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年過去,男人仍沒有個消息,翠兒心裏有點不踏實了。趁著去縣裏看孩子的功夫,她挑了半筐雞蛋,自己問路找到了縣政府,點名找姓找儲健縣長。儲縣長剛開完鎮反會議回來,忙接待了她,答應幫她去38軍駐地了解一下老旦的情況,翠兒帶來的雞蛋,儲健是死活沒收。


    一年下來,兩個孩子的個頭噌噌上竄。老大有根兒變得虎背熊腰,和他爹一樣魁梧,眉宇之間益發多了一股彪悍之氣。老二有盼兒個子也長了不少,隻是沒有他哥那般威猛,依然瘦弱,但是比老大更多了份文氣。兩兄弟都很想爹,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他回來。


    老二的學業正如親戚所言,一天比一天好,一筆字寫的極漂亮工整,連袁白先生都都讚不絕口了。他和哥哥因為沒有過基礎小學教育,在上初中前需要預科兩年。有盼兒天生聰穎,勤學好問,架也不打了,經常挑燈夜戰,學習好得常令老師們大跌眼鏡。他對文學和曆史有很濃厚的興趣,一回家就拉著翠兒的手,給她講曆史上的故事。不知道他從哪裏知道了很多朝鮮戰場上的事情,把朝鮮那邊為什麽打仗,是誰和誰在打仗,誌願軍目前情況如何,把他娘講得雲山霧罩的。翠兒知道了咱誌願軍已經把南朝鮮的首都給占了,現在兩邊正打得激烈,老旦所在的軍隊一入朝就幹了幾場大仗,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翠兒聽了心裏別提多高興了,隻是高興之餘也有些擔憂。


    儲縣長設法給38軍駐地接待部門打了電話,並沒有得到老旦和d團的消息,但是知道了38軍已經被叫成了“萬歲軍”,忙托人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翠兒,說你就放心吧,你家老旦肯定沒事,這下子更牛氣了,部隊成了萬歲軍,他還不成了萬歲團長?


    轉眼又過了半年,該是忙秋的時候了。家家戶戶開始倒騰院子,清理揚場,準備收割莊稼打粒兒曬穀子。這裏不比黃泛區那邊,穀子高梁棉花玉米都熟得不錯,收完秋後的莊稼,就得準備種小麥了。八月十五一過,各家各戶打點好自家的糧食,分出上繳的公糧,然後開始打大棗,蒸秋包,挨家挨戶串門吃喝。


    自打縣裏宣傳開展農業生產互助組以來,才半年功夫,互助組生產模式在武元鄉達到了空前規模。板子村成立了生產大隊,村大隊下麵有一群小隊,一個小隊長帶若幹戶成為一個生產小隊,一個小隊為一個生產組,僅一個板子村就有十七八個組。一個組的幾戶人家把農具和力氣全部合起來用,但是土地還是分著的,隻是集中力量集中突破各家的農活。縣裏和區裏把黨中央的精神傳達到了各村各戶。黨中央認為要克服農民的分散經營困難,要使廣大貧困的農民迅速增加生產,走向豐衣足食的道路,要使國家得到比現在多得多的商品糧食及其他工業原料,同時提高農民的購買力,提倡必須‘組織起來’,按照自願和互利的原則,發展農民互助合作的積極性。互助合作之前,原有土改之後的生產模式原型是小農經濟。黨中央講了,小農經濟不是向社會主義的大農業發展,就是向資本主義的大農業發展,而資本主義道路是社會主義農業生產所必須反對的,因此現在一定要把其發展前途引導向農業集體化或社會主義化,就會避免農民自發地再轉向純粹的小農經濟。村大隊一眾首腦研究上方政策有個把月,才算弄明白了黨中央想幹啥。鄉親們自古以來就是各種各的地,對這種新奇的生產模式很有新鮮感,也感受到了集體共同生產的高效率,這麽好的辦法以前咋就沒人領著用呢?肯定是黨中央毛主席為咱窮人晝思夜想,這才找到這麽個好辦法。


