兵開始習慣，很快就不再覺得有什麽難受了。團裏大概覺得這支部隊的考驗期已經過了，就開始給他們安排新的任務，補充新的兵員，讓他們準備打攻堅。戰士們聞訊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靠大家的覺悟表現獲得了團裏的認可，不用在路上被別的連隊譏笑為“守後門專業戶”了，憂的是打攻堅的往往拚得個精光，不壯烈也一定掛花。但總的來說大家都覺得對2連是件好事，在哪邊不都是打？王浩不失時機地一次次開動員會，讓大家一邊總結戰鬥經驗，一邊對著毛主席朱總司令表決心。來自江蘇的新兵們極度踴躍，聲淚俱下、聲嘶力竭地在大家麵前發誓，要粉身碎骨報效共產黨和毛主席，時刻準備犧牲，他們那份革命的勁頭讓這些老兵們自愧不如。
一周後，老屌和王浩奉命來到獨立團開戰前吹風會，二人兩匹快馬，一大早就奔著團部出發了。大風雪歇停了幾天，但是依舊冷得像是冰窖裏一般，馬蹄踩在土路上，竟然發出金戈相碰的鏗鏘聲。饒是老屌穿著新發的軍棉大衣，依然可以感到刺骨的冷氣鑽進夾衣，漏在外邊的一對耳朵，更是凍得針紮般疼痛。老屌很想把棉帽子的兩個耳朵放下來捂著，可是看見王浩還戴著單帽，一路上又部隊甚多，老屌詫異地看到很多士兵給自己敬禮，心想自己估計看起來越來越象解放軍的軍官了，可要注意首長形象，不禁繃著腰杆，對劈頭蓋臉砸來的風雪裝作毫不在乎，頭上冷些，心裏倒還有一些得意。
“老屌，上次你打聽的那個女同誌，還記得麽？就是一個月前在往梁莊趕的路上看見的那個！”
“哦？記得記得？咋的指導員？有消息了？”
“說來巧了，縱隊王副政委那天給我來電話，告訴我說上麵要加強對起義部隊的思想指導工作，要大力開展各種形式的戰前鼓勵工作——後麵還有大仗那。於是指派73師的文工團組織排練革命話劇，到縱隊的各個起義部隊去巡演。王副政委點名道姓地問你，說你們那的連長是不是叫老屌，河南人？我說是啊，政委說人家李媛鳳同誌在四處打聽你這個當年打鬼子的國民黨戰鬥英雄，要拿咱們連隊演第一場。你說巧不巧？她是叫李媛鳳麽？”
“嗨！俺當年都不知道她全名叫個啥！隻知道她叫阿鳳。那年俺們一個連隊幹了鬼子的幕阜山機場，剩下的人被鬼子追到了山裏，在山裏碰上了阿鳳她們幾十口子鄉親，當時俺負了重傷，阿鳳照料了俺一個多月哩，好歹才把這條命揀回來。真想不到在這裏能碰上麵，打死俺也想不到啊！”
“嗬嗬，縱隊首長親自指示她們文工團來做這個工作，看來李媛鳳同誌也是老革命了，戰士們現在正是士氣正旺，剛好趁熱打鐵，到時候立個集體一等功回來！”
老屌此時腦子裏想的都是阿鳳，對王浩後麵的話沒怎麽聽見，忙哼著哈應了過去。
獨立團的幾位首長竟都是河南人，這讓老屌很是意外。團長高道錦還是河西人，離老屌家裏隻有三個時辰的驢程。隻說了一小會兒，二人就找到一個兩邊都認識的人——那個愛吹喇叭愛唱歌的鱉怪！老鄉見麵，老屌原本吊起來的心落進了肚子裏，一陣家鄉話寒暄過，老屌差點激動得落下淚來。隻是各營連的指戰員都到了，就不好過多地問長問短，就和王浩安坐下來準備開會。
獨立團團長高道錦參軍的時候，和老屌離開家的日子幾乎差不多，不同的是他過黃河參加了共產黨在豫西的抗日遊擊隊，和鬼子在平原上捉了八年迷藏。拔炮樓，扒鐵路，給鬼子的水井下毒，給偽軍的宿舍裏點火，什麽刁鑽古怪的抗日方式幾乎全都試過，據說豫中平原上一半的炮樓被炸都與他有關。在最後一戰時，時任營長的他被鬼子隊伍包圍，成了俘虜。鬼子用完了自己的酷刑，又翻著書找遍了中國的拷問方式，將他身上幾乎打爛生蛆，這條硬漢也沒有說出八路在當地的指揮部位置。後來豫西獨立團協調五支地方大隊兵臨城下，向鬼子宣讀了勸降文告，鬼子頭目得知天皇投降就剖腹自殺了，其他的把高道錦抬著走出炮樓交了槍。高道錦於是在根據地聲名鵲起，很快就受了重點提拔。
