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旦和陳作斌被嚇了一跳,隨即明白他是被別的連隊揍了。老旦很是詫異,早些年在國民黨那邊的時候,連隊之間打架也不多見,到抗戰勝利後軍隊有點散了,才三天兩頭為一些好處大打出手。解放軍這邊以紀律嚴格著稱,難道也興這個?戰士的腦袋顯然是被人砸了一家夥,一個口子還在嘩嘩流血。二人忙穿戴整齊,隨他一溜小跑到了訓練操場上,看到幾十人正在那邊打做一團,個個鼻青臉腫,嘴裏喊著南腔北調的髒話,滿地是軍帽和帶血的牙齒。楊北萬像是在勸架,又像是在幫忙,時不時也撩上一腳。老旦一眼看見,5連的副連長牛明正和自己的3排長魏小寶在地上摔作一團,拳打腳踢牙齒咬,那架勢和前些日子在陣地上一模一樣。再稍微分辨一下,老旦發現這個戰場上自己人已經占了上風,5連之中除了那幾個排長,估計大多是新進部隊的年輕小兵,哪裏是老旦手下這群南征北戰的俘虜兵的對手?鼻青臉腫和血流滿麵的程度已經遠比自己人嚴重。但此時情形混亂,也顧不得欣賞戰士們的傑作了,老旦提了口氣,背著手大喝一聲:


    “住手,2連的人,都給俺住手!”


    聞聽這一聲暴喝,大多數人都收了手,分


    老旦咽下一口酒氣,穩步上前,手疾眼快地抓住了牛明的一隻胳膊,反轉過去,原地轉了半個圈,牛明和魏小寶都被這股巨大的扭力扔了出去,磕磕絆絆地撲倒在地,兩人都摔得灰頭土臉。2連戰士們見連長亮了身手,一招就扔倒了兩個人,不禁大聲喝彩。那牛明顯然是個強漢,覺得摔了麵子,一個滾爬將起來,嘴裏罵著髒字,瞪著紅眼就朝老旦撲來,沒想到斜次裏突然打來一個結結實實的窩心拳,砸得他竟然橫飛了出去,這下比剛才摔得重多了。睜開金星亂冒的眼睛,牛明看到那個英雄連有名的武大郎連長陳作斌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還晃著那對碗口一般大的拳頭。5連的人見老旦和另外一個軍官都摻呼了進來,也不敢再有所動作,一時“戰場”上變得鴉雀無聲。


    “小寶,這他娘的是咋回事哩?咋的和兄弟部隊打起來了?有啥話嚼一嚼不就成了,動手幹作啥哩?”


    魏小寶從地上撿起已經被踩成泥團的軍帽,斜著眼瞪著牛明,恨恨地說:


    “兄弟部隊?連長,我們拿人家當兄弟,腆著臉上門去套套近乎,想學習學習革命道理,人家可把咱們當後娘養的討吃貨,一點不待見咱們也就罷了,咱們沒有你們那麽來路正,也高攀不起。可為啥子要罵人?罵我們2連思想不幹淨,還有舊軍閥的江湖習氣,在戰場上和敵人還稱兄道弟,沒有什麽共產主義革命……那個什麽雞.巴勤操?(情操),上梁不正下梁歪?照著老子當年的脾氣,非割了他的舌頭喂狗!”


    “你住口!拌兩句嘴就要動手麽?是不是你先動的手?”


    老旦的心裏飛速盤算著,魏小寶說的話應該不假,5連的人有一半來自解放區,都是革命群眾敲鑼打鼓送來的革命後生們,打仗不要命,爭著往前衝,覺悟也比2連的戰士高不少,人家那村裏光烈士就不止兩個連。李莊一戰他們打得也不錯,年輕人軍功得誌,鼻孔朝天,對自己這支反動派出身的隊伍有點不待見,這並不稀奇。他想的更多的是:自己的連隊剛剛在解放軍這邊有一點值得稱道的戰績,團裏對大家的肯定隻是軍事層麵的,思想方麵的考驗期才剛剛開始,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思想問題和作風問題,都有可能完全抵消幾十條生命換來的連隊形象。牛明的話是衝著自己在戰場上放過國軍軍官一條生路的行為來的,在他們眼裏看來,自己的行為或許根本就是不能和反動派劃清界限。空穴不來風,這麽點事情居然已經在別的連隊傳開,道聽途說添油加醋的事情必然不少,隻是眼下即便有委屈,戰士們心裏有疙瘩,這後過門的二房媳婦好說歹說也得受著點。


    “不錯,是我先動的手,我甘願受軍法處分。”


    “楊北萬,把他押下去!軍服扒下來,禁閉三天。其他的人,都給俺列隊站好!”


