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研是如預期般順利通過了,但結果卻大出司徒玦意料。鄒晉對她的青眼有加使她一度又成為了身邊同學的話題,畢竟能跟著一個非常牛的導師,這本身也是一件很牛的事,何況鄒晉選擇研究生是出了名的苛刻。


    有意思的是,大多數人在談論這件事的時候,並沒有帶著很深的意外之情,因為如果鄒晉必須會接納一名學生的話,無論從台麵上有目共睹的成績優勢,還是背地裏對某人喜好捕風捉影的猜度,好像除了司徒玦,也再沒有更天經地義的人選。


    自我解嘲的人會說:“誰讓爹媽沒給張好臉蛋?”


    有人不以為然地揭底:“給你張一摸一樣的臉,你能有人家那成績?”


    “指不定家裏出了不少力呢,投胎可是門學問。”自認為更通曉世情的人則這麽總結。


    然而,不管有多少人這麽想,大家多數已習慣司徒玦本來就是個理應站在浪尖上受人矚目的角色。人們總是愛與自己大約相當的人比較,司徒玦卻得到了命運太多的眷顧,比自己站得高許多的人摘到了無論自己跳多久都夠不到的桃,這羨慕裏也就帶著一絲絲認命的默許。加之與她接觸過的人都還覺得她為人不錯,至於關於教授私生活的傳聞,也僅是傳聞而已,做不得真。一時間,司徒玦就是一個幸運兒。


    沒有人知道,這個本該好好畢業前悠閑時光的幸運兒,此時卻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她發現自己也很難向起雲解釋為什麽最終還是成了鄒晉的研究生,任她百般試圖證明這不是自己的本意,姚起雲也隻是說了句:“算了,隨便你吧。”薛少萍對於女兒考入行業內最出類拔萃的專家門下很是感到欣慰,整日念叨著應該闔家邀請鄒教授吃頓晚飯,這才是該有的禮數,司徒久安張揚的喜悅更是讓司徒玦無法消受,她簡直無法想象爸爸在每一個客戶麵前“不經意”提起女兒保研成績第一名的場景。


    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她常常會想起高教授那和藹可親又意味深長的笑臉,還有鄒晉電話裏的那番話。有些東西像藏在窗簾背後的鬼魅,她隱約可以察覺到什麽,卻不敢一個箭步上前掀開簾子,隻能相信那是一陣風罷了。


    那幾天,司徒玦總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醒過來之後心煩意亂,但又記不得夢裏的情節,唯有一次好像平地裏一腳踏空,整個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劇烈一抖,耳邊傳來尖銳無比的笑聲,過了幾秒她才意識到不過是自己的手機來電鈴聲。她揉著眼睛,發現已日上三竿,家裏人上課的上課,上班的上班,除了自己,就隻剩下姚姑姑。


    這是她眼前最討厭看到的來電,對方正是鄒晉。昨天下午她去等姚起雲一塊回家的時候,鄒晉就曾打過一次電話。當時司徒玦就已經下了如果換不了導師寧可放棄繼續念下去,也不做鄒晉研究生的決心,不想跟他再有瓜葛,便沒有接這個電話。姚起雲看了她一眼,司徒玦本想主動說點什麽,但人家壓根沒問,她若急著解釋,未免顯得刻意,於是索性沉默,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沒想到這一沉默,就是一路無言。


    離家還遠的時候,姚起雲還是會牽著司徒玦的手,每逢過馬路,他都會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司徒玦甚至不懷疑假如有一輛失控的車略過,他一定願意用自己的身體來做她的盾牌,但是,她卻不能假裝沒有發現,兩人相對沉默的時間越來越多。有時她會故意說個笑話或自爆糗事來衝淡這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冷場,結果發現不但不好笑,反倒讓自己像個小醜。等到他提起興致試圖回應,她卻已然意興闌珊,連情緒都錯位。


    很難去追溯這一切是從哪裏開始的,鄒晉的事也許是個誘因,也許問題從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早到什麽時候,說不定是一開始。司徒玦可以察覺到他的小心,因為她也是一樣,一路走來,他們有過太多爭吵,太多問題,太多阻礙,反反複複,離離合合,能夠牽手走到今天實屬不易,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就像身上長的小癤子,反複地撓,反複地結痂,最後綁住雙手發誓再也不去觸碰它,卻發現它終究愈合不成一塊平滑的肌膚。


    “你到底有完沒完?”司徒玦接聽電話時憤怒到聲音都變了腔調,她把和姚起雲之間所有的不快都遷怒到電話另一端的人身上。


    鄒晉似乎並不意外,他說:“對不起。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聽我的電話,可有些事我必須現在告訴你。”


    司徒玦忍無可忍地說道:“我說過一萬遍,我對你們那些事不感興趣,為什麽非要把我扯進來,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以為我可以把事情處理好,不讓你卷進來,但是現在……對不起。”


    這是短短的幾句對話裏鄒晉第二次說對不起,而他並不是個謙卑的人,司徒玦心中那種不(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詳的預感愈演愈烈,她似乎嗅到了他竭力平靜說出的每個字後麵的風暴的氣息。


    她心中的憤懣不耐悄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不安的平靜。


    “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鄒晉隔了好一會才開口,他好像在思索應該從哪裏說起。


    “我帶的一個博士生,不是小婉,是個男孩子,你知道吧,劉之肅。”


    “我認識他。”司徒玦眼前馬上浮現了那個師兄的身影,白淨的麵龐,高個子,習慣性地微微佝僂著背。同是一個學院的學生,難免有些印象,這個師兄曾經為鄒晉代過不少本科班的課,再說他還是三皮的舍友。司徒玦記得一次等電梯的時候,他幽幽地唱著那句“不重生男重生女”,想也是若有所指。