“今天叫大家來開個會，一來研究一下當前的戰鬥態式，部署一下下一步作戰的攻堅方案，二來下達一些戰前動員的縱隊指示。先和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上任的2連連長……這個……老屌同誌！是國民黨原來打鬼子的戰鬥英雄，參加過多場重大戰役。大家可能聽說了，堵截敵陳鵬舉殘部和虞方殘部的戰鬥就是他們連完成的，可謂戰績顯著，敵人被全殲，連一隻鳥都沒有飛出去。大家鼓掌歡迎！”
幾十位軍官齊刷刷地鼓起了掌，老屌慌的趕緊站起，手足無措地看著大家，投向自己的目光有的欽佩，有的默然，有的甚至好像不屑一顧。老屌幹脆轉著身子敬了一個軍禮，又端正坐下。
“我們團自參加淮海戰役以來，戰功不斷，捷報頻傳，力量也在不斷壯大，這一點多虧同誌們的努力。希望大家可以保持這種高亢的戰鬥熱情，出色完成下一階段縱隊部署的任務。好了，長話短說，請縱隊李參謀給大家介紹戰鬥任務！”
又是一陣掌聲。一個戴眼鏡的軍官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麵，拿起一根棍子開始說話：
“12月3日，杜聿銘兵團突然停止了向永城方向撤退，轉向濉溪口攻擊前進，協同由蚌埠北進的李延年兵團，實施對我7個縱隊的南北夾擊，以解黃維之圍。我3縱各部按照總指揮部的部署，已經協同第8、第9縱隊和魯中南縱隊分別由城陽、桃山集、路疃向瓦子口、濉溪口平行追擊；而第2、第10縱隊和第11縱隊將由固鎮地區，分別向永城、渦陽、亳州方向急行軍前進，對敵先頭部隊進行迂回攔擊，實現對杜聿明集團的攔截。昨天，杜聿銘讓邱清泉兵團擔任中路主攻，李彌、孫元良兵團擔任左右掩護，已經開始向濉溪口方向發起攻擊，敵之部隊裝備精良，戰鬥力極強，其中包括第5、第12、第70、第74軍，全是蔣介石的主力部隊，目前濉溪口一線戰況激烈，擋住了邱清泉兵團的進攻。除阻擊部隊外，我華野各部已經追擊到進攻位置。3縱的任務是於明日下午三點即刻發起對迎麵之敵的攻擊，減輕敵第5軍對我阻擊部隊的正麵壓力，並伺機穿插敵之縱深，奪取永城南部之敵據點。豫西獨立團將作為主攻部隊在明日淩晨直取陳官莊外圍的李莊，要在明日3縱各部發動總攻擊之前擊潰或者殲滅李莊之敵一個旅，掃清縱隊穿插路線之敵，為縱隊迅速達成華野總部之戰略部署完成清障任務。這就是你們部隊要執行的戰鬥任務。下麵請高團長部署各部隊的具體分工。”
老屌聽得真是心驚肉跳，原來蔣老頭子——不對——是國民黨蔣匪的五大主力中的三個竟然都被圍在了這方圓不過50裏的彈丸之地！那第5軍是國軍裝備最為精良，戰鬥力最為強悍的部隊，曾經在昆侖關幹掉了號稱“鋼軍”的日軍板垣第五師團，還在遠征緬甸的戰鬥中讓日本人和外國人都挑大拇指，有相當強的戰力。莫非？莫非明天就要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了？可是這邊的武器裝備除了大炮，實在無法和全副機械化的第五軍相提並論。而且豫西獨立團雖然是按照加強旅的編製配備的，但是正麵李莊之敵也是一個加強旅，如何打得下來？他按住砰砰亂跳的心頭，四下看了看其他的指戰員，發現眾人卻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像明天要看戲一般眼裏放光，絲毫沒有畏懼之意，有的還在相互遞著煙，老屌一時竟覺得有些慚愧。