    魏小寶掙開要拉他的楊北萬,朝地上啐了一口,對著老旦說道:“連長,我們連隊要是說仗打得不好,沒有完成任務,你把我槍斃了,我在陰曹地府也沒有話說,弟兄們……同誌們犧牲了那麽多,陣地拿下來了,任務也完成了,憑什麽還在後麵嚼我們的話?啥雞.巴國軍共軍,我們圖個啥?不就是圖個打完仗安下心來過過日子?我們不打仗不行,打了窩囊仗不行,打了漂亮仗也不行?早知如此,老子就***不如戰死在14軍那邊,好賴老子還是個國民政府的烈士,這口氣我小寶咽不下……”


    他話音未落,老旦的一記耳光已經扇了上去,他情急之中的力量是如此之大,魏小寶被打得橫摔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的血嘩嘩地流了下來。剛一出手,老旦就後悔了,看見小寶摔在那裏血流滿麵,眼淚汪汪看著自己的呆滯眼神,自己眼睛裏的淚水也已經在往上泛了。老旦心裏一酸,狠心別過頭去。小寶是山東人,作戰英勇,在14軍的時候就是出色的偵察兵,在2連裏麵也從來都是衝在前麵,對自己和指導員都非常尊敬,下這麽重的**了他,心裏著實不忍。


    陳作斌見老旦難受,心裏明白他的難處,他過去扶起魏小寶,為他彈去身上的泥土,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擦臉上的血,厲聲說道:


    “瞧你***這個熊樣?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你連長打你個巴掌就***哭,算什麽軍人?咋了?打你不對了?有點兒軍功就想上房揭瓦?你這算個啥?老子當年土匪出身,剛到了隊伍上還打過團長那?今天不也是革命軍人?要不然我敢和你們2連搶打主攻?你不關幾天禁閉,我看就消不掉你身上這股子爛勁兒……什麽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現在是堂堂正正的解放軍排長,這部隊那麽大,能不允許別人有點看法?你自己胡亂瞎嚼,惑亂軍心,還講別人嚼什麽?什麽叫軍閥習氣?打群架,罵大街,這就是舊軍閥的作風!你們連長打得你沒錯!2連的名氣是打出來的,不是喊出來的,你要是連一點子嘴上的委屈都受不了,犧牲的同誌們的血不就白流了?好好的名聲不就被你搞臭了?你們連長和指導員費了多少心才有2連的今天?下去好好想一想!帶下去!”


    老旦聽著陳作斌的話,覺得他也是說給自己聽的。戰士們都筆直的站著,眼神各異,牛明和5連的人也收斂了嬌慢之氣,靜靜地站在那邊。老旦走過去,把牛明的軍帽也拾了起來,拍拍土遞給他,牛明躊躇了一下,拿了過來戴上,呆呆地看著老旦。


    “牛明同誌,俺的人先動的手,是俺們部隊的錯,打傷了你們不少同誌,希望大家別往心裏去,俺會軍法處置他們……告訴你們連長,俺老旦給他陪個不是,就別計較了。往後,說不定咱們要一起衝鋒打仗那,戰場上滾幾次,互相擋擋子彈,這次不痛快的事就不算個啥了,你們也就明白我們這些同誌的心了,俺們參加革命是晚點兒,可如今這心勁兒並不差,思想上的問題,還要同誌們多多指導,不要因為一些小毛病寒了他們的心。”


    老旦這番話說得十分懇切,完全沒有架子,這讓牛明和5連的人非常驚訝。明擺著,老旦不會把今天打架的事告訴5連長,否則這幫挑事的人也沒有好果子吃。閑話是自己說的,壞事老旦卻自己兜攬了,這讓牛明和那些根紅苗正的革命坯子們覺得有些慚愧。牛明神色不安的四周看了看,扭頭就想走,陳作斌一伸手攔住了,目光嚴厲地看著他們。


    “怎麽?你們就這麽走了?”