    1951年秋天,板子村家家戶戶忙成了一團,到處都飄著豐收的味道。郭平原和謝老桂忙著落實公糧的定量征繳,挨家挨戶都有份額,隻是比例很低。鄉親們感激新中國帶來的幸福,原來交給大戶的地租大多化為了自己的餘糧,和堆在後院的過冬糧食相比,那點上繳國家的公糧占的比例根本不算什麽,眾人爭先恐後地把糧食交到區裏以表感激之情。翠兒和幾個鄉親們把要交的公糧湊成一輛大車,和村裏的二十輛騾車排成一隊,在郭平原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向區糧站進發。他們的車上插滿了紅旗,鞭子抽得四野皆聞,一路上歡歌笑語,路上不停的撞見臨近村子的交糧隊。為了壓倒他們的氣勢,鱉怪還在路上吹起了喇叭,一路直吹到區裏才停。


    真想不到,區糧站門口竟然已經排起了長龍,來自喬莊和西河沿村的交糧隊伍早就等在那裏。區糧站的工作人員顯然沒有想到各村村民交糧如此踴躍,準備工作明顯不足。秤砣不夠,人手不足,糧倉甚至還沒全蓋好,正在那邊著急。郭平原閉眼合計了一下,照此速度,他認為至少要到明天才能排到板子村,想帶隊回去又覺得不劃算,回頭一看,馬家台村和劉家窯村的運糧隊也挨著屁股到了。他一咬牙,命令大家幹脆就在馬車上過夜了,交完了糧食再回村,咱們給新中國交糧,為國家把糧庫塞滿,種地再苦再累都不怕,還怕在車上過個夜?


    既然隻能待在這裏,翠兒就動了去看看孩子們的心思。這裏距離孩子們的學校隻有十裏地,離孩子們住的親戚家裏也不過十五裏地,馬車打個來回,夜半的時候也該回來了。翠兒央說了趕車的小隊長,讓他送自己一程,反正在這裏也是閑扯淡沒事幹,更耽誤不了明天交公糧,小隊長痛快地答應了。


    卸下糧食的騾車很是輕巧,吃飽喝足的大騾子撒歡兒一樣地快跑,很快就到了縣中學門口。此時已是傍晚,翠兒看到學校門口停著幾輛公安部隊的汽車,大門入口的大操場場上圍滿很多人,正在那裏嘰嘰喳喳地吵吵著。翠兒左顧右盼地進了門,費力地在人群中鑽進去,先是看到了地上的一攤血,嚇了一跳,然後就看到兩個醫生樣的人正在給幾個半大小子包紮頭上的傷口,一個傷得挺重,正往被往外邊車上抬。幾個公安隊的戰士圍著兩個人在訓話,他們的腰上還掛著槍。


    “哪有你們這麽手狠的?自己的同學也下得去手?說幾句閑話就掄鐵鍬,你們爹娘怎麽管教的?你爹是軍官,最講組織性紀律性,你咋就沒學到一點呢?你們學校也有問題,怎麽他們打成這樣才製止?出了人命可怎麽辦?你個後生瞪什麽?說你不對麽?想跟我們住幾天?你已經犯法了知道麽?”


    “這兩個學生平時挺好的,尤其是謝有根,平常最是老實憨厚的,今天不知怎麽了下這麽個重手,我們學校是有責任的,事發之後我們及時製止了他們打架,隻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等我們來了已經這樣了。”


    一個老師堆著笑臉和公安戰士說。看著幾個公安圍著的兩個人,翠兒心裏驟然感到一種不安,走進一些仔細看去,正是自己的兩個寶貝疙瘩,正在那邊低著頭挨訓,兩人身上都有血漬。


    “這是咋的啦?有根兒有盼兒?你們這是幹啥了?你們闖啥大禍了?”


    有盼兒看見翠兒,哇地就一聲就哭了,急忙撲過來抱住他娘,翠兒看到他的一隻眼睛被打得像個饅頭,眼睛剩下一條縫,忙顫巍巍地用手去摸。有根兒卻沒有動,身上仍然綻起一塊塊的肌肉,他的頭上也是青痕遍布,隻是沒有見血,兀自惡狠狠地盯著正在包紮傷口的那幾個人。


    “娘,他們罵俺爸,俺一個人打不過他們,俺哥用鐵鍬把他們都揍了。”


    “罵你爸幹甚哩?你爸招他惹他叻?”翠兒一聽就火了,這都叫啥事兒哩?