“同誌們，縱隊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們團，是縱隊首長對我們的信任。淮海戰役打到現在，大局即將明朗，或許這一仗下來，新中國就可以早一天成立了。因此明天這一仗，我們一定要發揮豫西獨立團一貫的戰鬥作風，敢於攻堅，敢於犧牲，敢於打頭陣！我們打得好，縱隊就可以完成華野指揮部的作戰部署，整個戰場才可以實現圍殲杜聿銘兵團的勝利。現在我命令：3營1連、4連，於明日淩晨5時，向李莊以西發動佯攻，吸引敵之裝甲部隊向西集結；4營、1營2連、3連、5連，於明日淩晨6時向李莊南部發動攻擊，要用全力！2營和3營2連、3連、1營4連，也於明日淩晨6時向李莊東部發動攻擊，兩隻主攻方向的部隊必須於明日中午之前攻入李莊，擴大戰果，肅清戰場後，原擔任佯攻任務的3營1連、4連及時攻入李莊北部進行陣地防禦，其他各部撤出陣地進行彈藥休整。各部隊要連夜準備，研究攻堅的火力配置。此仗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同誌們有沒有信心？”
“有！”
眾人異口同聲大吼一聲。突然一個大個子站了起來說：
“團長！政委！營長！我有意見！”
“什麽意見？說！”
“憑什麽讓我們3營1連打佯攻？我們1連什麽時候打過唱戲的仗？！哪次戰鬥不是我們打主攻？哪次任務完成的不好？為啥這次偏要讓國民黨2連去打主攻？自己人打自己人，那不是白瞎麽？”
老屌聽聞勃然大怒，一時間臉紅到了脖子根，騰的一下就要站起來，王浩早有準備，忙一把把他拽住。高道錦瞪著那個1連長，“啪”的一聲把鉛筆扔在桌子上。
“你混蛋！說得這是什麽話！什麽國民黨？老屌同誌和3營2連早就已經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連隊，是在阻擊戰裏打出來得硬骨頭部隊，是經過艱苦戰鬥考驗的，你憑什麽說這個話？你知道他打鬼子的時候打過什麽仗麽？你完成的那些個任務，和他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在常德打鬼子的時候你***還在山裏當土匪那！”
“就是麽！現在大家都是階級同誌，毛主席和朱總司令都講過，革命不問出身，更何況老連長還打了八年抗戰那，你打過主力咋了？主力讓你們家包圓了？主力是你們家專利了？我看你別叫陳作斌了，你改名叫陳主力算啦！”
大家一陣轟笑。接話說的是3營3連連長袁東明，又矮又矬的山東漢子，和老屌已經認識了一陣子。
“別以為讓你打佯攻是件輕晌活，他們打下李莊，你們要迅速部署北麵的陣地防禦，這裏好比是陳官莊的門戶，那邱清泉能讓你舒舒服服地挖戰壕？撲過來的部隊大炮坦克裝甲車，不定是什麽來頭！？你最好向老屌同誌請教一下打國民黨機械化部隊的經驗，你以為還是打第14軍那麽輕鬆啊？你的任務要是搞砸了，縱隊首長怪罪下來，我第一個先斃了你！趕緊給老屌同誌道歉！”
3營1連連長陳作斌一臉的不高興，嘴撅得象是剛帶上嚼子的笨驢，晃晃悠悠站起來，向老屌胡亂敬了一個禮就坐下，老屌還在氣頭上，眼皮一搭拉，既不回敬也並不作聲。
“老屌！你對於第5軍的裝備和敵人的戰鬥防禦部署有沒有一些認識？明天攻堅的時候有沒有什麽想法和建議，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老屌臉紅著地站起來，看看目光裏充滿信任的團長和幾位不露聲色的營首長，慢慢說道：