    陳作斌斜眼問道,他的眼睛像刀子一樣,把牛明盯得心裏發毛。牛明把軍帽戴正了,轉過身對著老旦,“啪”地打了個規規矩矩的立正,給老旦敬了一個軍禮,其他5連的戰士紛紛效仿。老旦也敬了個禮回過去,也衝陳作斌點了個頭,陳作斌會意讓開了他們的退路。


    人剛散去,王雲浩不知從哪裏走了過來,一臉紅光,滿麵笑容,他後麵跟著高高低低的一群人,老旦一看嚇了一跳,因為他看到高團長和劉政委也在人群裏,卻正在前後擁著幾個軍官說笑,那幾個人個子中規中矩,衣著普通,話語不多,卻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態。老旦忙和陳作斌迎了上去,王雲浩把老旦拽到一邊,用興奮的聲音低聲說道:


    “咱中野185師陳師長今天來視察我們獨立團,團長特意點名2連,這不就來了,快叫大家集合。”


    “中野?咱們團不是華野的麽?怎麽成了中野的了?”


    “陳師長在兩邊都是紅人,出身是晉冀魯豫軍分區的,可戰功大多立在魯南軍區,當時國內的革命形式複雜,革命形式的需要麽也不知道是什麽淵源,但是華野現在兵強馬壯,中野這邊後麵要打硬仗,和陳司令員要了好多次了,整個師的建製就調過來了,現在歸中野三縱節製……哎呀你別管那麽多了,快張羅吧……”


    高團長大聲對老旦喊道:“老旦,你過來,咦?陳作斌你怎麽也在?都過來吧,這幾位是師部的首長,來視察咱們團的工作。”


    老旦和陳作斌忙向幾人敬了軍禮,老旦見正中間的首長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這個首長個子一般,腦袋卻很大,把軍帽撐得異常飽滿,他上下打量著老旦,樣子十分和藹。剛經過一場衝突,老旦心裏還有點虛,臉就紅了起來,陳師長見了嗬嗬笑了。


    “高團長可是把你誇得不一般呦!我還以為是個三頭六臂的猛張飛,原來這個連長還會像大姑娘家似的臉紅?”


    老旦被陳師長不陰不陽的玩笑話逗得也笑了,兩手不自然地往下拽著衣角,額頭竟然開始落汗,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俺隻是個剛剛醒過莫來的起義兵,沒想到這麽快就能為黨和人民效力,剛才和陳連長喝了點酒慶功,所以臉紅了……俺們按照首長們的命令打仗,高團長的誇獎那是對俺的鼓勵,俺聽從團領導的指揮,俺們連指導員思想傳達的也好……這個……俺們任務才能順利完成哩……希望首長多批評!”


    “李莊一戰,你們打得很好啊!你們響應黨和人民的號召,站到人民力量的這一邊來,棄暗投明,本來就可喜可賀,又對我們師指揮部下達的作戰思想可以這麽好的領會,準確地傳達給戰士們,作戰頑強,敢打敢拚,出色的完成了任務,這就更難得了!你們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野戰軍首長們都在關注著你們,黨和人民也在關注著你們,革命勝利的時候,你們一樣是人民的功臣!一樣是新中國的英雄!”


    陳師長的話說得老旦熱乎乎的,剛才的衝突給他帶來的不快一掃而光,他隻能不斷地點頭稱是,眼光還時不時瞟一眼別的首長,見大家也是對自己點頭讚許著,心裏非常高興。


    “對了,你叫什麽來著?”陳師長突然扭頭問道。


    “哦?俺叫老旦!就是……那個,哎呀首長,俺的名字不中聽,你記住俺這個樣就得了,俺的名字念著不中聽。”


    “嗯,你現在是革命軍人了,還是個連長呢,這個名字好叫,卻不好聽,還帶著點舊社會的對人民不太尊重的意思,應該換個響亮一點的名字,這樣也方便我們的宣傳部門對你的宣傳啊。嗯,你們家本姓是什麽?”


    “俺家在的那個村都姓謝,俺也姓謝,可打小就沒人叫過俺的名字,俺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叫個啥,老旦這個名字被人叫慣了,用了這麽多年,沒人提過,自己也沒想過要改哩。”


    “那你願不願意改呢?”


    “改不改都沒個啥,俺還是俺自個……當然了,首長要是給俺起個好聽的名字,俺哪有個不同意的,還省得以後報名的時候被人笑話哩!”