    “他們說俺爸在朝鮮戰場上沒用,咱們誌願軍就是因為這些原來國民黨的部隊打仗不行才退回三八線,說俺爸怕死,還說俺爸和美國人是一夥的……”


    “哪有這樣的事?誰家的野娃子?嚼舌頭咋的沒深沒淺?俺男人在前線給新中國打仗,死活都不知道,咋了還有罪了?俺男人是誌願軍,不是國民黨!你們還講不講理?這些屁孩子咋能知道朝鮮那多事情?肯定是他們家大人在後麵瞎球亂嚼,這不是反革命麽?……現在不是在抓反革命麽?你們公安不去抓反革命?拽著俺家孩子幹甚?俺家孩子打得好,給他爹爭氣了,俺看誰敢動他們,誰敢動俺就和他拚了!……俺男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身上十幾個槍眼,一百多個傷疤,俺男人會怕死?……我日你娘的!誰教給你們這些說道的?要是你爹你娘,看俺不撕爛他們的嘴!……這新中國有俺男人的一份功勞,現在又在保衛新中國,你們公安算個球?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教訓俺家孩子?俺男人有本事,他的兒子也不會稀鬆,沒打死他個***算是他命大!”


    近些年來,翠兒已經被戰爭的恐怖和沉重的生活壓去了不少悍氣。在嫁給老旦之前,她的火爆脾氣曾很讓她娘家人頭疼,就是嫁給了男人之後也沒有什麽收斂,因為新婚頭幾個月二人天天恩愛不太出門,村子裏就有閑婦嚼舌頭,編造她家炕頭上的趣事。翠兒知道了立刻火冒三丈,遍地找尋作戰武器,拎著一把草叉就登門大鬧,把那婆娘家那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嚇得跳窗戶跑了,從此再沒人敢亂嚼這名悍婦的舌頭。男人走後,日子苦了,翠兒終於知道就算自己當年多威風,脾氣多厲害,離開了這個給個巴掌都嗬嗬笑的憨厚男人,自己心裏就像少了脊梁骨般無依無靠。她開始變得謹慎小心,不招惹任何人,說話嗓門也低了很多。但是即便如此,村子裏的野漢子們在這漫長的十三年裏,仍然不敢上門招惹。時隔多年男人回家之後,翠兒好像又變了個人,天天臉上掛著笑,不管見了誰都和顏悅色,從不去和他人計較便宜,她終於明白,她的一切依靠以及這個家庭的未來,都決定於那個重返戰場的男人!有了他,自己心裏就無比踏實,什麽吃苦受累忍氣吞聲都可以不去理會了。故孩子們挨湊她倒不很在意,卻絲毫不能容忍自己的男人被人隨意汙蔑和侮辱。


    幾個公安隊戰士被這個女人鎮住了,隻聽說過有什麽老子就有什麽兒子,沒想到這孩子們的娘也是個如此悍婦!看著她那幅恨不得拚命的架勢,幾個才二十出頭的公安隊戰士們一時束手無策。


    “這不是解放同誌的媳婦麽?哎呦原來是翠兒你啊!”


    人群裏鑽進來一個人,一身幹淨的中山裝,臉上笑嗬嗬的,竟是去過家裏的儲健縣長,他後麵還跟著幾個人,看上去都是政府的。


    “儲縣長?您聽見信兒了?我們能自個處理,還勞您跑過來幹啥?”公安員忙說話了。


    “能處理?有你們這樣處理的麽?”儲健的臉一沉。


    “我都知道了,五個人對兩個,兩個人卻把五個人打了,本來是學生打架,誰打誰都是屁大點的事情,可是事情小,問題卻大!現在是什麽時候?咱們誌願軍在朝鮮多麽艱難?怎麽還有人在後麵說胡話?還有沒有點思想覺悟?誰把誰打著了都是小事,政治思想覺悟上出了問題,這才是大事。還記不記得毛主席前些日子說的“三件大事”?你們公安部隊難道沒有傳達麽?誰在這個時候破壞抗美援朝和土改,誰就是要被堅決消滅的對象。今天兩邊都動了手,也都受了傷,誰輕誰重相互都不再追究了,但是這個事情要掰扯清楚,那幾個罵老旦同誌的,學生還小,學校是要加強教育的。你們還要去他們家裏調查調查,看看這個言論是怎麽出來的?如果沒有反革命傾向,也要對他們的家長進行及時教育……”