“團裏能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俺們連隊，俺很高興，戰士們肯定也會很高興。不錯，俺以前是國民黨，可那是為了去打鬼子，即便如此，俺老屌大大小小幾十仗，也沒有說打過什麽唱戲的仗！現在俺是人民的隊伍了，打仗更是不會含糊，這點請首長們和同誌們放心。俺在第5軍有認識的人，所以知道一些他們的情況。第5軍裝備精良，戰鬥力很強，這個一點都不假，大多數部隊都是打過惡仗的老兵組成的。陣地防禦麽，當時俺們和他們一樣，都是按照薛嶽的密集火力集群方法設置的，三點高出，兩條戰壕連接三點，然後是兩條縱深壕連接後延火力點，大同小異，區別隻是在機槍點和迫擊炮的數量上，他們可能比黃伯滔那邊還要多些。第5軍士兵的戰鬥素養比一般的國民黨部隊要高，打仗敢拚命。但是這是在當年的情況，如今情勢不同，當年俺打鬼子也敢拚命，可是麵對解放軍俺就不想再拚命。再厲害的兵，也大多是農民出身，年頭打得多了會和俺一樣想家想女人和孩子，來打內戰是沒法子，這勁頭自然就打折扣，這一點第5軍和我們的部隊沒法子比。再說了，李莊這裏的地形易攻難守，周圍沒有什麽能倚仗的地方，後麵也沒有縱深，這種防禦陣地最怕的就是被穿插，一個口子撕開了，兩個連往裏麵一湧，別管什麽點麵的統統就扯淡了，咱們的大炮又完全跟得上去，他們在後麵建不起來新的防線。所以俺覺得這一仗雖然難打，卻不是不能打，隻要大炮配合好，俺管保讓戰士們衝上去，衝上去就能捅爛它的布防，如果衝不上去，俺老屌提頭來見！”
老屌話頭猛地一收，讓眾人不由得刮目相看，這家夥看上去憨了吧唧，說話倒是擲地有聲啊？而且說得也都在理，幾個心裏原本對老屌覺得不屑的軍官也不由得點了點頭。陳作斌在那邊眯著眼睛仔細聽了一會兒，也覺得這廝有兩把刷子，正在那邊生著悶氣，把煙袋鍋子在腳板上磕得幫幫作響。
高道錦非常高興地聽完老屌的話，讚許的點了點頭，和幾位營級軍官和那個縱隊參謀耳語了一會兒，起身說道：
“該說得都已經說了，大家回去準備吧，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縱隊會把一半的炮火支援用在明天我們的戰鬥中，讓大家打得過癮些！散會！”
老屌咬牙切齒地從團部出來竄上了馬，看到陳作斌坐上了一輛小車，縱馬從車邊掠了過去，馬尾巴剛好捎在陳作斌的耳朵上，刮得他生疼，陳作斌望著飛奔而去的老屌，差點把他的鼻子氣歪了。
“日你媽的！看看到底誰會打仗！”
老屌一邊發著狠一邊狠抽著馬屁股，王浩在後麵拚命追趕，卻仍然被老屌越拉越遠……
老屌聽得出來那是一把日軍手槍的槍聲。4排的人已經下去繳了那十幾個國軍士兵的槍，他們早已經自覺地把槍扔在了地上，也沒有舉手，隻是靜靜地看著解放軍過來繳他們的械。老屌看見那個身著少將軍服的軍官坐在地上，背靠著一棵被燒得一麵焦黑的樹，身邊有兩個人——像是他的勤務兵——蹲在那裏望著他流淚。老屌看清了那個軍官的樣子，軍銜是位少將旅長，估計剛才交火的時候他受了傷，左肩膀上被步槍子彈鑽了一個大洞，碎骨頭的茬口清晰可見，血把半個身子的軍服都染成了醬黑色。他的右手裏還握著那支小巧的手槍，是日本貨，牌子老屌不認得，看樣子好像是從鬼子軍官那裏繳獲的。戰士們舉起了通亮的火把，映出了那個不屈的軍官倔強而蒼白的臉，上麵還淋漓著一些血跡。戰士們把他精瘦的身體靠在一個土堆上，老屌特意湊近看了看，發現這個旅長和原來的麻子團長一樣，也是將手槍頂在胸口開了火，那個窟窿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彈痕周圍似乎還在冒著餘煙。子彈穿過他的心髒，又穿出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背後的那棵樹。