    首長們都笑了。說話的時候高團長一個勁地朝老旦擠眼睛,那個意思老旦再明白不過了,於是說著說著就換了口風。他懷疑首長們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名字有損革命部隊形象,而非要改掉不可。他對這個名字雖然不太滿意,但是已經習慣了被大家這樣稱呼,要改掉還真有點不願意,可現在看這個架勢,不改怕是不行了。


    “那你是想姓謝呢?還是想姓老呢?”


    “這個……首長說了算吧!”


    老旦自己完全沒了主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但是他感覺到大頭首長為這個事情費這麽多工夫,也是出於對自己戰績的認可,倒不必想太多。


    “謝和老在百家姓裏都有,謝是大姓,老是偏姓,你們一個村都姓謝,這是祖宗傳下的名字,應該用回本姓,再取個好聽的名,將來你要是功成名就榮歸故裏,也叫得堂堂正正哦,大家覺得怎麽樣?”


    老旦見眾人不住地點頭,心想這下可好,用了半輩子的“老旦”二字,要被改回本家姓了,總不能再叫“謝老旦”了吧?忙插話道:“首長,俺倒不覺得姓謝有個啥好,俺家的本家人都死光了,俺的女人和鄉親們稀罕叫俺老旦,要不還是姓老吧?”


    “呦嗬?還蠻有主意的麽?你自己的姓,當然要你自己決定,隻是這個“旦”字一定要改。”


    “我們連長槍林彈雨這麽多年,現在總算參加革命了,要不改成“老革命”咋樣?”


    楊北萬在旁邊聽得興奮,突然插了話,大家都將視線齊刷刷射向他,卻又不說話,這瞬間的沉默讓楊北萬一時顯得局促不安起來。老旦心想你個笨鱉,那隻驢叫你牽哪頭,麵前高團長和劉政委哪個人不是為共產黨革命了若幹年,都不敢說自己是老革命,俺才參加革命幾天,你個屁娃就敢讓俺叫老革命?再說,這麽個刀光四射硬梆梆的名字好聽麽?下去真得好好管管這個多嘴娃子。大頭首長微笑著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


    “這不是個名字了,再過些年頭,在場的同誌們就都是老革命了,到時候部隊裏一喊老革命三個子,所有的人都得回頭看是不是叫自個,那不是亂了套了麽?”


    眾人哄堂大笑。陳師長繼續說道:


    “而且這三個字火藥味也太濃了,我們今天革命,是為了將來人民的生活,革掉了反動派的命,老旦同誌早晚會放下槍去過和平的生活,不能一輩子都革命下去,所以這個名字不好。不過你這個小同誌啟發了我,我們已經取得了遼沈和淮海兩大戰役的勝利,推翻國民黨反動派的統治,迎來解放戰爭的勝利已經不遠了。老旦戎馬生涯十多年,如今的使命和過去的不同了,現在他和我們追尋的目標一樣,是要實現無產階級革命的偉大勝利,解放全中國,因此,我覺得老旦同誌可以考慮改名為“老解放”,名字好聽,好記,也符合潮流,老旦你覺得怎麽樣?哎……大家集思廣益,別老讓我一個人動腦子麽?劉政委你的意思那?”


    人群中一個挺著肚子的首長扶了扶眼鏡,撫掌笑著說道:


    “我看這個名字好!響亮,好聽,最重要的,這三個字非常符合我們解放戰爭的潮流,我們南征北戰就是為天下勞苦大眾求解放,這三個字還應了“勞動人民得解放”的諧音,真是貼切啊!說不定那,你還會是中國最早用解放這兩個字作名字的人那。”


    “要是咱們中國解放了,老連長回到家鄉,肯定會受到鄉親們轟轟烈烈的歡迎!”


    高團長的話再明白不過:你個老旦還不趕緊接著!老旦品味了一下,心裏暗自高興著,他打死都想不到縱隊師首長會給自己起這個名字,它太響亮,太革命了。這是個很多共產黨人準備給自己的後代起的名字,如今竟要放在自己身上,這太令他意外了。老旦不禁思潮翻湧,凝望著陳師長的雙眼,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老連長,這個名字可能用?”


    陳師長見老旦不說話了,以為他不願意。老旦猛地怔過來,忙應道:“俺願意!俺高興還來不及哩,謝謝首長,給俺起這個好名字,讓俺脫胎換骨,俺給首長敬禮了!”