    “儲縣長,有一個學生他爸是劉副書記……”


    “劉副書記?那就更不應該了,是誰也不行!虧他還和我一起在伏牛山打過遊擊,革命覺悟都哪裏去了?回了縣政府,我會在黨委會上親口罵他……你們是學校,一方麵要為人師表,一方麵要加強學生們的思想教育,還要時刻關注誌願軍家屬的思想和學習狀況,加強同學們的團結工作。所以我說,學生們因為這種問題打架,主要責任不在他們,而在於你們的工作沒有做好。好在沒有出大問題,要是出了人命,你們也罪責難逃!”


    翠兒一看有縣長撐腰,這縣長聽上去也打過仗,反倒自己的氣有點弱了,鼻子一酸,嗚嗚地哭了起來,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地摻著翠兒,不去理會那幾個公安了。


    “儲縣長放心,我們一定加強這方麵的工作,這個你放心……”


    校長一頭是汗,看得出很是緊張。


    “翠兒啊,你也要注意一下啊,別管這幾個孩子們說什麽,學校裏的事情,畢竟現在還是人民內部矛盾嗎,情況不明,咱們也別把矛盾擴大化。孩子們都還小,預科還沒上完,後麵還要念初中高中,要想個長遠。有些事情他們掰不出個輕重,犯點思想錯誤難免。往後還要一個學校念書,你的孩子們出口氣動手這個難免,但是手下的太重,出了大事怎麽辦?出了人命可是要吃官司的。就是他們說得再不應該,這不是有政府出麵呢麽?所以了,老旦同誌在前麵打仗,這家裏和孩子們一定要安生哩!你把氣消消,這個事情我們來處理,你別掛念在心上,要相信政府,啊?”


    翠兒氣已消去大半,看著一個學生額頭上還在滲血,這時倒有點可憐他們,畢竟他們都和自己兒子們一樣,才過了啥球也不懂的年紀。說幾句胡話就被有根兒追著打成這樣,自己這個兒子也是夠橫的。


    “儲縣長給俺們作主,俺聽政府的……”翠兒抹著眼淚說道。


    “行了,這事情就這麽處理,受傷的孩子們都去縣醫院看看,重的住院治療,費用學校出。等傷都養好了,王秘書你知會青年團縣委,組織縣裏麵再開個抗美援朝支援大會,各學校師生都要參加,集中進行一下‘三件大事’的學習和教育工作。”


    這件事請在儲健縣長的處理之下迅速地平息了,無論是打人的還是被打的都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幾個孩子傷好了之後不久就又在一起讀書和勞動了,還成了不錯的朋友,矛頭一直對外,開始聯合打外校的來犯者了。十四年之後,在儲健縣長決定自殺的前夜,他才知道這個“一中事件”竟然也成了自己被打倒的理由之一。


    “娘,俺要參加誌願軍!”


    一直沒有說話的有根兒突兀地對翠兒說道,翠兒才緩和下去的怒火仿佛被澆上了一桶汽油,瞬間就又升騰地燃燒起來。


    “你個娃子吃錯藥了?你去那裏幹甚?有你爹一個讓人操心的還不夠俺受的,還要添上你個笨娃子麽?你才多大年紀?十四歲!你爹當年被國民黨硬拉去的時候還二十歲那,莫不是打人打上了癮,想上戰場去殺人了?再敢胡嚼,看俺打不爛你的腚!”


    兩兄弟受的都是皮外傷,沒幾天就光鮮如初了。但是這件事讓兩個孩子都有所成長,老大明顯變得更加沉穩,不哼不哈不說不笑,幾個月下來像是長了三四年;而老二則變得思維敏捷能說會道,國家大事和政治風雲都能說道個有板有眼,照他的話講就是需要學會利用理論武裝自己的頭腦以保護父親的革命成果。


    翠兒後來想起別人罵自己男人的話,就問有盼兒,誌願軍退回了三八線是啥意思?有盼兒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她。說朝鮮戰場打了兩年,現在兩邊開始僵持了,誌願軍前幾仗贏了不少,後來美國人換了將軍,防線也加強了,誌願軍補給跟不上去,無力再大舉進攻,美國人反攻,誌願軍吃了點虧,退回了三八線,到了這裏,美國人再也不能往前推進了。


    “那就是說,你爹他們打過勝仗,也打過敗仗?美國鬼子不是紙老虎麽?怎麽你爹他們還能打敗仗?”