老屌看在眼裏，驟然揪起一陣鑽心的絞痛。八年前，那個同樣倔強的麻子團長高譽，也是在身體的這個部位，用相同的方式結束自己了的生命。他難過之餘又是一頭霧水，八年前的那個不能夠理解的悲壯故事，如今又有人續寫了它的新章，他知道國軍裏不少職業軍人推崇馬革裹屍的氣節，不願意麵對失敗。很多國軍軍官在抗戰中寧可用手榴彈把自己炸碎也不放下武器，卻是往往稀奇古怪地結束自己的生命。除了高譽團長，老屌還知道很多部隊的中級軍官多有自殺的，打了敗仗、被鬼子將部隊殲滅，大多數情況那是不得已的事情，然而把自己結果了又對抗戰有什麽好處？鬼子投降了，麵前這個剛剛自殺的軍官又何必如此的死心眼？老婆孩子父母統統不顧了？投降過來不一樣是領兵打仗圖個將來的安生？而且官肯定比自己還要高很多。這場戰役裏那麽多師長旅長戰敗投降，也沒見哪個被槍斃的。49師的那個豬頭師長，一個月前還在指揮著2萬國軍部隊往解放軍這邊衝哪！
“與人民為敵，執迷不悟，這就是反動派的下場！”
王浩站在一個高坡上大聲向戰士們喊道，老屌聞之猛然打過一個冷戰，點煙的手竟有些哆嗦……
在一個月的時間裏，這隻原來由國軍俘虜變成的連隊，先後三次執行獨立團分配的阻擊任務。因為麵對的敵人大多已經被打亂了編製，突圍也沒有什麽效率，而老屌他們確都是嚴陣以待準備充足，槍炮聲一響就見了勝敗。這幾次任務在王浩看來完成的都不錯，向獨立團首長用電話匯報戰果時，興奮的聲音大得全連隊都聽得到。老屌也已經不再需要嗬斥大家，2連的戰士們因為身邊有新的戰友被敵人打死，已經對打死麵前的國民黨士兵開始習慣，很快就不再覺得有什麽難受了。團裏大概覺得這支部隊的考驗期已經過了，就開始給他們安排新的任務，補充新的兵員，讓他們準備打攻堅。戰士們聞訊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靠大家的覺悟表現獲得了團裏的認可，不用在路上被別的連隊譏笑為“守後門專業戶”了，憂的是打攻堅的往往拚得個精光，不壯烈也一定掛花。但總的來說大家都覺得對2連是件好事，在哪邊不都是打？王浩不失時機地一次次開動員會，讓大家一邊總結戰鬥經驗，一邊對著毛主席朱總司令表決心。來自江蘇的新兵們極度踴躍，聲淚俱下、聲嘶力竭地在大家麵前發誓，要粉身碎骨報效共產黨和毛主席，時刻準備犧牲，他們那份革命的勁頭讓這些老兵們自愧不如。
一周後，老屌和王浩奉命來到獨立團開戰前吹風會，二人兩匹快馬，一大早就奔著團部出發了。大風雪歇停了幾天，但是依舊冷得像是冰窖裏一般，馬蹄踩在土路上，竟然發出金戈相碰的鏗鏘聲。饒是老屌穿著新發的軍棉大衣，依然可以感到刺骨的冷氣鑽進夾衣，漏在外邊的一對耳朵，更是凍得針紮般疼痛。老屌很想把棉帽子的兩個耳朵放下來捂著，可是看見王浩還戴著單帽，一路上又部隊甚多，老屌詫異地看到很多士兵給自己敬禮，心想自己估計看起來越來越象解放軍的軍官了，可要注意首長形象，不禁繃著腰杆，對劈頭蓋臉砸來的風雪裝作毫不在乎，頭上冷些，心裏倒還有一些得意。
“老屌，上次你打聽的那個女同誌，還記得麽？就是一個月前在往梁莊趕的路上看見的那個！”
“哦？記得記得？咋的指導員？有消息了？”
“說來巧了，縱隊王副政委那天給我來電話，告訴我說上麵要加強對起義部隊的思想指導工作，要大力開展各種形式的戰前鼓勵工作——後麵還有大仗那。於是指派73師的文工團組織排練革命話劇，到縱隊的各個起義部隊去巡演。王副政委點名道姓地問你，說你們那的連長是不是叫老屌，河南人？我說是啊，政委說人家李媛鳳同誌在四處打聽你這個當年打鬼子的國民黨戰鬥英雄，要拿咱們連隊演第一場。你說巧不巧？她是叫李媛鳳麽？”
“嗨！俺當年都不知道她全名叫個啥！隻知道她叫阿鳳。那年俺們一個連隊幹了鬼子的幕阜山機場，剩下的人被鬼子追到了山裏，在山裏碰上了阿鳳她們幾十口子鄉親，當時俺負了重傷，阿鳳照料了俺一個多月哩，好歹才把這條命揀回來。真想不到在這裏能碰上麵，打死俺也想不到啊！”