    老旦再不猶豫,挺直身體,峁足力氣,給陳師長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祝賀你!老解放同誌!”高團長在一旁高興地說。


    眾人圍在一邊鼓起了掌,首長們都上前來和他握手,老旦此時激動得不知道該給誰敬禮好了。他流著眼淚迎接著他們熱情的雙手,陳作斌和王雲浩更是與他抱在一起。多少年來,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受到如此的關注和關懷,仿佛希望一下子從天而降,這個名字將給自己帶來無窮的含義,自己的後半生都會因此改變。他再不是原來那個隨波逐流的河南愣頭兵老旦,而是一個充滿革命前途的無產階級戰士,重生的感覺讓他從心底裏產生了對共產黨和軍隊首長們的感激。


    突然,他看見在眾人背後,一個笑容如花的女人的臉在那裏望著自己,整潔的軍裝,粉紅的臉頰,潔白的牙齒,兩根黑亮的辮子,竟是這些天來百尋不見的阿鳳!


    “阿鳳!”


    老旦激動得大叫一聲,竟然快步衝上前去,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仿佛怕她從眼前再度消失一樣。阿鳳被他驚的滿臉通紅,笑容全失,張惶左右,怔在當場,抬起胳膊欲攔住這個莽撞的男人。首長們也詫異不小,呆呆望著這個剛剛叫做老解放的連長像衝鋒一樣衝向宣傳隊的李援鳳同誌,陳師長笑容還滯留在臉上,眼睛裏卻掠過一絲眾人都無察覺的不快…


    這一刻,老旦已經忘記了這是什麽場合,這個男人已經被一種奇怪的衝動左右了,他雙眼直勾勾的,幾個箭步穿過疑惑的人群,徑直朝著阿鳳衝去。王雲浩詫異之餘,一隻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可老旦並沒有感覺到。老旦看到了阿鳳那雙美麗的眼睛,看到了那雙眼睛裏久違的柔情,這絲柔情一下子將自己的全身燃燒了起來,他的眼睛濕了,他的喉嚨幹了,他的心像是在擂鼓一樣咚咚地響了,他感到一股熱血向著下麵猛地衝去……時間仿佛凝固了。


    轉眼老旦就到了阿鳳身前,他抬起滿是渴望的雙手來,去抓扶她豐腴的臂膀,卻突然發現了她眼睛中那一絲驚懼。女人的反應讓他驚訝,這女人一雙手快如閃電,竟然猛地抓住了老旦的手腕,她的手熱乎乎的,卻滿是汗水。阿鳳堅定地用著力,還用十指在暗暗地扣著他的皮肉。他掙了一下雙手,無奈那雙堅定的手如鐐銬般紋絲不動。老旦暴漲的渴望,被這堅定的力量刹那間擊退了,他的頭漲的好大,仿佛奔騰在身體各個部位的鮮血一齊湧上了頭,四肢發虛,腰腿上粘呼呼地泛上來一層汗,讓他的褲襠裏很不自在。老旦在她的阻止下凝下神來,阿鳳那冷如冰雪的眼神讓他冷靜了。他慢慢地放下手去,一時竟張惶無措,隻能呆呆地看著她。


    “老解放同誌,多年不見,我還以為你犧牲在抗日戰場上了。”阿鳳鬆手說道,他的手在老旦的胳膊上已經掐出了幾道紅印。


    “哦……阿鳳……那個……李援鳳同誌,你……一向可好麽?俺差點死在抗日前線,嗬嗬,咱們好像……好像有八年沒見麵了,俺……怪想你……和鄉親們的。”


    阿鳳冷靜的聲音和表情讓老旦一時轉不過彎來,舌頭僵硬,回答得結結巴巴,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上次我在行軍道上看見的那個人是你麽?我不是認錯了吧?”阿鳳已經收斂了一臉的驚愕,從容問道。


    “是俺啊,俺當時還以為你沒看見俺呢,俺看你穿著咱解放軍的衣服,都不敢認你哩。”


    “我也看見你了,但是卻沒有認出來,隻是覺得麵熟,前些日子聽到師長說到你的名字,才想起來那天看見的一定是你。”


    兩人一來一往地說著,像是兩個從未深交的普通朋友見麵時的虛偽寒暄,這讓老旦覺得別扭極了——這說得都是啥哩?女人沒有絲毫的尷尬,就像隻是看到了多年不見的革命同誌,這是八年前那個熱情如火的阿鳳麽?老旦積攢了多年的疑問,憋在肚子裏這麽久,此刻見麵了竟不能一吐為快,急得他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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