    “我帶了他快四年,他在別的學校讀的碩士,剛認識他的時候,他聰明、勤奮,有強烈的求知欲和上進心,我很是欣賞,所以破格收下了他。”鄒晉說得很慢,像是在回憶,也像在斟詞酌句地試圖表達地更清楚,心急如焚的司徒玦竟也沒有打斷他。


    “我說過的,我對我的學生一向嚴格,說嚴苛也不為過,這點我承認。之肅跟在我身邊這幾年,沒少挨訓,可是我一直把他當自己人。我要求他延期畢業,是因為我不希望看到他繼續散漫下去,越來越浮躁,更不能忍受我的學生用投機取巧的方式來做學問,他既然叫我一聲老師,我就有責任教好他。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記恨,我……我是那麽相信他!”


    司徒玦小心翼翼地問:“他做了什麽?”


    鄒晉的沉痛惋惜開始轉變為遲疑,似乎到了嘴邊的話又有太多難以啟齒的理由。


    “之肅不但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助手,我的電腦,文檔、各種數據資料旭東都經他的手整理,就連我的住處他也經常出入,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存了那份心,處處有意收集對我不利的證據。最近,他正式跟我撕破了臉,不但要求我同意他畢業,還提出要我在即將在期刊上發表的幾篇學術論文上都署上他的名字—當然,還有錢的問題。”鄒晉冷笑一聲:“他認為我獲得的幾個成果獎他都居功甚偉,卻隻分得了皮毛。事實上呢,他隻善於做那些最基本的資料整理工作,那些工作,就算我聘請一個勤工儉學的本科生也未必做得不如他。他竟然還認為是我虧待了他,揚言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不,應該說是敲詐,就要把我的私生活對外公開。”


    “私生活?”司徒玦的聲音裏難掩一絲鄙夷,“既然他敲詐,你可以報警啊,身正不怕影子斜。”


    鄒晉長長地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我的確‘身不正’,這才授人以柄。隻牽涉到我也就罷了,但是有些事一旦抖開,就會有無辜的人被卷進來,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


    “既然這樣,你打算滿足他的要求?”


    “他知道我不敢不答應,難怪中國有句老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也算是個聰明人,要是把心思放到科研上,何至於會有今天的局麵。現在最棘手的問題是,就算我肯妥協,事情也沒有那麽簡單。之肅他知道的東西太多,而且他還找來了另外一個人,而這個人……與你有關,這就是我急著給你打電話的原因。”


    司徒玦一驚,頭皮開始發麻。“誰?”


    “相信你並不陌生,譚少城。”


    “她?關她什麽事?又怎麽會涉及到我?”司徒玦狐疑不已。


    “劉之肅告訴她,這次校內保研筆試成績有問題。”


    司徒玦很難不想到自己筆試那天的失常和最後成績的出人意料,但她寧願相信自己是錯的。


    “什麽問題?”


    “有人在最後閱卷的時候做了手腳,整個學院隻有一個人可以辦得到,你應該已經猜到是誰。之肅在整理試卷的時候發現了不對。”


    “事實上他是冤枉你的對嗎?”司徒玦惶恐地像個走失的孩子。


    鄒晉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那次你考得不理想,最多也是勉強進入十人麵試的大名單,高鶴年那幫人知道我看重你,你的麵試分我知道不會太高。是我把你和譚少城的分數對調的,這件事我已經處理好了,原本是不會有問題的,想不到之肅他竟然會偷偷*拍下原始試卷的照片。你就像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好勝,我知道你想贏,所以隻想幫你一把……”


    “不不不,我跟你不一樣,我怎麽可能像你一樣,你是你,我是我!”司徒玦語無倫次地反複說著,握著手機的掌心全是汗水。她可以接受她敗了,但是不是這樣的方式,不可以是這樣!


    “所以我要跟你說對不起,是我的私心和糊塗害了你,把你卷了進來。現在譚少城知道真相後情緒很激動,我恐怕她不肯輕易罷休。另外,她還要求重核本學年傅學程獎學金的評定。”


    “那就讓她去啊,她不就是咽不下那口氣嗎,讓她盡管去,我有什麽好怕的!”司徒玦大聲說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動靜是否驚動了樓下的姚姑姑,可她現在管不了這些。


    然而鄒晉的回答隻有一句話。


    “不能讓她重核。”


    司徒玦五雷轟頂。後麵不管鄒晉還說了什麽,都已不再重要。


    “……你聽我說,那次如果不是你,也輪不到她,可是她非要抓住這件事不放……我跟他們談過,這件事與你無關,責任全在我,有什麽條件就跟我提……”


    像是被人猛然一把將頭按入水中,司徒玦在一片失真的茫然中,感覺自己跟整個真實的世界都隔了一層,沒有呼吸,沒有呼喊,除了肺裏鈍鈍的墜痛感,就是眼前一串又一串荒謬的水泡。他的聲音也有一種夢境般的虛浮感,好像飄在水麵上,一時近,一時遠。


    她曾經想,別人怎麽樣生活她不管,但她可以管住自己,人活著,總有些東西是值得堅信並堅守的。如今她知道,自己又何嚐靠得住。就像一片樹葉,無論它在枝頭上如何抖擻著自己,隻消一陣汙濁的風,卷落到淤泥中,誰在乎它過去式怎麽樣,又從哪裏而來?


    “她要我怎麽樣。”她究竟還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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