“嗬嗬，縱隊首長親自指示她們文工團來做這個工作，看來李媛鳳同誌也是老革命了，戰士們現在正是士氣正旺，剛好趁熱打鐵，到時候立個集體一等功回來！”
老屌此時腦子裏想的都是阿鳳，對王浩後麵的話沒怎麽聽見，忙哼著哈應了過去。
獨立團的幾位首長竟都是河南人，這讓老屌很是意外。團長高道錦還是河西人，離老屌家裏隻有三個時辰的驢程。隻說了一小會兒，二人就找到一個兩邊都認識的人——那個愛吹喇叭愛唱歌的鱉怪！老鄉見麵，老屌原本吊起來的心落進了肚子裏，一陣家鄉話寒暄過，老屌差點激動得落下淚來。隻是各營連的指戰員都到了，就不好過多地問長問短，就和王浩安坐下來準備開會。
獨立團團長高道錦參軍的時候，和老屌離開家的日子幾乎差不多，不同的是他過黃河參加了共產黨在豫西的抗日遊擊隊，和鬼子在平原上捉了八年迷藏。拔炮樓，扒鐵路，給鬼子的水井下毒，給偽軍的宿舍裏點火，什麽刁鑽古怪的抗日方式幾乎全都試過，據說豫中平原上一半的炮樓被炸都與他有關。在最後一戰時，時任營長的他被鬼子隊伍包圍，成了俘虜。鬼子用完了自己的酷刑，又翻著書找遍了中國的拷問方式，將他身上幾乎打爛生蛆，這條硬漢也沒有說出八路在當地的指揮部位置。後來豫西獨立團協調五支地方大隊兵臨城下，向鬼子宣讀了勸降文告，鬼子頭目得知天皇投降就剖腹自殺了，其他的把高道錦抬著走出炮樓交了槍。高道錦於是在根據地聲名鵲起，很快就受了重點提拔。
“今天叫大家來開個會，一來研究一下當前的戰鬥態式，部署一下下一步作戰的攻堅方案，二來下達一些戰前動員的縱隊指示。先和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上任的2連連長……這個……老屌同誌！是國民黨原來打鬼子的戰鬥英雄，參加過多場重大戰役。大家可能聽說了，堵截敵陳鵬舉殘部和虞方殘部的戰鬥就是他們連完成的，可謂戰績顯著，敵人被全殲，連一隻鳥都沒有飛出去。大家鼓掌歡迎！”
幾十位軍官齊刷刷地鼓起了掌，老屌慌的趕緊站起，手足無措地看著大家，投向自己的目光有的欽佩，有的默然，有的甚至好像不屑一顧。老屌幹脆轉著身子敬了一個軍禮，又端正坐下。
“我們團自參加淮海戰役以來，戰功不斷，捷報頻傳，力量也在不斷壯大，這一點多虧同誌們的努力。希望大家可以保持這種高亢的戰鬥熱情，出色完成下一階段縱隊部署的任務。好了，長話短說，請縱隊李參謀給大家介紹戰鬥任務！”
又是一陣掌聲。一個戴眼鏡的軍官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麵，拿起一根棍子開始說話：
“12月3日，杜聿銘兵團突然停止了向永城方向撤退，轉向濉溪口攻擊前進，協同由蚌埠北進的李延年兵團，實施對我7個縱隊的南北夾擊，以解黃維之圍。我3縱各部按照總指揮部的部署，已經協同第8、第9縱隊和魯中南縱隊分別由城陽、桃山集、路疃向瓦子口、濉溪口平行追擊；而第2、第10縱隊和第11縱隊將由固鎮地區，分別向永城、渦陽、亳州方向急行軍前進，對敵先頭部隊進行迂回攔擊，實現對杜聿明集團的攔截。昨天，杜聿銘讓邱清泉兵團擔任中路主攻，李彌、孫元良兵團擔任左右掩護，已經開始向濉溪口方向發起攻擊，敵之部隊裝備精良，戰鬥力極強，其中包括第5、第12、第70、第74軍，全是蔣介石的主力部隊，目前濉溪口一線戰況激烈，擋住了邱清泉兵團的進攻。除阻擊部隊外，我華野各部已經追擊到進攻位置。3縱的任務是於明日下午三點即刻發起對迎麵之敵的攻擊，減輕敵第5軍對我阻擊部隊的正麵壓力，並伺機穿插敵之縱深，奪取永城南部之敵據點。豫西獨立團將作為主攻部隊在明日淩晨直取陳官莊外圍的李莊，要在明日3縱各部發動總攻擊之前擊潰或者殲滅李莊之敵一個旅，掃清縱隊穿插路線之敵，為縱隊迅速達成華野總部之戰略部署完成清障任務。這就是你們部隊要執行的戰鬥任務。下麵請高團長部署各部隊的具體分工。”