    “啊呀娘呦!紙老虎是美帝國主義,不是美國鬼子,在朝鮮戰場上,美國鬼子的軍事裝備和協同作戰能力,比咱們誌願軍要強得多。空中、海上全是人家說了算,而且在白天基本上也是人家說了算,據說在最初的戰役裏,有不少誌願軍沒有冬裝,他們是穿著夏天的衣服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裏和美國鬼子幹那,凍傷凍死的人比犧牲的人還要多。誌願軍能在前幾次戰役打贏美國鬼子,靠的全是象俺爹這樣的不怕死的一股子士氣哩!”


    “那可咋打仗哩?咱們村兒縫出來的那多棉衣棉褲,咋了不給他們都運過去哩?就讓他們那麽凍著?”


    “娘你又不懂了,美國鬼子控製著天上,他能讓你大搖大擺地送棉衣過去?別說棉衣了,他們有一陣子把咱們的運輸線轟炸得連一根蘿卜都運不過去,戰士們因為沒有蔬菜吃,很多得了夜盲症,一到晚上就看不見東西,這才失去了在晚上進攻的優勢。”


    “啊呀,咋會這樣哩?那你爹他可咋辦哩?”翠兒被有盼兒說得坐立不安,急得在屋子裏麵亂走起來。


    “娘你別急,俺知道現在好了,咱誌願軍和美國人在談判哩。咱誌願軍現在的裝備可好了,蘇聯老大哥幫了咱們。咱們的武器彈藥和衣服食物也想方設法突破了鬼子的空中封鎖,現在前線上,咱誌願軍兵強馬壯,著急了還能給美國人狠狠來一下子哩。”


    “你個娃咋知道這多哩?你從哪裏聽說來的,咋說的像你瞧見一般哩?”


    “俺同學他爹是軍隊裏的幹部,他經常看些內參給俺們說,還有……”


    “還有甚?”


    “娘……你知道了別罵俺啊?”


    “俺罵你幹球啥?快講你從哪裏知道的哩?”


    有盼兒笑嘻嘻地拉著他娘的手,把她一直拉到後麵的農具房裏,進了門反手掩了,再掀開一道布簾,原來放白菜和高梁杆子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小房間,有根兒正在那裏聽著一個盒子,那個盒子長相古怪,像是個燒爛的火爐子,插了幾根電線,電線一邊連著那個盒子,一邊連著放在破臉盆裏的一大塊黑石頭上,石頭上還繞著一圈一圈的銅絲。


    “哥,讓咱娘聽聽!”


    有根兒把目瞪口呆的翠兒按坐在長條凳子上,用手去擰那個破盒子上一個缸子蓋兒做成的把手,一邊擰一邊轉那個破臉盆,終於,在一個破喇叭發出滋啦滋啦的一陣聲響之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美聯社報道,中共軍隊於20日淩晨,集中了約一個師的兵力,在三八線東部地區向我聯合國軍某部及大韓民國第九軍32師防禦陣地發動了一次猛烈進攻。共軍炮火非常猛烈,其間有著名的喀秋莎火箭炮,我聯合國軍某部與大韓民國防禦部隊經過一晝夜激戰,擊退了中共軍隊的進攻,現正在發動就地反攻……”


    “這……這個是咋回事?這堆破爛咋了能說話哩?好像說話的還不是咱們這邊兒的?”翠兒像是看見地裏冒出個鬼,驚得差點從板凳上彈撞到房頂。


    “娘,這不是破爛,這是俺自己做的礦石收音機,是俺們老師在物理課上教的,說話的這個頻率是美國的一個台,一天隻播幾個小時普通話……”


    “收音機?俺的天爺呦!你們兩個小閻王,這是收聽敵台哩!這是反革命幹的勾當哩!你們還想不想活了?你們這兩個不要命的貨呦!”


    翠兒嚇得手腳亂顫,她一邊低聲罵著,一邊四處尋找鐵錘和鎬頭,想要一下子砸爛麵前這些恐怖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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