老屌聽得真是心驚肉跳，原來蔣老頭子——不對——是國民黨蔣匪的五大主力中的三個竟然都被圍在了這方圓不過50裏的彈丸之地！那第5軍是國軍裝備最為精良，戰鬥力最為強悍的部隊，曾經在昆侖關幹掉了號稱“鋼軍”的日軍板垣第五師團，還在遠征緬甸的戰鬥中讓日本人和外國人都挑大拇指，有相當強的戰力。莫非？莫非明天就要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了？可是這邊的武器裝備除了大炮，實在無法和全副機械化的第五軍相提並論。而且豫西獨立團雖然是按照加強旅的編製配備的，但是正麵李莊之敵也是一個加強旅，如何打得下來？他按住砰砰亂跳的心頭，四下看了看其他的指戰員，發現眾人卻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像明天要看戲一般眼裏放光，絲毫沒有畏懼之意，有的還在相互遞著煙，老屌一時竟覺得有些慚愧。
“同誌們，縱隊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們團，是縱隊首長對我們的信任。淮海戰役打到現在，大局即將明朗，或許這一仗下來，新中國就可以早一天成立了。因此明天這一仗，我們一定要發揮豫西獨立團一貫的戰鬥作風，敢於攻堅，敢於犧牲，敢於打頭陣！我們打得好，縱隊就可以完成華野指揮部的作戰部署，整個戰場才可以實現圍殲杜聿銘兵團的勝利。現在我命令：3營1連、4連，於明日淩晨5時，向李莊以西發動佯攻，吸引敵之裝甲部隊向西集結；4營、1營2連、3連、5連，於明日淩晨6時向李莊南部發動攻擊，要用全力！2營和3營2連、3連、1營4連，也於明日淩晨6時向李莊東部發動攻擊，兩隻主攻方向的部隊必須於明日中午之前攻入李莊，擴大戰果，肅清戰場後，原擔任佯攻任務的3營1連、4連及時攻入李莊北部進行陣地防禦，其他各部撤出陣地進行彈藥休整。各部隊要連夜準備，研究攻堅的火力配置。此仗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同誌們有沒有信心？”
“有！”
眾人異口同聲大吼一聲。突然一個大個子站了起來說：
“團長！政委！營長！我有意見！”
“什麽意見？說！”
“憑什麽讓我們3營1連打佯攻？我們1連什麽時候打過唱戲的仗？！哪次戰鬥不是我們打主攻？哪次任務完成的不好？為啥這次偏要讓國民黨2連去打主攻？自己人打自己人，那不是白瞎麽？”
老屌聽聞勃然大怒，一時間臉紅到了脖子根，騰的一下就要站起來，王浩早有準備，忙一把把他拽住。高道錦瞪著那個1連長，“啪”的一聲把鉛筆扔在桌子上。
“你混蛋！說得這是什麽話！什麽國民黨？老屌同誌和3營2連早就已經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連隊，是在阻擊戰裏打出來得硬骨頭部隊，是經過艱苦戰鬥考驗的，你憑什麽說這個話？你知道他打鬼子的時候打過什麽仗麽？你完成的那些個任務，和他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在常德打鬼子的時候你***還在山裏當土匪那！”
“就是麽！現在大家都是階級同誌，毛主席和朱總司令都講過，革命不問出身，更何況老連長還打了八年抗戰那，你打過主力咋了？主力讓你們家包圓了？主力是你們家專利了？我看你別叫陳作斌了，你改名叫陳主力算啦！”
大家一陣轟笑。接話說的是3營3連連長袁東明，又矮又矬的山東漢子，和老屌已經認識了一陣子。
“別以為讓你打佯攻是件輕晌活，他們打下李莊，你們要迅速部署北麵的陣地防禦，這裏好比是陳官莊的門戶，那邱清泉能讓你舒舒服服地挖戰壕？撲過來的部隊大炮坦克裝甲車，不定是什麽來頭！？你最好向老屌同誌請教一下打國民黨機械化部隊的經驗，你以為還是打第14軍那麽輕鬆啊？你的任務要是搞砸了，縱隊首長怪罪下來，我第一個先斃了你！趕緊給老屌同誌道歉！”
3營1連連長陳作斌一臉的不高興，嘴撅得象是剛帶上嚼子的笨驢，晃晃悠悠站起來，向老屌胡亂敬了一個禮就坐下，老屌還在氣頭上，眼皮一搭拉，既不回敬也並不作聲。
“老屌！你對於第5軍的裝備和敵人的戰鬥防禦部署有沒有一些認識？明天攻堅的時候有沒有什麽想法和建議，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老屌臉紅著地站起來，看看目光裏充滿信任的團長和幾位不露聲色的營首長，慢慢說道：
“團裏能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俺們連隊，俺很高興，戰士們肯定也會很高興。不錯，俺以前是國民黨，可那是為了去打鬼子，即便如此，俺老屌大大小小幾十仗，也沒有說打過什麽唱戲的仗！現在俺是人民的隊伍了，打仗更是不會含糊，這點請首長們和同誌們放心。俺在第5軍有認識的人，所以知道一些他們的情況。第5軍裝備精良，戰鬥力很強，這個一點都不假，大多數部隊都是打過惡仗的老兵組成的。陣地防禦麽，當時俺們和他們一樣，都是按照薛嶽的密集火力集群方法設置的，三點高出，兩條戰壕連接三點，然後是兩條縱深壕連接後延火力點，大同小異，區別隻是在機槍點和迫擊炮的數量上，他們可能比黃伯滔那邊還要多些。第5軍士兵的戰鬥素養比一般的國民黨部隊要高，打仗敢拚命。但是這是在當年的情況，如今情勢不同，當年俺打鬼子也敢拚命，可是麵對解放軍俺就不想再拚命。再厲害的兵，也大多是農民出身，年頭打得多了會和俺一樣想家想女人和孩子，來打內戰是沒法子，這勁頭自然就打折扣，這一點第5軍和我們的部隊沒法子比。再說了，李莊這裏的地形易攻難守，周圍沒有什麽能倚仗的地方，後麵也沒有縱深，這種防禦陣地最怕的就是被穿插，一個口子撕開了，兩個連往裏麵一湧，別管什麽點麵的統統就扯淡了，咱們的大炮又完全跟得上去，他們在後麵建不起來新的防線。所以俺覺得這一仗雖然難打，卻不是不能打，隻要大炮配合好，俺管保讓戰士們衝上去，衝上去就能捅爛它的布防，如果衝不上去，俺老屌提頭來見！”
老屌話頭猛地一收，讓眾人不由得刮目相看，這家夥看上去憨了吧唧，說話倒是擲地有聲啊？而且說得也都在理，幾個心裏原本對老屌覺得不屑的軍官也不由得點了點頭。陳作斌在那邊眯著眼睛仔細聽了一會兒，也覺得這廝有兩把刷子，正在那邊生著悶氣，把煙袋鍋子在腳板上磕得幫幫作響。
高道錦非常高興地聽完老屌的話，讚許的點了點頭，和幾位營級軍官和那個縱隊參謀耳語了一會兒，起身說道：
“該說得都已經說了，大家回去準備吧，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縱隊會把一半的炮火支援用在明天我們的戰鬥中，讓大家打得過癮些！散會！”
老屌咬牙切齒地從團部出來竄上了馬，看到陳作斌坐上了一輛小車，縱馬從車邊掠了過去，馬尾巴剛好捎在陳作斌的耳朵上，刮得他生疼，陳作斌望著飛奔而去的老屌，差點把他的鼻子氣歪了。
“日你媽的！看看到底誰會打仗！”
老屌一邊發著狠一邊狠抽著馬屁股，王浩在後麵拚命追趕，卻仍然被老屌越拉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